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桓在院中等了一刻鐘,姜洄便和老者從屋中出來了。
外面天色又暗了一些,地上的影子也變得模糊了起來。
姜洄與老者告辭,聲音比進屋之前低沉了許多。祁桓敏銳地察覺到她情緒的異常。
姜洄走出不速樓,一直沉默不語,只是低著頭快步疾走。
鬼市的人比方才又多了不少,她似乎急於離開此處。
忽然有人扯了一下她的袖子,她回過神來,聽到祁桓壓低的聲音:「有人在跟蹤我們。」
十竅者感知敏銳,遠勝常人,祁桓的感覺沒有錯。
姜洄眼神微變,低聲道:「往人多處走,擺脫他們。」
夜市人頭攢動,借著人潮擺脫追蹤,應該不是難事。
此時各家店鋪都已開了門,也有人在路邊就支起了攤子,一些無法在明面上交易的東西在這裡隨處可見。
「鱷妖鱗甲,兩千金。」
「百鍊妖丹,三千金。」
「足月妖胎,四千金。」
叫賣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這些多是散修異士獵妖所得。獸妖七魄遠勝人族,渾身是寶,可以煉製成各種法器法寶,而妖胎有先天真元,更是提升修為的珍寶。這得正好殺了懷孕的妖物,才能得到這麼稀罕的寶物。
這一聲吆喝頓時吸引了許多人過去圍觀,店主將那妖胎高高懸掛起來,旁邊亮了盞燈,正好映亮了妖胎內的影子。
只見那妖胎圓若滿月,晶瑩剔透,當中有個黑影浮動,連相連的臍帶都清晰可見。
不知是誰眼尖看到了黑影在動,大叫了一聲:「竟是活胎!」
頓時眾人譁然:「離了母體竟還能活,這妖胎先天真元定然極強!不知道母體是什麼妖?」
店主得意揚揚道:「我只能說,母體乃是一千年妖王,至於是什麼妖,待你們剖開妖胎便可知曉。」
店主賣了個關子,眾人更加心癢。
「我先看到的,賣給我!」
「我也要,我出四千兩百金!」
「我出四千五百金!」
「我出五千金!」
一時間鬼市亂成一團,無數戴著獸首面具的人推搡著競價搶奪那妖胎。
姜洄和祁桓趁機擠入人群中。
然而便在此時,不知是誰於混亂中出了手,甩出了一條長鏈向那妖胎捲去,竟是想趁亂搶走!
鬼市雖亂,卻亂有亂的規矩,從沒有人敢當眾搶劫。
這一變故讓眾人愣了一瞬,隨即反應過來,店主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喝:「誰敢搶我的寶物!」
人群如滾水一般沸騰了起來,都去尋找追逐搶奪妖胎之人。
姜洄頓時被捲入人潮洪流之中,混亂中一隻微涼的手用力握住了她,拉著她向人潮之外擠去。
逆流而行的兩人此時便變得分外醒目,追蹤者立刻發現了他們,很快便追了上來。
姜洄被祁桓帶著向前奔走,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黑夜如一塊巨幕正徐徐將大地籠罩,影子越來越長,正準備吞沒所有的光明。
她直視前方,視線中是攢動的獸首,還有祁桓的身影。但在此時,她眼前猛地一閃,視線中出現了不該在此的畫面。
她看到了一個房間,一個熟悉的房間——那本該是她與祁桓的新房,鴛鴦繡被,龍鳳呈祥,紅燭喜綢,細看之下甚至還能發現打鬥過的痕跡!
姜洄用力地眨了眨眼——這是怎麼回事?
