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你在想什麼?想得都出神了。」
蘇妙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姜洄才緩緩回過神來,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沒想什麼,只是最近事多,可能有些累了。」姜洄說道。
「是啊,你瘦得比我還多。」蘇妙儀摸了摸她清減的手臂,「我回來幾日,天天被灌著吃各種補品藥膳,倒是比之前還多了幾兩肉。廚子做了一道藥膳,味道很是不錯,你來之前我已經吩咐人下去做了,現在應該也差不多了。」
蘇妙儀說著便讓侍女去把藥膳端來。
「郡主,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啊。」蘇妙儀看著她,心疼地嘆了口氣。
蘇妙儀從登陽山回來後,受傷的事瞞不住,但是蘇淮瑛瞞下了她墜崖失蹤之事,擔心影響她的清譽。那日山上的人都是蘇淮瑛的親兵,自然也不會有人敢多嘴多舌。
蘇妙儀昏睡了兩日之後,便日日進補,蘇家不缺靈丹妙藥,她的身子也日日見好,只是姜洄一直忙著,如今才有工夫來看她。
侍女把精心烹製的藥膳擺滿桌面,蘇妙儀熱心地張羅,盯著姜洄吃。
桌上還有一個特殊的盤子,卻是妙二專屬的餐盤。它也不挪位置,依舊窩在蘇妙儀懷裡,盤踞在她大腿上,慢條斯理地吃著美食。
蘇妙儀想得周到,也給團團準備了一份一樣的餐食,不過團團就沒有妙二那般優雅矜貴,它稀里呼嚕地埋頭大吃,不時還抬起爪子舔舔肉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姜洄從妙二的眼神中看到了鄙夷。
這兩隻貓還是不對付,妙二幾乎不放過任何一個揍團團的機會。團團也是怕了它了,跑得離妙二遠遠的。
姜洄吃了幾口溫熱的藥膳,便沒什麼食慾了。她看著那隻神情倨傲的白貓,笑著說道:「妙二看起來好像比之前黏你。」
蘇妙儀摸著它柔軟漂亮的毛髮,笑眯眯道:「是啊,它現在都只讓我抱,睡覺也都黏著我,以前要抱它一下它都掙扎。」
姜洄哭笑不得:「難怪你現在一身貓味。」
「啊,會嗎?」蘇妙儀抬起胳膊聞了聞。
「你自己怎麼聞得到呢。」姜洄笑著搖搖頭。
蘇妙儀訕訕放下手臂,她眨了眨眼,對一旁伺候的侍女說:「我有話跟郡主說,你們都出去吧。」
侍女們應聲退下。
姜洄若有所思地看向蘇妙儀,她大概知道蘇妙儀想問什麼。
「郡主……阿兄說,那天是你從崖底找到我的……」蘇妙儀咬了咬唇,臉上微微有些泛紅,「你們有沒有在那裡看到其他人?」
「沒有啊。」姜洄答道,「我沒有看到其他『人』,只有你一個『人』昏倒在那。」
姜洄不想欺騙蘇妙儀,也不能違背對林芝的承諾。不過她確實也沒在那裡看到其他人,那裡都是妖。
蘇妙儀失落地嘆了口氣。
「郡主,我都沒有和其他人說過,我怕別人不信,也怕他們信了……」蘇妙儀抱著大貓,神情懨懨地說,「其實那天墜崖的時候,是一個白衣仙君救了我。」
姜洄眼神微動,借著飲茶的動作掩飾自己神情的不自然。
「應該是仙君吧……」蘇妙儀皺皺眉,「他也沒否認。應該不是妖,妖不會那麼好心。」
「喵……」妙二仰起頭叫喚了一聲。
蘇妙儀揉揉它的腦袋,沒放在心上。
姜洄笑著問道:「白衣仙君,長什麼樣?」
蘇妙儀眼神遊移,臉上泛起春色胭粉:「嗯……像神廟裡的神像一樣,高大俊美。」
姜洄回想林芝的模樣,他雖也是高大俊美,但神像多半更英武,倒也不是那麼相似。
不過當時蘇妙儀命懸一線,被人救了,自然將對方視若神明,這也是人之常情。
「他說我中了毒,帶我去找解藥,但是封閉了我的五感,我也不知道去了哪裡,發生了什麼事。」蘇妙儀聲音越說越低,臉上卻越來越紅。
姜洄看出不對勁了,她想起那日尋到蘇妙儀時,她唇上斑斑的紅痕,頓時臉色一沉。
「他對你做了什麼?」姜洄低聲問道。
「我們應該是下了水,我險些窒息了,他渡了口氣給我。」蘇妙儀紅著臉說,「不對,是兩口。」
姜洄狐疑地皺起眉——兩口能讓嘴唇被咬成那樣?
