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成為小光頭的第一天

  「嗡——嗡——嗡」李夏聽著門裡傳來的聲音心裡百抓撓心，他不敢想像這幾天陳阮自己都經歷了什麼，她最寶貝這一頭長髮了。哪怕是酷熱難耐的夏天她都沒想過剪短，更別說是高壓的高中三年哪怕是縮短休息時間她都留著這些長發，十幾年的精心護理才得來那足以鋪滿一整個後背的青絲。陳阮看著手中的推子沒有絲毫遲疑的貼著頭皮推過去，然後抖落被剃下來的頭髮，周而復始，她不敢停更不敢盯著鏡子裡的自己太久。為什麼要自己來呢？李夏問了這個問題。陳阮害怕別人同情的目光，害怕因為別人的安慰而使自己的情感決堤，她不想在所有人面前情緒失控，更不想把自己的絕望顯露出來。是的，她就是那麼表里不一。在別人眼裡，哪怕是在父母和李夏面前她都是那個堅強的陳阮，她積極面對生活，全力配合每一次的抽血和治療，在所有人眼裡她都是那個樂觀開朗的陳阮。可是在所有人轉過身後她才會露出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緊緊的抱住自己蜷縮在那個狹小的病床上等待著每一個天明。她不敢讓爸媽陪床，不敢把自己的脆弱表現出來，更不想讓李夏看見自己這個醜陋懦弱的樣子。

  陳阮打開了一條門縫，李夏只聽見陳阮那如往常一般的聲音說道：「李夏，進來幫我一下吧。」李夏深吸一口氣緩緩推開門走進去撞進了陳阮沉靜的目光里，很意外的是他並沒有什麼情緒的波瀾，只是接過陳阮手中的推子，扶著她的肩膀將她困於鏡子和自己的胸前，一點一點的將陳阮後腦勺稀疏不平的碎發理靜。密閉的空間裡只縈繞著推子的嗡嗡聲，陳阮透過鏡子看著認真專注的李夏想著他在想什麼。終於，漫長的過程結束了，李夏用手試著盆里的溫度，覺得差不多了招手示意陳阮過來低頭清理著藏在發縫裡、脖頸間細小的頭髮。陳阮沉默的看著李夏的胸口，乾燥的毛巾摩擦著如同獼猴桃的頭頂，「好了。」李夏將罩在陳阮頭頂的毛巾拿下來，陳阮抬起頭直愣愣的看著眉眼含笑的李夏。狹小密閉的洗手間裡，昏暗的燈光和身後不斷傳來涼意的潮濕的洗手池，空氣也變得濕潤起來了，臉盆里的熱氣蒸騰進鼻腔連帶著整個呼吸道都燒起來了，陳阮感覺有些呼吸不暢，大概是空氣不流通所以缺氧了吧，陳阮在心裡默默想著。這是陳阮自住進病房裡第一次覺得隔音那麼好，好像這個世界只餘下他們兩個，在這個潮濕溫熱的空間裡，只有他們。

  李夏慢慢將手撫著陳阮的後頸細細摩挲，陳阮突然急切的深吸了一口氣，她的手指緊張的蜷起細微的扣著指腹，慢慢的那隻手從脖頸間向上攀爬到後腦勺，陳阮不安的晃動了一下頭，「別動。」隨著面前胸腔的起伏，男人略帶沙啞低沉的聲音從頭頂落下，陳阮的神經在接收到每一個拼音語調後瞬間緊繃又放鬆，她微微張開嘴唇小心翼翼的呼吸著為數不多的氧氣，戰戰兢兢的感受著男人的每一個動作。「呵。」一聲輕笑讓陳阮霎那間屏住呼吸，她緩緩抬起頭墜落於那滿載星河的湖底，李夏的手從後腦勺輕輕划過，陳阮被激起一陣的顫慄，她放緩著深呼吸來緩解，星河慢慢靠近，她即將溺死於湖底。「小心。」陳阮看見慢慢接近的那張臉慌亂的後退一步，腰間卻撞到了洗手池，她輕呼一聲小心後抵著水池邊緣卻被李夏猛地一拉撞上男人溫厚清香的胸口。陳阮下意識的咽了一口口水卻不知該如何阻止李夏不斷的靠近，她的嘴唇緩緩顫抖，眼瞳也仿佛期待著的微微張開，「嘣」，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周圍的場景如同鏡子一般被打碎。陳阮掙脫出李夏的束縛，捂著頭頂看著面前捂著肚子止不住笑的李夏。