她的左眼和右眼,竟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
左眼看到的是三年後的房間,而右眼看到的卻是此刻妖獸橫行的鬼市。
視線的變化讓她頓時失去了對距離的判斷,驚慌之下她腳下一絆,頓時向前跌去,右手被祁桓拉著,左手撐在了粗糲的地面上,擦出了一片血痕。
祁桓腳下一頓,急忙回身查看,抬眼間便看到了正在逼近的追蹤者。他心下一沉,低聲道:「得罪了。」
說著便俯身抱起姜洄,以更快的速度擺脫那些人的追蹤。
他不知道姜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見她僵硬地窩在自己懷裡,瞪大了烏黑的雙眸,似乎看見了什麼讓她驚恐的畫面。
祁桓雖未修行過,但十竅者不知不覺間吐納靈氣,身體便遠勝常人。抱著姜洄比牽著她的手奔走速度還要快上許多。
但追蹤者似乎也非常人,眼看距離越來越近,其中一人向著祁桓扔出一把飛刀。
祁桓耳尖一動,破空風聲傳來,他敏銳地側身躲過。
但身形卻因此慢了三分。
另一人已經追了上來,伸手向姜洄抓去。很顯然,他的目標就是姜洄。
祁桓身形一轉,那人一手撲空,卻被祁桓側身撞了上來,驚愕地連退數步。
兩個追蹤者此時已成夾角之勢,祁桓知道無可躲避,便將姜洄放下,讓她躲在自己身後。
站在面前的是兩個戴著鬼面具的男人,他們沉默著便向祁桓與姜洄撲去。
祁桓眼神冷了下來,高大的身形擋在姜洄身前,氣若淵渟,勢如岳峙,竟給那兩人帶來極強的壓迫感。
鬼面人出手狠辣,祁桓卻似不要命一般,寸步不移不退,攔下了所有攻擊。
尋常人若遇到攻擊,會下意識躲避,如此便有了破綻。鬼面人發現,眼前之人不是尋常人,因為他的打法是渾然不顧自身的兇悍,他竟能克服對痛楚與死亡的恐懼和迴避,如此便全無破綻。
當鬼面人將匕首刺向祁桓左肩,試圖逼他後退之時,他竟反而向前一步。
匕首刺入骨間,鬼面人愕然,正對上一雙冷靜得可怕的黑眸。
左手傳來鑽心之痛,他的手骨竟被祁桓生生折斷了!
——他以自己的血肉為餌設下陷阱,在那一瞬反獵了獵人。
另一個鬼面人眼見自己的同夥慘叫倒地,心底也生出了寒意。
兩人的修為顯而易見在祁桓之上,但此刻竟毫無信心能在那人手中活下來。
他心中已生了退意,便再難戰勝對方了,沒有多想,立刻拋下同夥轉身逃走。
祁桓眼見二人狼狽逃走,這才鬆了口氣,轉身去看姜洄。
戴著面具的姜洄雙目緊閉,感覺到祁桓落在自己肩上的手,她輕輕一顫。
「他們已經走了。」
姜洄呼吸紊亂,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方才那古怪的景象不見了,她抬起頭,看到祁桓染血的左肩,還有他身後一彎纖月。
姜洄鬆了口氣,但面具下的神色卻更加凝重。
她可以肯定,自己剛才左眼看到的,是三年後的景象,眼中的景象並非靜止不動,而是晃動不定,甚至有幾個瞬間是漆黑的。此刻冷靜下來,她細細回想,那感覺就像她透過另一隻眼睛在張望,那景象的晃動與黑暗,是因為那人在轉頭,眨眼。
一眼看著現在,一眼看著未來……
姜洄怔怔地抬起手,撫上自己的左眼。
難道……三年後也有一個人,正透過自己右眼看著現在?
於她而言,是回到了三年前。
那麼三年前的那個「姜洄」呢……
——她去到了未來,她此刻正在自己的身體內!
一股涼意將她的神魂都凍住了,冷汗不知不覺滲出,她的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所以,玄鏡問她那個問題——你是死人,還是活人?
那時聽到這個問題,姜洄只覺得驚懼,為何它會這麼問,而她又該如何作答?
