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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六)

2024-08-15 14:59:07 作者: 水懷珠
  番外(六)

  吳佩月探入瓷盒裡的纖指一凝, 趙彭笑笑,知道她臉皮薄, 不再為難, 坐直道:「來吧,上回有心事,沒能贏你, 今日我扳回來。」

  吳佩月深看趙彭一眼, 欣慰地道:「那殿下請吧。」

  趙彭一直認為上次他下棋下不贏吳佩月,是因為他心神不寧, 今夜一局下開後, 不到一刻鐘, 他就發現他錯了。

  吳佩月像是有讀心術, 把他心裡那點籌謀讀得一清二楚, 他想聲東擊西, 就被她暗度陳倉,他欲左衝右突,她就橫攔豎擋。

  一圈兜下來, 趙彭滿額大汗, 半點局勢開拓不起不算, 還被吳佩月追殺得狼狽不已, 眼看著就是負隅頑抗, 奄奄一息了。

  趙彭焦頭爛額,定睛在棋局上巡視一圈後, 把那顆不知落往何處的黑子扔回瓷盒裡。

  吳佩月抬眸。

  趙彭理直氣壯地道:「我不想下棋了。」

  吳佩月靜靜看他一眼, 道:「那殿下想做什麼?」

  趙彭:「我想跟你睡。」

  吳佩月迎著他一瞬間炙熱的注視, 悚然。

  趙彭拉一拉衣襟,顯然不打算再裝下去了, 他咳嗽一聲,眼往別處移,很嚴肅、很真誠地道:「我覺得我昨天做的不夠好,我想重新再來一次。」

  「……」吳佩月心中翻江倒海,一時竟不知是該駭然於他的露骨,還是感動於他的自省。

  昨夜他走後,她孤零零地躺在床上,一身冷汗地疼了大半夜,外傷雖有藥膏來紓解,但內心的失望和傷痛卻沒有任何靈丹妙藥來撫慰。

  她也還只是個十八歲的女郎,也憧憬著美滿的、浪漫的初夜,她能理解趙彭不是因為愛來親近她,但她實在想不到,他會用那樣粗暴的方式來跟她圓房。

  回憶起那糟糕的體驗,吳佩月委屈又後怕,這廂聽得他直言他做得不夠好,不由胸口一酸,抱著一絲欣慰問道:「殿下覺得自己哪裡做得不夠好?」

  「我覺得我……」趙彭倒也不避諱這個問題,擦擦鼻尖,眨著眼道,「太快了。」

  吳佩月:「?」

  趙彭咳嗽一聲,看回吳佩月:「當然了,也許你已經很滿足了,但對我來說,還不夠。

  我覺得我應該更……嗯,總而言之,肯定是要比昨夜更好的。」

  吳佩月猶如被雷劈,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目光打量著自己的這位夫君。

  趙彭很快從她的目光里品鑑出一些令他不太自在的涵義來,眉心微攏。

  「殿下覺得我很滿足了?」

  吳佩月聲音微微發抖,因為頭一回問出這樣大膽的話,雪腮染紅。

  趙彭張口結舌,會意後,不由臉色大變:「你……」

  趙彭恍然大悟,倆耳極快漲熱,他趕緊偏開臉,回憶著昨夜吳佩月的反應,斟酌地道:「你……也不太、滿足的?」

  他刻意把「太」咬得格外重。

  吳佩月匪夷所思。

  趙彭驀地站起來,在榻前徘徊一會兒後,回頭朝吳佩月僵硬地笑一笑,道:「那豈不正好?

  你我今夜重來一次,定然能互相滿足的。」

  吳佩月:「……」

  趙彭畢竟心虛,不敢再對上她炯炯的逼視,只是上前欲拉她就寢。

  吳佩月大驚道:「殿下!」

  趙彭給她喊得虎軀一震。

  吳佩月心念電轉,示意案上那盤棋,再次微笑:「凡事有頭有尾,這棋還沒有下完,殿下一直說要贏回我,就這么半途而廢,豈不可惜了?」

  趙彭很不情願地往那盤棋瞄一眼,心道你也不必如此奉承我,坦言道:「我說過我不想下棋了。」

  吳佩月道:「是不想下棋,還是不想跟我下棋?」

  趙彭一愣後,眉峰上挑。

  燈影里,吳佩月眸中戲謔、挑釁一覽無遺,趙彭澎湃心潮慢慢地冷下去,道:「你什麼意思?」

  吳佩月仍是那靜如清泓的一抹笑:「殿下說上回輸給我,是因為心裡有事,導致思緒不寧。

  那今夜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脫,又是因為什麼?