  「李夏！」陳阮滿含憤怒的眼神直直的射向眼前的男人，如果眼神如刀的話，李夏早已被釘在牆壁上動彈不得千瘡百孔了。「我就是想試試，陳阮，你還真別說，沒有頭髮以後果然彈起腦瓜崩來更帶勁啊。」李夏抹了抹眼角笑出來的淚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得直不起腰來。「哎呦」陳阮恨恨的踩了一腳李夏打開門頭也不回的走了，隨著「哐啷」一聲門被狠狠甩上，李夏慢慢捂著臉蹲下，雙肩微微的顫抖仿佛真的撐不住了幾聲嘶吼從喉嚨撕扯而出。他用手狠狠的捶著地板，捂著臉的指縫間終於盛不住滴落的淚水，地板上的水跡慢慢與淚水形成的斑點混成一片，不分你我。

  一顆毛茸茸的後腦勺從天藍色的被窩中伸出，屋子裡已經一片昏暗可是唯獨陳阮的窗前還留著一抹亮光，李夏早已冰封堅硬的內心忍不住的融化塌陷了一塊。李夏將陪護床搬到陳阮面前打開躺下，陳阮的眼睛滴溜溜的看著李夏摸索的動作，輕聲哼了一下。「還記仇呢？」李夏看著眼前還在生悶氣的陳阮小聲的輕哄，「哼哼」陳阮小聲的表示哄晚了，你李某人完了，我陳阮你是哄不好了。「真哄不好了？」李夏試探著詢問卻被陳阮一個斜眼嚇退。「我錯了，我不敢了。」李夏半支著身子看了看周圍後小聲的認錯，他從被子下伸出手來輕輕扯著陳阮身上的被子，陳阮不搭理他自顧自的閉著眼睛裝睡。「我真錯了，要不你也打我一下？」「我才沒那麼幼稚無聊呢。」陳阮看著無計可施的李夏撇了撇嘴道。「是是是，你大人有大量，原諒小的吧。」看著眼前癟嘴扮無辜的李夏，陳阮忍不住的笑出聲來，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陳阮趕忙捂住嘴，兩人都半撐起身子看著周圍的病友們，在看到沒有影響別人後兩人相視一笑。陳阮用食指抵在嘴唇中間，做著趕緊睡吧的嘴型，李夏瞭然的點了點頭給陳阮掖了下被子安然的閉上眼睛。陳阮看著安靜的李夏的睡顏也放心睡去。

  「我以前一直以為自己頭型挺難看的，現在真剃了以後發現居然還不錯哎。」陳阮照著鏡子打量著自己的新髮型對著門外正在疊被子的李夏喊道。「你頭型本來就不難看。我去打個水啊，你早飯想吃什麼？」李夏拿起水瓶對還在鏡子前好奇的上看下看的陳阮問道。「我都行。」陳阮忙推開故意擋著自己的李夏，李夏被打了好幾下反而笑得更開心了，「討打。」陳阮對李夏下了個結論，討打的李夏提溜著水瓶屁顛屁顛的下樓買早飯去了。「別看我了，專心吃飯。」陳阮從袋子裡拿了個包子塞到李夏手裡，李夏忙放下手裡的雞蛋接過包子。「頭髮還會再長出來的。」李夏一邊剝雞蛋一邊打量著陳阮的表情乾巴巴的說著沒用的安慰。「我知道啊。」陳阮咬了一口李夏遞過來的雞蛋繼續說道：「這頭髮一直掉，還不如整個剃掉利索好看呢。這是逃不掉的過程，我逃不過還不如欣然接受呢。再說了，一般人哪能看到自己的頭型，一般也只有剛出生的時候父母看過吧，這也是一種特別的體驗。我終於也算是可以暫時告別干發帽、護髮素、發膜和吹風機了，不用經歷洗護三遍，也不用舉著吹風機吹好久了。總算是體會到你們男生的快樂了。」李夏聽著陳阮滔滔不絕的講述自己平時洗頭髮有多麻煩，常常舉吹風機舉的手都酸了等等，也算是可以把心安然的放進肚子裡了。