思慮片刻,她只能回答——
「在死之前,我是個活人。」
玄鏡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一時也呆住了。
她承認自己鑽了問題的漏洞,畢竟玄鏡的問題並沒有一個明確的時間限制。
她僥倖逃過了一劫,然而離開之時,她聽到背後傳來玄鏡陰沉的聲音——
「我看不到你的神魂。」
直到現在,姜洄終於明白玄鏡為何這麼說,因為真正屬於這個姜洄的神魂並不在此處,於這個世間而言,她是一縷不應該存在的孤魂。
掌心的刺痛將姜洄的思緒拉回,她輕皺眉頭,微曲五指,看到掌心的傷口,是方才摔倒時在砂石地上挫傷的,細嫩的肌膚布滿了細小的傷口,粗糲的砂石還粘在血肉之上。
「郡主,我們先離開這裡。前面不遠就是渡頭,可以在河邊清洗一下傷口。」祁桓說道。
姜洄環視四周,夜幕垂落,這裡離鬼市有一段距離,但是沿著河流朝上遊走便能到達陰陽渡。
「走吧。」姜洄點點頭。
話音剛落,便看到祁桓背對著自己半跪了下來,她怔了一下,才意識到他是要背自己。
「不必了。」姜洄越過他朝前走去。
方才是因為視線有礙,看不清路,她才讓祁桓抱著躲避鬼面人。若非如此,她實在不願意與他有什麼親密接觸。
祁桓的目光看向姜洄單薄的背影,一絲不解掠過雙眸,但沒有遲疑,他立刻便起身跟上。
待越過陰陽渡,看到荒村,兩人才停下了腳步,在上游處找了個地方清洗傷口。
這個地方人跡罕至,上游的水也十分清澈,只是稍顯冰冷。姜洄皺著眉頭,忍著疼用流水沖洗去掌上的砂石與污血。待傷口清洗完畢,便打算撕下一塊布料用來包紮傷處,只是她右手受了傷,只用左手便使不上勁。
橫里伸來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攥住了她袖口的兩側,稍一用力,便聽到布帛撕裂的聲音。
祁桓半跪在姜洄身前,取下撕下的布帛置於膝上,又輕輕將她的右手攤開在柔軟乾淨的棉布上,仔細地一圈圈纏繞住傷口。
姜洄一開始有些抗拒,右手僵硬,但慢慢也放鬆了下來,冷著眼俯視祁桓。
他微低著頭為她包紮傷口,月光從上方灑落,映亮了他的面容,甚至連纖長的睫羽都根根分明,高挺的鼻峰投下起伏的陰影,薄唇似是因為緊張而微微抿著。
姜洄很難不想起三年後的他,面容未變,但給她的感覺卻截然不同。祁司卿孤僻冷傲,高深莫測,而奴隸祁桓,卻是一個沉靜之人,看起來忠誠而英勇。
晚風輕送,她嗅到了祁桓身上的血腥味,這才發現他的黑衣顏色深了一塊,左肩處有一道缺口。
「你剛才受傷了。」姜洄的目光盯著傷處。
「一點輕傷。」祁桓專注地包紮傷口,頭也沒抬地回道。
「是刀傷。」她想起有一個鬼面人是使飛刀的,伸出完好的左手去碰觸祁桓的左肩,指腹感覺到了溫熱與濡濕。
「郡主當心弄髒了手。」祁桓呼吸微窒。
姜洄看著他的傷口,失神地想——自己當時也是傷在了這個地方吧。她是想對著心口紮下去,但被胸骨抵住,偏了方向,應該沒有刺中心臟。
也許是這個原因,所以三年後的自己沒有死成。
她當時看到的是自己的房間,從視線來看,應該是躺在床上。
命運真是可笑,她為了殺他,刺了自己一刀,而他為了救她,也身受一刀,恰恰在同一個地方。