但是她也不由想起那日自己水下吮吻祁桓的脖頸,頓時也心虛地低下頭去。
兩個心虛的人都沒敢多說多問,也沒察覺對方的異樣。
蘇妙儀感覺到手背一陣濕熱,原來是妙二在舔她。
她輕咳了兩聲,往姜洄身旁挪了挪,與她挨得極近,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道:「我這幾日……總是夢到仙君。」
姜洄訝異地看著她,少女滿面紅暈,眼睛泛著水光,羞澀的模樣可愛極了,讓身為女子的姜洄都有一絲心癢。
蘇妙儀悄悄跟姜洄說起難以啟齒的事。
許是喝了安神湯,她每夜都睡得極沉,陷入黑甜的夢鄉。夢中她總是會回到那個崖底,那片無聲無色的水底,她好像被仙君緊緊抱著,鼻腔間儘是他的氣息,陌生的情潮讓她身體不由自主地發軟,呼吸也急促起來。
她想睜開眼,但用盡了力氣也睜不開眼,始終在夢與現實的邊緣浮沉著。
等天亮醒來,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只是有時候妙二會壓在她身上,讓她懷疑夢中那喘不過氣的壓迫感是被這大貓壓在胸口所致。
但那旖旎的春夢,卻是她自己所思所想。
「郡主,你博學多識,知不知道怎麼才能找到那位仙君?」蘇妙儀水潤的雙眸盈盈有光,「我也不知道他尊名是什麼……我是想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姜洄被茶嗆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起來。
蘇妙儀站起身來,替她順著後背。
妙二從蘇妙儀身上滑落,不滿地喵了一聲,灰藍色的眼睛直勾勾盯著蘇妙儀,大尾巴愉悅地搖晃著。
姜洄咳得滿臉通紅。
她心情十分複雜。
沒想到蘇妙儀會對林芝生出那樣的心思,林芝確實生得溫文俊秀,任何女子對他一見鍾情都不意外,更何況他還救了蘇妙儀。
但是姜洄看得出來,林芝一顆心都系在了燭九陰身上,蘇妙儀唇上可疑的痕跡,她覺得也許是另有隱情,自己想歪了。
但蘇妙儀這不可能有結果的相思,她覺得還是趁早打斷為妙。
「妙儀,你不要多想了,那仙君應該是登陽山的土地仙吧,仙凡有別,他救你是攢自己的功德,不需要你回報,你若一心要回報,反而會耽誤他修行。」姜洄語重心長地說道。
妙二冷下臉來:這女人在胡說八道什麼!
蘇妙儀聽了這番話,臉上紅暈漸漸散去,失落地哦了一聲。
「原來如此……」
妙二見狀,又跳到了蘇妙儀懷裡,仰著頭喵喵叫著,伸出舌頭舔她的臉頰。
蘇妙儀低頭看去,悵然一笑。
「你這是在安慰我嗎?」她嘆了口氣,「算了,人家救了我的命,我怎麼能耽誤人家修行呢。」
只是心裡總像是打了個結,又墜了塊巨石,讓她說不出的難受。
妙二:「喵喵喵(不耽誤)!」
團團抬起頭看了妙二一眼:「喵喵喵(人家講話,你插什麼嘴)?」
修彧恨死了姜洄,只覺得姓姜的沒一個好東西,若不是他受傷太重,一定當場把兩個姑娘都擄走,一個當寵物好好養著,一個當人質威脅高襄王,也讓他嘗嘗失去至親之痛。
但聽了兩個閨中密友的竊竊私語,倒是讓他也有幾分意外之喜,原來蘇妙儀對他也動了情。
自登陽山回來後,每每入夜,他便封住了蘇妙儀的感知,讓她陷入沉眠。而他自己則化為人形,把嬌小溫軟的姑娘摟進懷裡,就像她白天對他做的那樣。
人族說的,這叫禮尚往來。
她拿他寵物,他也一樣。
不過這貴族少女的身軀終究和毛茸茸的貓咪不同,軟玉溫香,冰肌玉骨,似香雪牛乳,讓他莫名地舌底生津,喉結滾動。抱著抱著,便想伸出舌頭舔她。
又想起那日在崇陽洞嘗到的甜頭,便用唇舌在她唇瓣上輕碾慢磨。
