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徵兆

  死亡不是生命的結束，而是生命的一種現象。陳阮早上吃的是湯麵，李夏從麵館打包回病房來的，就像小時候哥哥給陳阮帶回來的湯麵一樣。中午吃的是雞蛋羹，軟糯的雞蛋羹面上淋一勺生抽，半勺香油，陳阮用它來拌飯吃了大半碗。等晚上陳阮父母包了餃子送來時，陳阮就不行了，躺在病床上連喘氣兒都費勁，只能徒勞的張著嘴，肺腔里傳來廢舊的塑膠袋被風穿過的聲音，混著喉嚨里粘稠含糊的痰音。陳阮已經無法依靠自己呼吸了，每一次的呼吸都只能靠著氧氣管，而拔下氧氣管的那一刻，陳阮就死了。剎那間的寂靜宣示著殘酷的現實，一張輕飄飄的死亡通知書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所有人都無法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化療不是結束了嗎？為什麼會這樣，陳阮為什麼還會死。沒有人為他們解答。桌子上的餃子已經放涼了，可是陳阮都沒來得及吃上一口，李夏攥著醫生從陳阮手上脫下的手串冷漠的站在一旁，看著那刺眼又熟悉的一幕。輕薄的白布再次罩上熟悉的臉龐，順著他無數次走過的走廊將陳阮再次送進那個冷冰冰的地方。

  周圍漸漸安靜下來，陳阮父母傷心欲絕的哭喊聲漸行漸遠。李夏只覺得可笑，一切都太可笑了，他躲在樓梯間像一隻見不得光的醜陋怪物，「嘶嘶」聲從他的喉嚨口擠出，他瘋狂的捶打著牆壁，指骨間瀰漫呆呆疼痛遠不及從他心臟處泛濫成災的酸澀無力。「你為什麼不保佑他，你不是神佛嗎？我每天都虔誠的跪拜你，供奉你，我每天都在祝願，你為什麼不保佑她。她疼痛難受的時候你在哪兒？她夜晚無眠的時候你在哪兒？她現在死了，她死了！我求這些有什麼用？你有什麼用？」李夏在寺廟大殿裡宣洩著自己的不滿，祈福手串被他扯斷散落於四處，周圍的香客被他嚇得不敢上前，只是在四周遠遠的拿起手機錄像。猩紅的眼眶，散亂的頭髮和滿手的血讓他看起來像個不正常的瘋子，寺廟的志願者們聯合將他制住，以擾亂公共場所秩序罪將李夏拘留了兩天。

  「你看看你自己，活像個瘋子。」李夏還未看清父親的臉就被突如其來的耳光扇翻在地，他吐了一口血沫輕笑了一聲，然後惡狠狠的瞪著面前名為父親的惡獸。「打得好。」李夏輕飄飄的一句話徹底惹怒了蒼老卻仍具威嚴的猛獸。「你說什麼？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輕，你這個社會敗類。」剛站起來的李夏又被一腳踢翻。「那正常啊，老敗類生出來小敗類。」李夏笑著諷刺道。「這麼說自己的父親，怪不得你上趕著去，人家陳阮都不要你。」李父的一句話徹底激怒了李夏，他的神經被名叫父親的手胡亂的波動。「你配嗎，你配叫父親你。你有人要，自己婚內出軌，我媽不要你了，你配？人家是看不上我，你不想想人家為什麼不要我？是你把我養成這樣的，我媽走了，你再婚，我跟孤兒有什麼區別？」李夏聲嘶力竭的喊道。「我沒給你吃，沒給你穿，你是怎麼活到這麼大的？你這個白眼狼。」李父指著李夏氣急敗壞的罵道。「我又不是一條狗，吃飽就夠了？從小班裡同學怎麼看我，怎麼欺負我的？家裡親戚話里話外哪個都說我可憐，那些目光，那些話足以殺死小時候的我上百次、上千次。」李夏努力忍著翻湧的淚意，他不想在這個男人的面前流淚。「你在乎別人怎麼看你幹什麼，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小時候記得什麼？自尊心那麼重就不要吃我的用我的，現在還怪起我來了，你怎麼不想想自己的父母的不容易呢？天底下就你一個是父母離異的家庭嗎？為什麼人家不這樣，就你這樣啊，你也找找自己的問題。」李父鋪天蓋地而來的話語壓得李夏喘不過氣來，從小到大受到的白眼、冷漠、無視，各個場景如走馬觀花一般在眼前重現。

  李夏覺得自己被名為「父親」的大山壓得喘不上氣來，他大口的索取著四周的氧氣卻也只是徒勞。心臟突然的加速跳動讓李夏無意識的撫著自己的胸口，「不會是低血糖了吧。」李夏暗叫不好，李夏努力的調整著呼吸，可是手腳發抖發麻的症狀並未好轉。「別丟人現眼了，裝病是吧，好，我就看著你裝。」李父示意來調解的同事沒什麼大不了的，寒暄了幾句家裡孩子不聽話，叛逆等云云。大口呼吸沒有減緩李夏的不適感，不受控的抖動愈發明顯，面部、腹部也開始發緊，李夏無助的感受到自己的手腳動不了了，沒有力氣，只能像一條被迫上岸脫離水面的魚一樣徒勞的張著嘴試圖將氧氣吞進口中。

  父親的同事最先發現了李夏的不對勁，他拉了一把李父示意李夏好像不太好了，李夏一開始不以為意，可在看到李夏明顯臉已經由紅到透紫了，張著嘴卻開始翻白眼，手腳明顯已經不受控制的下意識抽搐的時候才意識到好像真的出來大事。李夏醒來已經是在醫院裡，一開眼就看見父親那張滿是威嚴的臉，他不耐煩的閉眼轉頭。「你這是什麼表情，是我救了你，不知道好歹的東西。」李父看著李夏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沒好氣的說道。「那我也不感謝你，你怎麼沒讓我死了，我死了就能看見陳阮了。」李夏虛弱的說道。「你還想去陰曹地府和人家相會呢，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行。人家才看不上你，就算你追到天涯海角也沒用，省省吧。」李父諷刺的話讓李夏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誰說沒有用，我不去陰曹地府，我去下一個時空，那裡有陳阮。你不相信吧，我就是從別的時空過來的，我不是你這個時空的兒子，你也不是我爸。我去別的時空就能改變這一切，陳阮就會回到我身邊。但是不論是哪個時空我都不會要你。」李夏情緒失控的說著他這幾次的奇妙經歷，他終於如願以償的從父親的臉上看到了除了看不起，不屑一顧，諷刺和嫌棄以外的表情。

  李夏在被按倒在床的那一刻都沉浸在下一個時空的美夢中，他的左臉因為壓迫變形，可他的眼睛始終盯著站在床邊的男人，他一刻都不捨得錯過父親臉上精彩絕倫的表演。李夏成功了，他終於成功了，他終於引起了這個男人的注意力，可是男人嘆了口氣後就離開了病房。「你別走啊，你回來啊，我還沒說完呢，你回來，你聽我說完。」李夏聲嘶力竭的吼聲響徹病房，隨著門的開啟迴蕩於整個病房，經過的人們無一不側目。隨著病房門的關閉，聲音隔絕於牆壁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