甚至兩撥人都是她安排的。
在不速樓時,她向老者提了個要求,派人追殺她。老者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卻識趣地沒有多問。
姜洄總是會想起祁桓背主之事,她無法相信他,三日後的壽宴對她來說十分重要,若要帶上祁桓,她必須再試探他一次。
目前來看,祁桓是過了這一道試煉,她鬆了口氣,但看著祁桓的傷口,自己卻又有些尷尬。
姜洄自嘲一笑,對祁桓說道:「你脫下上衣。」
祁桓背脊一僵。
姜洄又道:「我這裡有傷藥。」
祁桓恍然,卻又道:「無須浪費傷藥,傷口很快便會癒合。」
姜洄不耐地皺起眉:「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祁桓指尖動了動,有些猶豫,但還是順從地解開了腰帶,放下左邊的衣衫,露出翻卷的傷口。
祁桓看似瘦削,麻衣之下卻藏著結實的體魄。肌肉塊壘分明,線條流暢,如雕像一般有著玉石的光澤。左肩傷口的血已經止住了,這是因為他呼吸間不自覺吐納靈氣,運轉周天,加速了傷口的癒合。異士的身體本就遠勝於常人,這傷乍看可怖,但並不傷筋動骨。
姜洄掃了一眼,便將膏藥遞給祁桓:「自己上藥。」
她從徐恕那裡學習巫術,當中便包括了巫醫之術,調配的藥膏藥效極好,一打開便有清香撲鼻,單是聞到氣味便知價值不菲。
祁桓似是怕浪費了,只用指腹薄薄沾了一點擦在傷處。
姜洄皺著眉看著,不耐煩地一把奪過藥膏,挖了厚厚一塊藥膏便往他傷處擦去。
祁桓訝然抬眸看她。
「摳摳搜搜,像什麼樣子,我會在乎這點藥膏嗎?」姜洄聲音低啞,蘊著不耐喃喃道,「你趕緊把傷養好,不要誤了三日後的壽宴。」
祁桓心頭一跳,低下頭稱是。
姜洄的指腹遠比他的柔軟細嫩,她雖不怎麼溫柔,也沒控制好力道,但那點力氣在祁桓的感受中也與羽毛拂身無甚差別。
白色的藥膏覆滿了傷處,很快便驅散了疼痛。
姜洄這才發現,祁桓身上有不少傷疤,看起來都是陳年舊傷。
「這些是什麼?」姜洄的指尖指了指他鎖骨處的傷疤。
祁桓身子有些僵硬,啞聲道:「都是兒時受的傷。」
姜洄猛地想起來,他的母親是奴隸,他自生下來便也是奴隸。奴隸挨打,是日常便飯。
姜洄遲疑地問了一句:「你以前……沒用過藥?」
祁桓答道:「藥的價值,貴重過奴隸的性命,奴隸是不配用藥的。」
姜洄心沉了一下,陡然明白了他為什麼方才上藥時如此猶豫。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自己和旁人有不同之處?」姜洄問道,「我的意思是,你什麼時候知道自己開了十竅?」
祁桓回想了一下,答道:「也許是八歲吧,我的身體開始有了變化,不再那麼容易受傷,即便受了很重的傷,也能很快痊癒,甚至不留傷疤。」
「八歲!」姜洄一驚,她深知八歲開竅,那是多麼恐怖的天賦,而這是祁桓自己感知到的年紀,很可能他真正開竅的時間還要早於八歲。
「你既然知道自己已經開竅,為何不上報主家?」姜洄懷疑地審視他,「武朝律例,凡開竅者,可稱異士,九品異士便可求取官身。那你便早早就能擺脫奴籍。」
