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最後的話（一）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三餐四季，循環往復。陳阮的父親不大好了，自三年前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躺了幾個月後情況就不太好了。這幾年越來越記不清人，每天就坐在門前的石墩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可是他每晚睡前都要問一句「天黑了，阮阮是不是又跑出去玩了，她什麼時候回來。我不睡，我等她回來才放心。」每晚都是如此，一直等到實在挨不住了才被陳阮媽媽攙扶著走到裡屋。「人年紀大了就糊塗了。」陳阮媽媽感嘆道。「他就是這樣，年輕的時候就悶，我一直以為老了老了就好了，沒想到他更嚴重了。從前他就什麼事情都藏在肚子裡，那時候阮阮經常和你出去玩，阮阮不回來他就不睡覺，坐在客廳里看電視，一直到阮阮進家門，他看到女兒回來了才放心去睡。阮阮出去上學他也是這樣，在阮阮面前從來不說什麼，像個悶缸。但是阮阮一走他就開始問，女兒打電話了沒有啊，女兒生活費你給了沒有啊，給的夠不夠啊，女兒什麼時候回來啊，女兒要回來了要多買點她愛吃的，我聽著都煩了。可是阮阮回來了他就啞巴了，他啊一輩子對得起我，對得起阮阮，對得起所有人，唯獨對不起他自己。我買什麼，阮阮要什麼他從來不問花了多少錢，可是自己吃個饅頭都不捨得，你說說他早上明明能吃三個饅頭，偏偏就買兩個，問他吃飽了嗎，他說吃飽了，可是自己又拼命的灌涼水。唉，活得什麼勁兒啊。」李夏聽著陳阮媽媽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心裡也不免一陣的唏噓。

  「你吃過了，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給你吃過飯了，老頭子你糊塗了。」陳阮媽媽攔住李夏想要開火做飯的動作，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我沒吃，我餓了。」陳阮爸爸言語含糊的固執的反駁著。陳阮父親的情況越來越不好了，兩三個小時前剛吃過飯，轉眼就不記得了，只一個勁兒的說自己沒吃，嚷嚷著鬧著要吃飯。自三年前從樓梯上摔下來後也傷到了腿腳，陳阮哥哥給他買了個拐杖，從此就離不得它了。「他肯定是那時候摔到腦子裡，別理他。」陳阮媽媽說的累了也就不再管他了，陳阮爸爸看沒人理他了，反而安靜了下來。李夏輕輕按了按陳阮父親的肚子感覺是沒有吃多少東西的樣子，他轉身回廚房從冰箱裡拿出兩塊大街上買的糕餅偷偷塞給陳阮父親，叫他躲到院裡吃去。

  「他現在人老了是越來越沒有德行了，居然還偷吃了。你說說看，在自己家還需要背著人偷摸吃嗎？」李夏聽著陳阮媽媽對著手機那頭的兒子不停的埋怨著，只能無奈的安撫著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低著頭的陳阮爸爸。說來也是讓李夏實在摸不清頭腦，明明菜的份量是夠的，可是每每吃飯的時候叔叔他總是裝模做樣的吃兩口就說飽了，無論李夏怎麼勸都不肯再多吃一口，可是當家裡沒人的時候他又總是自己再下個麵條或是再把菜端出來吃。被阿姨逮到了好幾次，一開始都是好聲好氣的說，可是第二天叔叔還是那樣，久而久之阿姨就有些生氣。「他可能是怕你說他，他願意怎麼吃就怎麼吃吧，你也彆氣了。」「是啊是啊。」李夏附和著手機那頭的陳阮哥哥連聲說道。陳阮媽媽不再作聲，只是躲到了屋裡偷偷抹眼淚。

  李夏輕輕推開房門，「阿姨別生氣了，叔叔現在就跟個小孩子似的，咱們不跟他置氣啊。」李夏坐在陳阮媽媽身旁輕撫著她的背緩聲安慰著。「要是阮阮還在該多好，我們現在肯定不會是這樣的。」李夏輕撫的手頓了一下，酸澀的情緒從口腔中蔓延到鼻腔和眼眶，李夏抽了一下鼻子卻說不出安慰的話來，是啊，如果陳阮還在該多好啊。李夏理解陳阮媽媽的情緒，她不是不想包容著自己的丈夫，只是一眼望得到頭的結果和現實讓她無法接受。女兒的離去，丈夫不再記事，留在痛苦裡的只有她自己。

  陳阮的父親去世了，在陳阮去世的四年後。因為腦子糊塗了，陳阮的父親總是不記得回家的路，可是他又不願意待在家裡，這次陳阮的哥哥和李夏他們一幫人在村子周圍、馬路邊沿和陳阮父親常去的地方找了三四天都沒找到，最後還是接到了那一通意料之中的電話。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陳阮爸爸騎著自行車離開家。沒有人能想到一個腿腳不便的七旬老人能騎著自行車到離家幾十公里的地方，那兩天下雨，可能是地面上有泥，自行車翻倒進河裡，陳阮爸爸扒著河道卻沒有爬上去的力氣，雨下的太大了，沒有人注意到河裡的他以及細弱的呼救聲，就這樣老人在低溫中被困在河裡數個小時，活生生的拖死了。

  葬禮辦的很簡單，但是源源不斷湧入悼念的親戚還是讓陳阮的母親和哥哥費盡了心力。震耳的嗩吶聲和哭喊聲不絕於耳，應該是某種習俗吧，每一個悼念的人都是哭喊著進來的，哭的很大聲卻不見眼淚，跪拜後就被陳阮母親拉起寒暄，言語臉色的切換十分如常。晚上一群直系親屬在客廳里守靈，發喪前靈體前的蠟燭不能滅，黃紙被火焰逐漸吞噬，一團一團刺鼻嗆人的煙霧隨著黃紙的燃燒充斥著整個客廳，李夏眼睛被熏得通紅，忍不住的咳嗽。李夏是不用守靈的，可是陳阮早逝，就陳阮哥哥一個人實在是扛不住一夜一夜的守著，陳阮的兩個侄子還在上學，正是高中的關鍵時刻怎麼能放下學業呢。李夏守的是陳阮的那一份，在他提出來那一刻，所有人都默認了。

  「小李啊，你都這個年紀了也不成個家，你等哥給你相相，給你介紹一個。」陳阮的表哥哥倆好的摟著李夏的肩膀，李夏別過頭去躲著那隨著話撲面而來的濃烈酒氣。「我不要。」李夏立馬回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