  難道是殿下心虛,自知比不上我,便不肯跟我下完這一局棋了麼?」

  「你……」趙彭萬萬想不到吳佩月竟這般伶牙俐齒。

  吳佩月笑:「可我以前常聽父親說,殿下不僅容姿出眾,更是位博古通今、才識過人的人物,論之當世,實乃人中龍鳳。

  妾身也一直覺得殿下才華橫溢,絕對不可能連一局棋都贏不了我,或許,是殿下怕我難過,所以有意謙讓的麼?」

  趙彭給她一貶一揚的,折騰得七上八下,張口結舌。

  他自然也知道吳佩月是在口燦蓮花,逼他就範,可偏偏他怔忪之中,根本辟不出蹊徑去反詰,只能被迫順著她拋來的那根藤條往下爬,咬牙道:「我是挺想謙讓謙讓你的,可既然你不領情,那我……」

  吳佩月再次做手勢請他入席。

  「……」趙彭兩眼發黑,極不容易地在案前坐下,看回那盤殘棋,腦袋又開始嗡嗡作響。

  「我已經忘了剛剛的思路了。」

  他立刻說道。

  吳佩月體貼地道:「妾身也是,那我們重新開一局吧。」

  「……」

  趙彭捏著那顆涼沁沁的黑子,眼睜睜看著吳佩月放水放得如泄洪一樣,他黑著臉,極屈辱地把後面的棋走下去,沉默間,突然開口道:「你的棋藝是你父親教的?」

  吳縉那老頭也是閒得發慌,沒事把女兒教得這樣厲害做什麼?

  成心來禍害他的麼?

  吳佩月聲音溫柔:「父親啟的蒙,後來是由師兄教的。」

  趙彭愣了一愣:「師兄?」

  「是。」

  吳佩月抬眼,對上趙彭狐疑的注視,道,「集英殿修撰沈昀柏是父親的學生,妾身的師兄。」

  趙彭眸光微變,嗤一聲道:「你提他官職名字做什麼?

  難不成你提一嘴,我就會給他升官麼?」

  吳佩月:「?」

  不是他眼神探究,示意她如實招來的?

  吳佩月頷首致歉,趙彭垂眼下棋,不再跟她搭話了。

  深夜,趙彭勉強地贏了三局後,仍是在吳佩月的寢殿裡歇下。

  燭燈熄滅後,內室里幽幽慘慘,春夜的月照流瀉在重紗疊帳外,帳內,兩人穿著褻衣並肩躺著,彼此臉上都鍍著一層微冷暗光。

  趙彭道:「我知道你不想我碰你,我現在也不想碰你了,但既然來了,不歇一夜就走,你會被旁人笑話的。」

  吳佩月躺在里側,本來是合著眼假裝入眠的,聽得這一句,不由心尖微顫。

  大婚半年有餘,他不來她這裡過夜的事情,早就不是什麼秘辛。

  她這個有名無實的太子妃,也並不是沒被人暗地裡恥笑過。

  在禁廷生活就是這樣,他不寵愛她,縱使她有再尊貴的身份,也難在這裡長久地維持該有的體面尊嚴。

  吳佩月心裡動容,小聲回道:「謝謝殿下。」

  趙彭不言,如果光線明亮的話,吳佩月應該能看到他因為心虛而泛紅的臉,但天公今夜很眷顧趙彭,窗外雲起遮月,帳中更黑暗無光。

  趙彭在黑暗裡道:「你昨夜,很不舒服麼?」

  吳佩月明顯吃了一驚,趙彭聽到褻衣和羅衾摩挲的窸窣聲響,但她回答的聲音還算鎮定:「殿下……勇猛,妾身畢竟孱弱,是有一些,吃不消。」

  趙彭對這個「勇猛」的回答顯然十分滿意,他突然發現,他這位妻子講話,還是很能貼合他心意的。

  回顧昨夜情形,趙彭承認自己是孟浪了、自私了,誠懇地道:「嗯,日後我會注意的。」

  吳佩月靜下來,不再作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因這沉默而更顯逼仄,一逼仄,那些鏗然於耳畔的心跳聲、呼吸聲就更令人侷促了。