祁桓抬眸凝視姜洄,一時竟沒有回答,姜洄在審視他,他似乎也在審視對方。這樣直視主人,對於他這樣天生的奴隸而言,是大不敬,若是對旁人,他大概不會,但此刻他卻想認真看看姜洄。
姜洄微微怔住,那一瞬間她恍惚從對方身上看到了鑒妖司卿的影子,似乎有一絲輕嘲划過那雙幽深的眸子,但來不及分辨,他已經別開了眼。
「武朝律例第一條,禮不下庶民,刑不上大夫。數百年來,未曾聽說有奴隸憑九品異士而脫籍為官。」祁桓淡淡道,「郡主是不是認為,天降靈氣,獨寵於貴族,而奴隸不配。」
「我沒這麼想過!」姜洄啞聲反駁道,「烈風營中亦有不少脫籍奴隸的異士。」
「所以世間只有一個烈風營。」祁桓難得地笑了一下,英挺冷峻的眉眼霎時間柔和了不少,「玉京不是烈風營。貴族們並不希望奴隸中出現異士。」
「為什麼?」姜洄不解地皺起眉頭,「妖族大敵當前,人族每多一名異士,便多一分希望。」
「但是奴隸不需要希望。」祁桓半跪在她身前,微仰著清俊的臉龐,深深地望著姜洄,聲音沉緩而有力,「希望,會讓他們不甘為奴。」
祁桓的話如巨石投入姜洄的心湖,激起的巨浪讓她耳中嗡鳴。
太多的驚愕和疑惑讓她思緒紛雜,祁桓的話猛烈地衝擊著她的認知,在她看來,人族就應團結一心,共抗妖族。可現實並不如她所想。
「那……」姜洄猶豫不安地開口問道,「那些開竅的奴隸,會怎麼樣?」
「開竅的奴隸,有更強健的體魄。」祁桓頓了頓,自嘲地笑了一聲,「便能更好地當牛做馬,他們會受到加倍的奴役,因為他們想死,也沒那麼容易。」
姜洄心口沉甸甸的,像被壓上了一塊巨石。她的目光在祁桓赤裸的上身逡巡,看到了不少淡淡的疤痕。
他八歲開竅之後,便能吞吐靈氣,傷口容易癒合也不易留疤,因此這身上的傷疤,八九成都是八歲之前留下的。
八九歲,便要受到這麼多的毒打嗎?
她的目光落在祁桓頸側,那裡有一道紅色的鞭痕,與其他傷口不同,這裡的鞭痕恢復得更慢一些,因為那是琅玉鞭留下的,而琅玉鞭是法器,帶來的傷痛更甚。
當時姜洄是存了殺他的心,下手之時盡了全力,若非他體質特殊,尋常人怕已受了重傷。
姜洄本該痛恨祁桓的,但聽了他那些話,一時之間竟生不出恨意來,心口空落落的,有些迷惘,也有些無措。
待她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已蘸取了藥膏,輕拭他頸側的鞭痕。
姜洄心頭猛地一跳,抬眸便撞上祁桓探究的眼神。
於是雙雙別開了眼。
姜洄像燙了手似的縮了回來,輕咳了一聲道:「你把頸上的傷口也擦點藥。」
祁桓重新接過了藥膏。
其實她剛才不知不覺已經將鞭痕都擦過一遍藥膏了,而他也早已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有一絲酥麻的癢意從頸側蔓延到了心口。
姜洄怔怔看著河中倒映的月影,覺得自己想明白了一些事。
原來祁桓是因為這個,才一直隱瞞自己的異士身份。一開始,是因為有害無益,而後來,身居高位,他已經不需要自己動手也有很多人為他賣命了,那一品異士,就是他的底牌。
可是今日他卻展現了自己的實力……
是因為他知道,高襄王與其他貴族不同,烈風營是世上唯一不分貴賤的地方——他想加入烈風營!