  「你還是回去吧。」陳阮的話李夏聽見了，但是卻沒有回應。「說真的，你回去吧。」陳阮再也沒有辦法假裝的若無其事，她放下手中看了許久也未曾翻動一頁的書定定的看著李夏的背影。「我不走，你趕我也不走。」李夏始終收拾著手裡的東西，倔強的背影讓陳阮無可奈何。「小姑娘，你不要總是讓你男朋友走嘛，小伙子人蠻好的，這幾天忙裡忙外的。」對床的阿姨聽見陳阮和李夏的對話忍不住的插了一句。「阿姨，這不是我男朋友。」陳阮趕忙澄清。「不是男朋友，這小伙子也蠻好的，嫁人就要選這種不離不棄的。」阿姨聽見了陳阮的解釋卻也不以為然，只以為是小兩口鬧彆扭反而勸說的更加來勁。「阿姨，他是我哥哥，我倆異父異母相處好幾年了，不可能在一起的。如果阿姨你覺得他人好的話不如給他介紹個老婆吧，他三十好幾了還一個人，我爸我媽、他爸他媽都挺著急的。」對床阿姨被陳阮的話繞暈了，李夏適時的端了一盤削好的雪梨過來塞了一塊堵住那張討人厭的嘴。「你不是說肺不舒服，老感覺呼吸不暢，喉嚨里有痰嗎。快，多吃幾塊。我買了好幾斤呢，明天再給你熬雪梨湯喝。」陳阮嚼著嘴裡的雪梨躲著李夏總是偷摸的黏在她頭頂的手，她把再次裝作不經意落在自己後腦勺的手扒下甩開，「怎麼這么小氣啊，我就摸摸。」李夏甩著被陳阮拍紅的手委屈的說。「摸自己的去。」「我的沒你的好摸。」不出意外，李夏理直氣壯的話再次迎來了陳阮的白眼。

  「陳阮，要不你以後別留頭髮了，你這樣也好看。」陳阮無語的看著眼前的男人是怎麼能從那張唇紅齒白的嘴裡說出那麼令人髮指無可忍受的話來。「你眼睛有病就去看眼科，腦子有病就去看神經外科，如果是精神病的話我可以幫你按鈴，直接從精神科一路送到後面的精神病院去。哦，對了，你不知道吧。醫院後面就是精神病院，大概五分鐘車程。」李夏後頸發涼的看著舉著手掌假笑的陳阮不敢再吱聲。

  「說真的，李夏，你不要再在這裡了。你走吧，去做自己的事，好好經營你的麵包店，不要再在這裡浪費時間，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陳阮停下來腳步任由李夏挽著也不肯挪動半步，神色認真的看著李夏。李夏半彎著腰一字一句的說道：「我也說真的，陳阮，我不走。麵包店不重要，時間不重要，陪著你最重要，我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陪著你，陪著你痊癒。看你每天多吃一口飯，多走一步路，看著你每天好好吃藥，好好睡覺，看著你一天一天變好就是我最想做的事。」「付出和回報需要成正比，李夏我沒什麼能夠給你的，我從你這兒得到了那麼多，我怎麼還給你。」李夏移開目光躲避著陳阮一句一句的追問。「那先欠著，等你好了再還，你如果想還總有機會的。但，那也要等你活下來。」李夏不再看陳阮，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只是扶著陳阮堅定的往前走。

  陳阮不懂，她不懂李夏為什麼那麼執著的留下。化療就是打針，每次三天。化療21天一次，6次一個療程。陳阮已經經歷過一次了。因為打了很多預防副作用的藥，化療的第一天陳阮的狀態還是不錯的，該吃吃該喝喝。但是第二天副作用就開始出現了，陳阮打嗝的頻率非常高，一次五六個。精神狀態明顯不如第一天那麼好了，不過胃口還好，沒有吐和噁心就是感覺食道頂的慌，偶爾肚子會疼。可能因為免疫力低，陳阮初化療後發燒了，酸疼從骨節里鑽來鑽去，只感覺渾身沒勁，但好歹也算是熬過去了。接下來的化療陳阮不知道結果會如何，她的未來只能聽天由命，若是她扛不過去也就是這個結局了。可是李夏還有至少幾十年的日子，陳阮不允許自己這麼自私，她不能把李夏拖下水。如果只有她自己，她可以堅強的挨過去，若是李夏在旁邊陳阮反而擔心自己會軟弱。人最怕在傷心的時候被安慰，陳阮怕在最軟弱的時候會放鬆警惕，那麼她心裡會滋生出魔鬼，她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