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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八)

2024-08-15 14:59:07 作者: 水懷珠
  番外(八)

  褚懌回京的兩個月後, 汴京轉入酷暑。

  某夜,蟬聲起伏, 燭火昏黃的寢舍里悉悉索索。

  褚懌把容央抱在窗前的小桌上, 低頭親著,正親得動情時,容央突然伸手在他胸膛上一推。

  褚懌垂眸, 凝著她, 灼燙的氣息纏著彼此。

  容央只是喘氣,不做聲。

  褚懌便用鼻尖在她鼻尖上一蹭。

  又麻又癢。

  容央偷笑, 把他又往外推一點, 嚴肅地道:「從今夜起, 你不能再碰我了。」

  褚懌瞳眸更黑更沉, 雙手撐在桌上, 頭微轉:「怎麼個說法?」

  容央被他低啞的聲音弄得心尖顫, 忍著,不答反問:「你自己想想,我會給你什麼說法?」

  褚懌眼微眯, 略一想後, 笑起來:「來了?」

  他算了算, 應該是癸水到了。

  容央表示不悅:「你根本記不住是哪一天。」

  要是癸水, 那半個月前就該來了。

  褚懌定睛分辨她的情緒, 終於確認並不是他剛剛所想的那個意思,鎮定如他, 臉色亂了一瞬。

  容央哼著, 再次戳他胸口:「恭喜你, 又要當爹啦。」

  褚懌把那隻小手握住,眼仍定定地盯著她, 容央不快:「盯什麼盯,當我騙你麼?」

  褚懌哪裡敢招她不快,只是有點驚疑,有點鬱郁:「這麼快?」

  容央下桌,要往外走,很敷衍地誇他:「你厲害嘛。」

  褚懌把人拉回來,環在胸前,喚:「鶯鶯。」

  容央噘嘴。

  褚懌先撿重點哄:「沒有忘記你的小日子,只是以為是正常的推遲,今日來了。」

  容央眼往別處瞄,但嘴角顯然憋著笑。

  她就是愛這樣,裝模作樣地生氣,然後等他來哄。

  褚懌唇微挑,很熟悉這個路數了。

  也怪,這麼多年,他居然也不膩。

  褚懌耐著心,又哄:「真懷上了?」

  容央「嗯」一聲。

  褚懌便很誠懇地道:「是我的錯。」

  容央一頭霧水,反應過來後,捶他胸口。

  褚懌低笑。

  容央喜歡他這樣既算服軟、又算撩撥的笑聲,不忍心再折騰他了,誇獎道:「不是錯,大將軍送我一個小娃娃,那是天大的喜事,怎麼能算是錯呢?」

  講著,不由摸摸小腹:「我還沒有小女郎的。」

  褚懌仍是笑:「女郎像爹,模樣會像我。」

  容央一下想到越長越像他的蜜糕、定勝糕,立刻反駁:「不行,這個得像我。」

  褚懌便嗯一聲:「那,祝夫人好運了。」

  容央:「……!」

  蜜糕打三年前起就一直念叨著想要個小妹妹,結果容央給他送來個小弟弟,令他很是沮喪了一段時日。

  這日午膳時,聽得母親再次有喜,蜜糕黑溜溜的大眼睛一剎爍亮,然而又一剎,光芒熄滅下去。

  褚懌看他耷拉下眼悶頭扒飯,出聲:「怎麼,你母親有喜,你不開心?」

  褚懌大戰兩年剛回,蜜糕打心底對他還是敬畏多於親切,聞言忙收斂懨色,討巧地答:「懷孕很辛苦的,孩兒不想嬢嬢那麼辛苦,所以不是很開心。」

  褚懌一怔後,神色微動,容央在一邊拆穿:「他講甜言蜜語呢。」

  蜜糕:「……」

  褚懌:「……」

  容央給褚懌拈一箸蜜煎豆腐,朝他笑一笑後,轉頭對蜜糕道:「你是不是覺得這回還是個小弟弟,不願意,所以不開心?」

  蜜糕微紅著臉,倒是很珍惜母親送來的這個台階,順著爬下去,點點頭。

  容央便誆:「這回定是個小妹妹。」

  蜜糕眼神懷疑。

  在邊上扒飯的定勝糕突然把小肉臉從碗裡抬起來:「我不要小妹妹!」