上一世,她沒有從蘇妙儀手中把他帶回來,蘇妙儀將他賣給了姚家。這一次,他有了更好的選擇,或許事情真的會不一樣。如果能投在烈風營,祁桓能得明朗前途,父親能得一助力,那對祁桓,對父親來說都是好事。
姜洄心中有了決斷,轉過頭來看向祁桓,注視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這些日子,你先待在我身邊,雖然是奴隸的身份,但我不會虧待你。我要做一些事,需要你幫助。」
祁桓一怔,但還是點點頭。
姜洄又說:「若是你的表現能讓我滿意,我承諾,會給你一個更好的身份,一份更好的前途。」
祁桓訝然,俊顏染上一絲薄紅,微微張了張口,卻沒好意思問出來。
——郡主口中更好的身份是……
祁桓腦海中閃過夙游篤定的神情,還有那句擲地有聲的話。
——郡主怕是想讓你當男寵。
還真讓夙遊說中了……
祁桓垂下眼眸,心跳有些複雜,不知是沉重,還是輕快。
還有個問題——郡主說的讓她滿意,究竟是指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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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的高襄王府。
祁桓剛從太宰府回來,官袍未解,便直接來見姜洄。
夙游一見祁桓,急忙行了個禮:「拜見司卿。」
「王姬今日如何?」祁桓問道。
「王姬今日用膳都正常,不過多數時間都睡著,只是……」夙游憂心忡忡道,「傍晚的時候,她忽然說起胡話來,說有好多妖怪,還有惡鬼在追她。怕不是魘著了……」
祁桓一聽,忙輕輕推門而入。
床上被子隆起高高一團,姜洄蜷縮著身子正睡著。他放輕了腳步,走到床邊查探。
姜洄整個人都裹在被窩裡,只露出小半張臉,睡夢中都蹙著眉,鬢角汗濕了,臉上也泛著不正常的嫣紅。
祁桓伸手一探,便知道她發熱了。他起身去一旁的柜子里取了一丸藥,又回到床邊,左手輕撫她潮熱的臉龐,低聲喚道:「姜洄,姜洄?」
姜洄呼吸急促,迷濛地睜開眼,用鼻子輕哼了兩聲。
「你病了,來,張口,吃下這丸藥。」祁桓聲音輕緩,像哄著小姑娘似的,右手捏著清靈丹抵在她唇上。
她雙唇比花瓣還紅上三分,卻緊緊閉著,祁桓無奈只能扼住她的兩頰,強迫她張口。潮熱的氣息卷上他的指尖,他輕輕摩挲了一下她唇角,暗自嘆了口氣。
攝魂蠱的傷害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一些。
他拉開被子,解開她的衣領,和之前一樣為她運氣療傷。
清靈丹在姜洄口中化開,一股涼意驅散了燥熱,讓她靈台恢復了幾分清明。微微睜眼,便看到了祁桓的面容。
「你回來了……」病人的聲音像呢喃似的,又軟又啞,又像個等待夫君回來的小娘子。
祁桓心軟了一下,溫聲道:「有事耽擱,回來遲了,現在幫你療傷。」
姜洄嗯了一聲,又閉上了眼,心中想著——這個夫君還挺賢惠溫柔的。
姜洄的身體到底是普通人,刀傷加上攝魂蠱吸食了部分精血,她虛弱得很難提起精神,若不是祁桓一日數次為她運氣,估計早已斷了生機了。
靈氣入體,她身心也鬆弛了下來,不多時便又陷入了昏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又開始做夢了,還是那個夢,那個瀰漫著白霧的夢,她在白霧中無意識地行走,直到又一次看到了那個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果然,這不是夢……」那個人朝著她走來,神情十分嚴肅。
姜洄即使照鏡子,也沒從自己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情。
「你是……我?」姜洄疑惑地皺起眉,看到對方走近,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捂住了臉,怕她出手掐她。
