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化療（三）

  化療的副作用可以說是一個疊加的過程，第三次化療的陳阮反應比前兩次都大。化療當天陳阮輸了各種保胃止吐的藥，所以第一天感覺還可以。第二天陳阮感覺肚子裡不是很舒服，晚上躺在床上摸著下腹也是硬邦邦的、飽脹的像是塞了塊石頭，這硬物不上不下的卡在腸道里導致腹部脹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陳阮只能繞著病床轉圈圈。止吐的藥確實有效果，陳阮第三次化療後沒有嘔吐的不適感，可是這止吐藥不僅僅只是止吐，還減少了胃酸分泌，抑制了腸胃蠕動，便秘就成了必然的結果。陳阮只能把醫生開的止吐藥全部停掉，可這也只是拆了東牆補西牆，噁心的感覺源源不斷的從身體的中心傳來，陳阮只能用意志力來壓制這種感覺，這時她才發現深呼吸並不能緩解嘔吐，而比嘔吐讓自己更噁心的是想吐卻吐不出來的感覺。

  第三天下午開始身體的各個部分就密密麻麻的泛著酸疼，尤其是在深呼吸的時候陳阮感覺自己的身體裡像是有人在用刀子沿著骨頭縫兒和脈絡的分布一點一點的沿著表層刮蹭，後來雙耳後側和肩膀也開始疼。李夏用毛巾一點一點擦著陳阮額頭上的細汗，看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沒有力氣說出來，疼得只敢小口呼氣的陳阮，李夏跟醫生反饋了這些症狀後得到回覆說可能是化療藥物殺傷癌細胞所帶來的身體的炎症反應。晚上陳阮爸爸媽媽來了以後，陳阮才稍微打起了一點精神，老兩口看著好幾天都沒出門的女兒提出要帶著她下樓遛個彎轉轉，李夏看著臉色依舊蒼白的陳阮一臉的不贊同卻也不好說些什麼。陳阮虛弱無力的點頭微笑，由著父母將她拉起，「逛累了就趕緊回來，別硬撐。」李夏將外套披在陳阮肩膀上小聲囑咐。「好。」陳阮回復道。

  即便是在父母的攙扶下陳阮的每一步走的都十分艱難，明明每一步都踏實的落在地上，可是自腳踝向上都沒有力氣支撐著再向前一步，陳阮只能努力像正常人一樣小心緩慢的邁步。「阮阮最近感覺好一點了嗎？」陳媽媽輕輕撫過陳阮臉側略微長長的毛茬，「好多了，能吃能睡，估計沒幾次就能出院了。」陳阮故作輕鬆的回答。得到陳阮肯定的回覆以後陳媽媽一臉欣慰的和丈夫相視一笑，「等你好了，媽媽一定要多做點你愛吃的菜，你都瘦了。」明明臉上帶著笑，可是微紅的眼眶卻慢慢溢出淚水，陳媽媽裝作不經意的轉頭快速抹去，回過臉來又是一雙盛滿笑意的眼。路兩旁的燈白的晃眼，陳阮下意識的攥緊父母的手，她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耳邊媽媽念叨的瑣事和爸爸時不時的一兩句回應明明那麼近，卻又那麼遠。全身的骨頭都在隱隱作痛，陳阮仿佛能聽到每一個關節處發出陳舊的「咯吱」聲，她就像一台老舊即將報廢的機器，只能不甘心的試圖運作，可是隨著每一個零件的運行，那刺耳的噪音、不盡如人意的成品都在彰顯著她的努力有多可笑，耳邊的噪音也變成了一聲聲的催命符。

  之後的幾天陳阮食慾全無，自停了止吐藥以後她連水也不敢喝了，每天的嘔吐讓陳阮迅速的消瘦下去，吃了吐，不吃也吐。陳阮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連躺也躺不成。最後連睡覺也成了問題，不僅胸口和腹部不舒服，一躺下陳阮就感覺胃液在反流，明明肚子很餓可是嘴巴一點吃東西的欲望都沒有。比起吃不下、睡不著，陳阮現在更怕的是照鏡子。偶然間翻起手機相冊看到自己之前的樣子，陳阮就不敢再面對自己現在的模樣。因為化療掉發，陳阮剃掉了自己多年的長髮，皮膚也變得黃黑黃黑的，更別說不知道什麼原因全臉開始嚴重爆痘，手指甲也變成青黑色，一碰就疼。看著自己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陳阮開始拒絕外出，身體上的疼痛她無可奈何，頂著這副樣貌出去她更無法接受。

  陳阮害怕別人的目光，每一個細微的眼神對她來說都是一把把有形的刀在凌遲她的精神，痛不欲生和生不如死陳阮終於都體會到了。她被剃光毛髮，剝皮抽筋，她成為了一隻只能無能慘叫的羔羊，她被高舉著一路送進早已準備好的料理鍋。清澈的水包圍住陳阮早已止住血的皮肉，八角桂皮漂浮在四周，蔥結和薑片從高處落下砸到了她的額頭卻因為慣性落入水中。平靜的水面因為鍋底源源不斷的熱而開始慢慢泛起漣漪，水泡也一個又一個接連從鍋底冒出，由小變大、由疏及密，一顆顆變成連在一起的水柱向上噴，陳阮玩笑般的戳破周圍不間斷的水泡，「啵啵」聲此起彼伏。隨著時間的推演，她漸漸的感到無趣，她累了，眼帘也慢慢的合上，沸水見縫插針的往她因為熱意而微微張開的毛孔里爭先恐後的扎進去，它們叫囂著，瘋狂的，可是水中間的陳阮毫無意識。皮肉間、脈絡中、暢遊於紋理中的水分子肆意搜刮著所有有價值的東西，它們就像是強盜卻硬生生給自己套上了紳士的皮囊，每一個都吃飽喝足的裹挾著自己能帶出來的所有養分在沸水中大肆炫耀。陳阮在夢中囈語了一聲，張狂的聲音慢慢減弱，它們小聲的議論著、交換著自己的所得。終於，細膩的皮肉變得發白乾柴，她的所有成為了一鍋奶白濃郁的高湯，而乾癟縮水的軀體被丟棄於不知名的角落，一聲聲的讚嘆成就了她最後的盛名。

  隨著不厭其煩的「嗡嗡」聲，軀體不堪受擾的揮了揮只纏連著幾根肉筋的手掌，僅剩的蛋白質也被分解，尚存著餘熱的枝幹成了最結實的溫床，直到幾天後無數個小傢伙從她的四周爬出，她發揮了最後的價值，泛著惡臭的軀體終於被發現，在感嘆了一句後就被徹徹底底的清理掉。「真是健忘啊。」那一聲感嘆更像是未盡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