  眾人一愣,卻見他朝蜜糕扭頭,奶聲奶氣地道:「我要哥哥。」

  雪青、荼白在後噗嗤笑,蜜糕臉更紅,卻是很得意、很老成地替定勝糕揩去嘴角飯粒,教訓道:「整天要哥哥,你都是要當哥哥的人了!」

  定勝糕朝他扮鬼臉。

  褚懌、容央啞然失笑,前者點評:「淘氣。」

  容央立刻挨他:「因為像你。」

  「……」褚懌啼笑皆非。

  是夜,初秋涼風吹卷著梧桐樹上微黃的樹葉,沙沙聲降落下來,似一場溫柔的雨。

  褚懌等容央沐浴完,上床時,把人摟至胸前來,掀開寢衣去看她的小腹。

  容央有點懵:「幹什麼突然這樣……」

  燭燈昏黃,帳中光線並不明亮,但褚懌還是很清楚地看得到那肚皮上一條條淡白的紋。

  六年前,容央快生蜜糕時,誆他說這紋是會消失的。

  她說婦人生育小孩,大多數都會生長這種難看的紋,等到小孩落地,紋就會自然而然地消失,她那盈盈一握的小蠻腰,也會慢慢地恢復如初。

  可是,這世上哪有不留痕跡的傷痛。

  就像他上戰場,再怎樣天賦異稟,再如何無往不勝,回來時,這身軀也會拖著一道道難看的疤痕。

  她呢?

  她為他們生兒育女,用血脈延伸他們的血脈,用生命延續他們的生命,再怎樣嚷嚷著沒關係,不要緊,老天爺也沒有半分感動,赦免她該遭罪行。

  多年前那個嬌滴滴、嫩生生,洞房夜一摸到他胸前的疤就想踢他下床的小姑娘啊,而今身上也長上駭人的疤痕了。

  褚懌摸著那些紋路,再次想起午膳時蜜糕的那句話來,定定道:「最後一回了。」

  容央偏臉去看他。

  大概是逆光的緣故,褚懌眼眸格外的深邃,也格外的黑澈。

  容央知道他是心疼自己,笑著按住他的手,道:「我現在不害怕了。」

  褚懌下頜蹭在她發頂,淡淡嗯一聲:「那就當我怕吧。」

  容央揚眉:「那你得保證她是個小女郎,跟我一模一樣的那種。」

  褚懌失笑:「這如何保證?」

  容央不放過他,小聲:「你自己弄的,你當然要跟我保證。」

  褚懌心道就知道撩撥他,不接這茬,改叮囑:「那你平日多照照鏡子,少看我些。」

  容央臉紅:「什麼意思,你以為我天天……」

  驀地撞上他爍亮眼神,容央結舌,心虛地轉身鑽往被褥里去,嘟囔:「好自戀的一個人。」

  褚懌勾著唇笑,拉落床帳,從背後抱住她,低聲反問:「好自戀的一個人?」

  容央臉頰在黑暗裡心安理得地紅著,神閒氣定:「對,就是你了。」

  容央這一胎的產期在次年春天。

  入冬,汴京城的天空漸漸被陰雲鋪成冷灰色,蜜糕來屋裡探望已經很顯懷的容央,每次貼在那肚皮上聽一會兒後,都會鄭重地問:「小妹妹會有這個嗎?」

  說罷,伸著兩根指頭在嘴角戳了戳。

  容央知道他問的是酒窩,很確定地再次答:「沒有。」

  蜜糕不服氣:「小堂姑都有。」

  容央:「那是因為小堂姑的爹爹有,而你爹爹沒有,你嬢嬢也沒有,所以生不出一個有酒窩的小妹妹。」

  蜜糕嘆一口氣。

  然後又把腦袋支棱起來:「那爹爹為什麼沒有?」

  容央張口,竟然也困惑了。

  蜜糕去後,容央等來下值的褚懌,探究:「四叔的酒窩是撿誰的?」

  褚懌眉心微攏,像是被問起極遙遠的事,思忖片刻方道:「爺爺吧。」

  容央抱住他脫下的官袍,又道:「六個郎君里,就只有四叔一人撿著了麼?」

  褚懌換上常服,把官袍從她臂彎里拿過來掛上,坦誠答:「沒大留意。」

  容央:「……」

  褚懌補充:「但四叔的確是最像爺爺的,所以奶奶最疼他。」

  容央會意。


  這夜入睡前,褚懌照例給容央的肚皮塗擦淡紋的玉肌膏,容央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糾結許久後,開口道:「能不能給我一幅爺爺的畫像?」