  趙彭思來想去,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再講些什麼,他開口:「我……」

  「我……」

  兩個人的聲音撞在一塊,都是急切的、小心的。

  趙彭道:「你先說。」

  吳佩月的疑惑徘徊在齒間,心念一橫,緩緩地吐露出來:「殿下為何突然想到……要跟妾身圓房呢?」


  趙彭一凜。

  吳佩月等待著。

  這段時日以來,他的反常吳佩月看在眼裡,昨夜,他雖然把他交付於她,但是她清楚地感受得到,他並不是發自內心、發自於愛的。

  他那具炙熱的身體裡,並沒有一顆炙熱的心。

  「我們是夫妻,本來就應該這樣,哪有什麼為何?」

  半晌,趙彭生硬地解釋。

  吳佩月赧然一笑:「殿下是想我快些有孕,好召崔小娘子入宮吧?」

  趙彭愕然。

  吳佩月不用去看也知道他會吃驚,她想他不但會吃驚,應該還會憤怒。

  可是她實在按不住這個巨大的困惑,她想求一個真切的答案,求他如他婚後所言的那樣坦誠相待,哪怕代價是……他可能會更加討厭她、永遠不再想親近她。

  「其實……」

  「是。」

  吳佩月的解釋被趙彭乾脆的承認覆蓋,帳中一寂,吳佩月怔忪後,釋然地笑笑,道:「殿下有喜歡的人,隨時接入宮便可,不必這麼麻煩的。」

  趙彭悶聲:「我說過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言罷,他像是感覺自己太嚴厲了,又放緩語氣道:「在你沒有懷孕前,我不會碰任何人,我發誓了的。」

  吳佩月忍俊不禁,心道果然還是個青澀的少年郎,哪有拿這種事情來發誓的?

  他又不喜歡她,也不知道是在執著些什麼。

  「那要是妾身一直沒有身孕,殿下身邊也就一直沒別人嗎?」

  吳佩月忍不住打趣他。

  「你……」趙彭氣急道,「你怎麼老是跟我唱反調?」

  他氣息撲過來,擦著吳佩月的耳廓,吳佩月一震,心口處咚咚躍動。

  趙彭也愣了愣,只是這一轉頭,他嗅到了吳佩月頸窩間幽淡的馨香,那香氣真的很淡,是他從未體味過的淡,但也真的撩人,像被風吹顫的小小幽蘭擦著心尖,撩開一絲絲酥軟的麻。

  一剎間,許多不合時宜的畫面湧上趙彭腦海,他趕緊轉回頭去,盯著朦朧的帳頂道:「話不要那麼多,睡覺。」

  吳佩月知道他是講不過自己了,笑著應:「是。」

  於是帳中重新寂靜下來,軒窗外,被雲層覆壓的月光也重新流瀉進來,倏而風起,春夜裡樹葉摩挲,悉悉索索。

  吳佩月在愜意的風聲里閉上眼睛,將要入眠時,卻聽得耳畔聲音古怪。

  蓋在身上的羅衾似振翼的蝶,一下一下地扇動,扇得規律又隱忍。

  吳佩月轉頭,看到背對著她、微微躬身的趙彭。

  ——就不該喝那勞什子湯!

  趙彭在心裡狠狠咒罵,突然,一雙溫柔的手從後環過來,吳佩月低低地道:「殿下,我幫你吧。」

  自從有那兩夜的相處後,趙彭驚奇地發現,他跟吳佩月的關係變融洽了。

  這種融洽倒不是說兩人自此以後就相談甚歡,事實上趙彭還是很少主動去找吳佩月——畢竟一去又要下棋——而是在偶然間看到吳佩月時,心裡很自然地一動,撞開的不再是煩惱、牴觸,而是一些柔軟的、細膩的親切感。