這個動作讓對面那人呆了一下,緊接著便露出鄙夷的神情。
「我三年前……有這麼蠢嗎?」
「你在說什麼?」姜洄迷茫地問道。
「呵。」那人輕笑了一聲,「我是『姜洄』,十九歲的『姜洄』。」
姜洄依舊迷茫不解。
十九歲的「姜洄」伸出手戳了戳她的眉心:「而你,是十六歲的『姜洄』。」
看姜洄依舊沒有反應,那人神情越發凝重起來,嘀咕道:「難道攝魂蠱把我自己弄傻了……」她又抬起頭,用力握住姜洄的肩膀,「今天傍晚,你的左眼是不是看到妖鬼了?」
這句話終於炸醒了姜洄,她想起了傍晚時分那詭異的經歷。她明明躺在床上好好的,忽然眼前景象變了,她看到自己仿佛正處在一條幽暗的街道上,旁邊好多妖魔鬼怪,甚至還有兩個惡鬼在追著自己。
後來,她嚇得閉上眼睛,便什麼都看不到了。
她本就虛弱,受了一驚,便開始發熱了。
「那個時候,你透過左眼看到的,是我所處的時空。」「姜洄」正色解釋道,「我不知道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你似乎還沒有意識到,你已經不在原來的時空了。」
「你在胡說什麼?」姜洄搖了搖頭,「我實在是聽不懂。」
「姜洄」沉沉嘆了口氣,耐著性子說道:「你昨夜去了蘇府飲酒,醒來後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胸口中了一刀,身受重傷,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姜洄納悶地點點頭,又說:「祁桓說,昨夜有刺客,我是因為他才受傷的。」
「姜洄」冷笑了一聲:「好會說謊的人,兩句話都沒錯,卻誤導了你。有刺客沒錯,但刺客是我安排的,我是因為他才受傷沒錯,但我是為了他和他同歸於盡!我將自己獻祭給攝魂蠱,卻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我沒有死,而我的神魂卻和你互換了軀體。十六歲的你,和十九歲的我,我們是不同時間的同一個人,卻換到了對方的軀體中,你明白了嗎?」
姜洄因為身體重傷,而昏昏沉沉了一整天,完全沒有出過房門,也很難打起精神思考,但此刻沒有了身體的拖累,她也逐漸恢復了神智。
那一席匪夷所思的話讓她回想起初醒時與祁桓的對話,還有今日夙游的異樣。
對,夙游的變化是最明顯的!
她猛然想起來了,夙游的身量變高了,面容也變了,原來圓圓的臉蛋,怎麼一夜之間就變尖了?
而且說話也躲躲閃閃的,整個人都透著古怪。
祁桓也確實說過——今年是武朝一千兩百三十九年!
看著對方神色的變化,「姜洄」知道她徹底醒悟過來了。
「我接下來的話,你要聽仔細,我們時間不多,我只能說一遍。十七歲那年,祁桓與太宰蔡雍勾結,構陷阿父通妖,將阿父關押在鑒妖司,之後又害死了他。」
「什麼!」姜洄臉色劇變。
「這一年多來,我一直想方設法復仇,但祁桓的強大出乎我的意料。現在發生了這樣的變故,對我們來說是好事。我回到了三年前,可以想辦法阻止悲劇發生,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讓阿父出事的!」
姜洄聽到高襄王的死訊,登時眼眶發紅:「你是說,祁桓是害死阿父的兇手?」
「沒錯。」
姜洄想起那男人溫柔體貼的模樣,不敢置信地搖頭:「那他為何救我?」
「我不知道,他可能有更大的圖謀。」「姜洄」嚴肅道,「你記住,千萬不要讓人發現我們換魂之事,你這個樣子……很難偽裝成我,在祁桓面前,你假裝失憶就行了,他對你虛情假意,你將計就計,想辦法套出他和蔡雍的秘密,這也許能幫我找到扳倒蔡雍的方法。」
姜洄沒想到,自己居然被殺父仇人蒙蔽了,她竟然當真以為他是個溫柔郎君!
她忽地想起一件事,臉色劇變,顫聲道:「我已經和他圓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