  褚懌專心地擦著藥膏:「做什麼?」

  容央也不藏掖:「我想生個有酒窩的小女郎。」

  褚懌手上一頓,撩起來的一雙眼又黑又沉。

  容央吞口唾沫,解釋:「蜜糕喜歡小酒窩。」

  褚懌:「那你怎麼不要四叔的畫像?」

  「你討厭!」

  容央打他。

  這點小事都要吃醋,真是的。

  褚懌很倔強地應:「不給。」

  「就看兩眼怎麼了嘛?」

  「看也沒用。」

  褚懌把玉肌膏的瓷蓋盒上,幼稚又威嚴,「別什麼事都依著他。」

  容央嘁一聲,拷問他:「難道你沒覺著小雲仙很可愛?」

  褚懌語氣平平:「尚可。」

  容央不服:「小酒窩不甜?」

  褚懌:「不甜。」

  「你……」

  容央咬牙,哼一聲,不搭理了。

  立春那天,鋪在汴京城中的大雪終於融化,暖融融的春暉照耀在梧桐樹上,抽芽的綠葉尖上滴落著水珠。

  奚長生照舊挎著藥箱、領著穩婆來給容央接生,這一回,蜜糕、定勝糕不再喊他「奚叔叔」,都改口成了「奚姑父」。

  「奚姑父,小妹妹出來沒有?」

  「奚姑父,怎麼嬢嬢還在叫喚,她是不是很疼?」

  「奚姑父,你家的小女郎有酒窩不?」

  「……」

  奚長生頭皮發麻,把倆小郎君哄到褚懌跟前去,倆小人卻不依,追在他屁股後頭跑回來。

  褚懌坐在庭院裡的小石桌前,板臉:「回來!」

  打前陣的蜜糕一個哆嗦,恨恨地拉住定勝糕的小手往褚懌那兒走。

  爹爹總是一副凶凶的模樣,既不像小雲仙的爹爹那樣幽默,也不像奚姑父這樣溫柔。

  唉,定是他還沒有小女郎的緣故。

  老天爺保佑,嬢嬢一定要生個小妹妹來呀!

  褚懌打量著蜜糕:「你嘀咕什麼?」

  蜜糕也板住臉,認真地搖頭。

  產閣里,容央的聲並未停止,褚懌知道這是最難捱的時刻。

  他轉頭朝百順低聲吩咐了一句,百順一臉驚悚,然而到底不敢忤逆,依言去了,回來時,手裡拿著杆專給稚童打造的小銀槍。

  褚懌對蜜糕道:「把所有學會的槍法舞一遍。」

  蜜糕一雙大眼瞪得眼珠都快砸下來:「……爹?」

  這種時候……

  檢查槍法……

  這……親爹嗎?

  褚懌示意百順,後者厚著臉皮把小銀槍送上去,勸道:「大郎君,走一個吧。」

  於是那日在母親分娩的產閣外,蜜糕百思不解地在褚懌跟前把所學到的褚氏槍法舞了一遍又一遍。

  最後一遍時,蜜糕也發下重誓,管他這回是不是小妹妹,他再也不要嬢嬢生小孩了。

  酉時,金燦燦的暮照鋪滿庭院,產閣里終於爆發出一記清脆甜亮的啼哭聲。

  少頃後,穩婆抱著一個襁褓嬰孩出來報喜道:「恭喜侯爺,這回是個千金了!」

  蜜糕一招舞畢,握著小銀槍累倒在地,聞言又抬起熱汗淋漓的臉來,咧開嘴咯咯地笑了。

  容央醒來時,褚懌坐在搖床前,低頭逗弄著裡面的小人兒。

  蜜糕、定勝糕出生時,他這樣逗弄過,但是這一回,他眼梢的情緒明顯是不大一樣的。

  窗外的最後一抹餘暉照在他側臉上,給那冷硬的輪廓上鍍著柔軟暖光,他垂下的睫毛很濃密,瞳眸很亮,臥蠶很深,是蓄著笑意的模樣。

  容央一笑。

  褚懌知道她醒了,告訴她:「像你。」

  容央不信:「這時候還皺巴巴的,誰知道像誰呢。」


  想當初蜜糕生下來時,不是一大堆人說像她,結果後面越長越偏了。

  褚懌笑,起身往她身邊來,容央急道:「把孩子抱過來呀。」

  「……」褚懌本想著仔細瞧瞧她,合著人家心思只在孩子身上。

  眉峰微聳,褚懌無奈地退回去,把小千金從搖籃里抱出來。

  「姿勢得重新練練了。」

  容央不忘批評,接過女兒後,揭開襁褓一看,雙眼立刻亮起來。

  這一對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睛,可不比蜜糕還更像她麼?