  就像那夜她幫他時的那種溫柔細膩。

  趙彭想,或許夫婦間的奧妙就在於此吧,當兩個人真正地、徹底地赤誠相待,便是沒有相通的心意,那種來自身體的微妙體驗也會在彼此的心間搭建起一座橋。

  他站在橋上看她,和站在橋外看她,是截然不同的心境和體會。

  譬如這兩日,趙彭就很明顯地發現,吳佩月的樣貌在他眼裡變得越來越動人了。

  「殿下?」

  御花園裡,錢小令叫著往湖心那邊走神的趙彭。

  趙彭一激靈,把視線從吳佩月身上收回來,錢小令示意著他道:「就是那個,官家身後左起第二位,就是那集英殿修撰沈昀柏了。」

  趙彭定睛看去,御景亭里,一位身著深綠圓領官袍的青年站在人群中,正跟眾人一起品鑑著官家手上的畫卷。

  趙彭嗤一聲:「那麼矮。」

  錢小令小聲道:「但模樣還是俊的,而且棋藝高超,官家這兩日盡找他對弈呢。」


  趙彭又嗤一聲,聲音更響。

  便在這時,亭中那青年的目光倏而往外一展,趙彭順著看過去,臉色頓變。

  「他往哪兒看呢……」趙彭臉拉下來,大步往前走去。

  這日夜裡,趙彭又來找吳佩月了。

  盛夏的夜燥熱吵鬧,窗外,蟬鳴聲一大片,趙彭一進來,熟稔地屏退宮人,開口就朝吳佩月道:「你那位師兄怎麼還沒成婚呢?」

  吳佩月上前給他寬衣,聞言一怔。

  趙彭抬目,眸光炯炯。

  吳佩月便垂睫:「好事多磨吧。」

  趙彭因為她眼神躲避而氣壓愈低,回味著今日沈昀柏在亭中三番兩次偷望她的情形,徑直道:「他是不是喜歡你?」

  吳佩月給他解玉佩的動作微微一頓,繼而一邊忙碌,一邊低聲:「嗯。」

  趙彭:「!」

  什麼玩意兒?

  她說「嗯」?

  !

  趙彭一口氣憋在喉嚨,吳佩月淡然自若地補充道:「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趙彭還是不能接受,把松垮的橫襴從她手裡拽回來。

  吳佩月愕然抬頭,燭燈里,他瞳仁烏黑,戾氣閃爍。

  吳佩月嘆息道:「殿下是在吃醋麼?」

  趙彭眸里火苗更旺。

  相處一年,吳佩月也差不多摸清他脾氣了,哄慰道:「妾身承認,是因為殿下說過我們要坦誠相待,就像大婚時,您告訴妾身您對崔小娘子的心意一樣。

  當然了,妾身對師兄從無半點男女之情,便是他當年告白,也當面就回絕了,殿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趙彭眼神微爍,似信似疑。