但如此作為,非但解不了癢意,反而勾出了更多的慾火。
這讓他幾乎要克制不住妖氣,露出了貓耳的尖角,眼中也泛起藍色的漣漪。
壓抑著的呼吸粗重而灼熱,噴灑在少女嬌嫩白膩的肌膚上,暈開了淺淺的櫻色。濕熱的唇舌在裸露的肌膚上遊走,一時不慎,用力吮了一口,便留下了一點醒目的紅暈。
睡夢中的少女也因為這刺痛而發出一聲低喘,微微蹙起了眉頭,鼻音呢喃著,發出無意義的夢囈。
修彧低下頭,貪婪地凝視著被自己壓在身下的嬌軟軀體。
難怪修行有成的妖都會變成人,他原來還覺得人形醜陋脆弱,既無毛髮附體,又無修健四肢。
可如今卻覺得妙不可言。
若不是怕在她身上留下痕跡被人察覺,他或許還能做得更過分一些。
他夜夜饞著蘇妙儀的身子,卻沒想到蘇妙儀夢裡的人,也是他。
修彧可不打算讓姜洄壞了他的好事,當天夜裡,他便沒有再封住蘇妙儀的五感,直接幻化出人形,在深夜與她相見。
一陣涼風拂面而過,蘇妙儀自夢中醒來,迷迷濛蒙地便看到床頭站著一個高大如山巒的身影。
尖叫剛要溢出喉,便被一隻寬大的手掌覆住了臉,捂住了嘴。
蘇妙儀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烏黑的雙眼因極度的驚懼而濕潤。她仰著頭,看不清那張臉,卻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說:「是我。」
蘇妙儀心口猛地顫了一下,回過神來,才從捂著自己的掌心嗅到了一絲熟悉的氣味。
「仙君?」她不敢置信地低低喚了一聲,濕軟的唇瓣掃過修彧的掌心。
眼睛終於適應了黑暗,也看清了那神祇般俊美英武的臉龐。
蘇妙儀心臟狂跳起來,她顧不上自己衣衫不整,便起身要向他行禮。
修彧垂著眸,看她彎下柔軟的身子,朝自己恭恭敬敬地行禮,露出了一段白皙修長的頸項。
作為女學最優秀的學生,世家貴女的典範,蘇妙儀的禮儀向來是無可挑剔的,但卻從未穿著寢衣行如此大禮。
蘇妙儀雙手交疊,前額貼於手背之上,顫著聲說道:「多謝仙君當日救命之恩。」
修彧受用地點了點頭,臉上神色卻是淡淡,他居高臨下地回道:「嗯,起身吧。」
蘇妙儀聽了這話,便從榻上直起身來,跪坐在修彧身前,動作規規矩矩的,就像面對一位身份尊貴的長輩。
解開的雲鬢像上好的綢緞似的,柔軟而有光澤,幾許散落於身前胸口,襯得烏髮更黑,雪膚更白,無處不美麗。
蘇妙儀這時才意識到自己衣衫單薄,失禮於仙君,頓時臉頰發紅,低著頭不敢看他,生怕自己褻瀆了對方。
「仙君深夜來訪……可是有要緊之事?」蘇妙儀輕聲說道,「小女受仙君救命之恩,一心思報,但不知仙君尊名,又該如何供奉,若能幫助仙君修行,小女一定竭盡所能。」
蘇妙儀語氣虔誠而真摯,修彧聽得心口微微一盪。
他俯下身去,驟然地靠近讓蘇妙儀頓時繃直了身子,她驚慌地看著近在眼前的俊美面容,心如擂鼓。
「我為何會來,這事應該問你。」修彧壓低了聲音,似笑非笑地說道。
「啊?」蘇妙儀一怔,眼中透著茫然。
「因你心中念著我,我才有所感應,故來看你。」修彧沒有錯過蘇妙儀眼中波光的流轉,情緒的變化,「你心中念著我做什麼?」
震驚——慌亂——羞澀。
她臉上紅得快滴出血了,呼吸凌亂而破碎,置於膝上的雙手無意識地攥緊絲衣,輕輕戰慄。
「我……我……」蘇妙儀的身體輕顫著,濕潤的眼眸微微閃爍,她心中那些褻瀆仙君的念頭如何能開口說出,而她若是說了謊,豈不是也對仙君不敬?她怎麼知道自己心裡所念夢中所想會被仙君感應到,不過聽說神仙是有這樣的神通法力,才能回應信徒的祈求。
她一時僵住了,面頰與身體俱是滾燙,眼中幾乎快沁出淚來。
修彧見她一副羞愧欲死的模樣,忍不住低笑出聲,不捨得逗她了。
——不捨得?