  容央激動,按捺住,小心地在女兒兩邊嘴角戳了一戳。

  褚懌:「幹什麼?」

  容央:「剛剛奚長生說,雖然你我沒有酒窩,但爺爺有,指不定咱女兒也就能有。」

  「……」褚懌半天不知道回什麼好,想著她跟蜜糕對那東西心心念念的樣子,由衷聳眉,「有那麼稀罕?」

  不就是個窩麼?

  容央乜他一眼,懶得跟他爭辯。

  小千金慢慢長大,五官漸漸長開起來,無論是神態還是相貌,都簡直跟容央一模一樣。

  只不過,那雙紅彤彤、亮瑩瑩的小嘴旁的確是沒有任何小窩的痕跡,蜜糕天天來守,一想起這茬,就朝小傢伙嘴角各自戳上一戳。

  容央憐他心意,每夜入睡前,便也幫著戳一戳。

  褚懌每回就耷拉著眼看著,等容央戳完,把女兒交給乳娘時,他就主動接過來,轉身後,不動聲色地把小傢伙被戳過的地方抹一抹。

  乳娘全程看在眼裡,不敢吭聲。

  如此一日日過去,轉眼到了小千金滿月前日。

  晌午時,蜜糕又扔下在庭院裡玩泥巴的定勝糕,腳下生風地偷跑過來,守在小搖床前朝裡面盯。

  小妹妹仍是嘿嘿地朝他笑著,然而那粉嫩的笑靨依舊沒有任何小窩生長的痕跡。

  蜜糕的目光慢慢從憐愛變成惘然,半晌後,頹喪地嘆一口氣。

  ——小嬰孩要是有酒窩,要麼一生下來就有,要麼隔個三五天慢慢地顯出來,如果一個月還沒跡象的,那基本就是沒有了。

  腦海里,奚姑父的話反覆地迴響著,蜜糕心如刀割。

  定勝糕氣咻咻地從外跑進來,滿身的泥,虎著臉朝蜜糕控訴道:「你又丟我!」

  蜜糕坐在搖床前,惆悵地望天:「唉!」

  定勝糕對他的嘆息似懂非懂,看到搖床在動,便上前去,低頭,見得襁褓里一張玉雪可愛的小笑臉。

  定勝糕也笑起來,把垢著泥的小手伸進去。

  蜜糕眼疾手快,擒住他。

  後者懵懂地抬眼。

  蜜糕訕笑:「哥哥陪你玩去。」

  入夜,容央在搖床前晃著撥浪鼓,鼓聲咚咚,搖籃里的小傢伙笑聲咯咯。

  容央盯著那沒有酒窩的笑靨,低低一嘆。

  褚懌穿著褻衣走進來,聽到這聲嘆氣,疑惑:「嘆什麼?」

  容央欲言又止,知道這事情是沒法跟他「共苦」的,改道:「明日就要辦宴了,卻連個小名都定不下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這做爹娘的不上心呢。」

  褚懌笑:「是你瞧不上。」

  大名、小名,他都不知道提議多少個了。

  容央堅持:「那本來就該嚴著些,不能胡亂取的。」

  有兩塊糕就夠了,再來一塊,當她是百味齋麼?

  褚懌來到搖床前,彎下腰,逗弄襁褓里的小傢伙。

  他剛沐浴過,一頭半乾的青絲披散下來,滑入搖床里,裡面的小人兒揚手抓住,張開嘴,笑得得意又明媚。

  真甜。

  褚懌開口:「甜甜。」

  容央一怔後,反應過來:「小名甜甜?」

  立刻又質疑:「酒窩都沒有,甜……甜麼?」

  褚懌於是更堅定了,又喊一聲:「甜甜!」

  「……」容央恍然大悟,扯他衣袖,「你故意跟我作對是不是?」

  褚懌勾著甜甜的小手,轉頭:「不是跟夫人作對,是恰恰想到夫人,所以覺得甜。」

  容央臉頰默默漲紅,在他似笑非笑的注視下,越漲越紅。

  褚懌笑著,去她耳邊問:「甜吧?」

  容央憬悟這雙關之意後,心口一剎怦怦亂撞,嘁一聲扭頭走開。

  卻是偷偷捂住胸口,驕傲地想: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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