  吳佩月笑道:「換個角度想想,妾身出閣前有郎君愛慕,可見並非碌碌之人,殿下應該高興才是,不是麼?」

  趙彭眼皮耷拉下來:「你倒是很自信。」

  吳佩月:「……」

  趙彭認真盯吳佩月一眼,鬆開橫襴,示意她繼續寬衣。

  吳佩月現在很明白他那目光的含義,無外乎是嫌棄她相貌不夠美。

  吳佩月認真回道:「春蘭秋菊,各有千秋,殿下只是不喜歡妾身這種類型的樣貌,不等於妾身不美,不能有自信的資格。」

  趙彭啞然。

  外袍脫下,趙彭松松衣領,趁吳佩月去掛衣服的檔口偷偷打量她。

  其實她講得沒錯,她並不是不美,相反,她有一種越看越動人、越吸引人的氣韻,這種韻致,是他從來沒有在別人身上領略過的。

  小案上放著一盞冰鎮楊梅渴水,趙彭走過去,端起來嘗一口道:「你當年為什麼拒絕他?」

  吳佩月回道:「心中無意,自然便拒絕了。」

  趙彭道:「那你拒絕過入宮嗎?」

  吳佩月一愣,案前,趙彭垂目喝著酸梅汁,一副從容淡然的意態。

  吳佩月唇微張,如實道:「沒有。」

  趙彭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揚,放下杯盞,故作困惑:「為何?」

  吳佩月站在衣架前,手裡還握著趙彭那件月白色織錦襴衫,她低著頭,壁台上的燈把她籠罩在一小團微醺的暖光里,螓首微垂,玉頸纖長,耳尖綴著一顆翡翠明明滅滅。

  光自她耳廓後打來,在她妙曼的輪廓上鍍著一層柔煦的金輝,她像是在畫中臨水頷首的洛神,纖弱又唯美。

  趙彭一時竟看痴了。

  「大遼迎親那年,殿下在艮岳馬場上跟嘉儀帝姬的駙馬學打馬球,妾身有幸在場外一睹尊容,此後一直惦念於心,不能相望。

  妾身……是屬意於殿下的,所以並不會拒絕入宮。」

  靜謐的室中,吳佩月聲音低柔又繾綣,像深夜的曇花,一瓣一瓣地開在心間,開得隱秘又磊落。

  趙彭臉頰生熱,眼凝著她,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了。

  他本來也是想誆她講些早就傾慕於他之類的話,他還是小肚雞腸,還是介懷她跟那沈昀柏的往事,亟需從她的認可里獲取勝利感。

  可等她真講了,那麼認真、那麼懇切地講了,他反而又心慌意亂,甚至是……有些心虛,有些害羞了。


  「那……你知不知道,我之前是有喜歡的姑娘的?」

  趙彭斂回視線,不自在地撥弄著那盞涼爽的酸梅汁。

  吳佩月道:「略有耳聞。」

  趙彭道:「那你還嫁給我,就不怕自己難過麼?」

  吳佩月想了想,道:「是會有一些難過,但如果錯過的話,我或許會更難過吧。」

  趙彭望向她。

  吳佩月也望過來,兩人的目光靜默地交匯在昏黃的燭光里,吳佩月向他笑了一笑,這一次,趙彭看清了,她唇角的小梨渦那樣美,美得活潑又嫵媚。

  眼睫扇動,趙彭赧然地收回眼,舉了舉手裡杯盞道:「我把你的酸梅汁喝了。」

  吳佩月一怔後,笑道:「嗯。」

  是夜,羅帳昏紅,趙彭的愛撫溫柔纏綿,似潺潺春溪浸潤心田。

  雲收雨歇後,窗外夜色深濃,已是三更以後,趙彭揉搓著吳佩月柔順的長髮,似饜足又不饜足地道:「你是不是特別希望我愛上你?」

  「……」吳佩月撩起眼睫,咫尺間,趙彭瞳仁漆黑澄亮,一派認真。

  他是真的在發問,不是戲謔,不是撩撥。

  吳佩月小聲:「殿下遵循自己心意便是了。」

  趙彭哼:「嘴硬。」

  又補充:「你知不知道你剛剛抱我有多緊?」

  吳佩月羞赧:「殿下!」

  趙彭笑:「其實你求求我……」

  月照朦朧,燭火幽微,趙彭凝著吳佩月這雙秋波顫漾、似羞似嗔的眼眸,心突然一縮,真正用以戲謔、撩撥的話卡在齒間。

  吳佩月眨眨眼,等他後半句。

  趙彭突然轉身縮進了被褥里。

  趙彭發現自己變了。

  他先是領略到了吳佩月的美,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後是收下了吳佩月送來的棋譜,開始隔三差五去跟她切磋棋藝。

  再然後,他漸漸不習慣一個人孤枕入眠,無論朝堂忙或不忙,他心情好是不好,他都希望清早醒來時,鼻端能嗅著幽淡的香氣,懷裡能抱著吳佩月柔軟又溫暖的身體。

  吳佩月還是常給他做吃的,天熱的時候有酸梅汁、綠豆湯,入秋後有紫薯糕、桂花釀,等下雪了,她就在寢殿裡的小火爐上偷偷烤糍粑,烤熟後,拈一塊蘸著她號稱秘制的豆醬,哄誘著他嘗。

  趙彭並不算貪嘴的人,但那些看著清清淡淡、吃著齒頰生香的東西就跟她這個人一樣,他一碰,就再難撒得開手了。

  來年春時,萬物生長,有一日,吳佩月突然心急火燎地趕來找他。

  趙彭正從外來,跟她相遇在桃花燦爛的庭院裡,吳佩月喘著,揪著心道:「崔小娘子……要嫁人了。」

  趙彭沉默,繼而淡淡嗯一聲,似有意不看她,踱步至桃花下。

  吳佩月愕然道:「殿下不去阻攔嗎?」

  趙彭道:「不去。」

  吳佩月更困惑。

  春風微醺,一兩瓣桃花翩然虛空里,趙彭信手接住一瓣,想起那位闊別多時的小姑娘,道:「就讓她嫁給一個一心一意對她的人吧。」

  他聲音低低的,帶一絲慚愧,以及一絲羞赧:「我已經沒有辦法一心一意對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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