修彧被自己這個念頭也怔了一下。
蘇妙儀聽到低啞的笑聲,訝異地抬起眼看他,卻見他微蹙著眉頭半斂眼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蘇妙儀心口又顫了一下,酸軟的感覺讓她覺得難受,卻又莫名地舒服。
她在世人眼中,是最體面規矩的貴女,卻始終在心中藏著一頭離經叛道的小獸,渴望著不被約束的自由。只是她清楚地知道,那一切都是奢望,她有自己應該背負的責任。
而登陽山的那一日,就像平靜生活中驟然掀起的巨浪,又像是光怪陸離的夢境照進了現實。
兇惡的妖獸,俊美的仙君,驚險墜崖,涉水渡氣,還有黑暗與寂靜中在唇舌間綻開的腥甜。
這樣的一日,足以讓她一生回味,也讓她夜夜夢回。
卻不敢想,還能見到仙君。
修彧回過神,卻看到蘇妙儀失神了。他勾起唇角,抬起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我救了你,你便是這麼回報我的嗎?」
蘇妙儀被迫仰起了頭,呼吸急促,臉色眼神驚惶。
「是我錯了……我不該有冒犯仙君的念頭……是我耽誤了仙君的修行,我以後不敢了。」蘇妙儀顫聲說道。
姜洄的話她還是當真了,這讓修彧有些惱怒。還好自己聽到了,及時糾正,不然蘇妙儀真把他放下了怎麼辦?
「誰說你耽誤我修行了!」修彧低吼了一聲。
蘇妙儀嚇了一跳,虎王的威壓,即使是一絲一縷,也足以讓凡人少女畏懼顫抖。
見蘇妙儀僵直了身體,修彧急忙又軟下聲來,輕輕撫摸她的發頂。
「我不是凶你。」修彧溫聲細語的樣子,連他自己都不曾見過。他無意識地收起了尖銳的爪子,只用柔軟的肉墊去碰觸易碎的人族少女。
溫柔的聲音讓蘇妙儀緩緩放鬆了下來,但驚魂未定,心跳仍然劇烈。
修彧低低嘆了口氣——該怎麼解釋呢?
雖然父親讓他學了多年的人族禮儀,且妖獸壽命悠長,他讀過的書甚至比絕大多數人族更多,但真正遇到這種情況,他又有些束手無策。
妖族學會人族的語言便已經要絞盡腦汁了,再去學謊言,就更費勁了。
「妙妙。」他低低喚了一聲。
蘇妙儀倏然瞪大了杏圓的眼睛,心口一撞,看著修彧的俊臉靠近自己,薄唇貼在了自己的唇上。
修彧覺得,直接親她,強過砌詞騙她。
蘇妙儀也聽不進更多的言語了,她能聽到的只有彼此的心跳,與粗沉的喘息。
——仙君想要她嗎?
蘇妙儀只覺得自己的精魂都被吸走了,熟悉的壓迫感,遊走於周身的撫觸,火熱的唇舌,幾乎榨乾了她所有的理智,她腦中空白渾噩,思緒也支離破碎。
她一時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又一場夢。
仙君俊美而冷淡的眉眼染上了暗沉的欲色,眼中似乎有冰藍一閃而過。
——是仙,還是妖?
蘇妙儀大口地喘息著,像被甩上了岸的魚,她急忙咬著唇,強忍著喘息與呻吟。
單薄的絲衣被隨意地扔在床下,白玉般完美而精壯的身軀將少女壓在柔軟的寢被之上,她像一捧白雲,又像一團雪花,綿軟地任他壓迫揉捏著,慢慢地融化為春水。
修彧不知道自己原來這麼有耐心,果然,珍饈需要用心品嘗。他舔了舔唇上的水漬,眯眼掩住了眼底的波瀾。
長臂將少女納入懷中,他堵住了她的唇,也將她的悲鳴與痛呼一併煙入喉中。
修彧粗喘著,溫柔地輕撫她因劇痛而僵硬的後背,心中燃燒著一團火,讓他幾乎克制不住衝動,卻又莫名生出了幾分柔軟。
——這是他標記過的領地了。
——一定要帶回南荒。
姜洄從蘇府離開時,察覺到了祁桓情緒的異常,她認真問道:「是不是蘇淮瑛又欺負你了?」
蘇淮瑛向來倨傲,蔑視一切,姜洄並不願意與他多接觸,過去蘇淮瑛那副冷厲陰狠的面孔已經烙印在她心上,他親手策劃殺了她的父親,每次看到他,她都要克制自己的殺意。
但他是蘇妙儀敬愛的兄長,這讓姜洄不得不面對他。
祁桓淡淡笑道:「我只是一個上不了台面的奴隸,他從未將我放在眼裡,也不會特意來欺負我。」
「你為何自出了蘇府便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姜洄疑惑問道。
祁桓靜靜凝視著她的臉龐,太過美麗耀眼的一張臉,但更奪目的,是她的靈魂。
姜洄與蘇淮瑛,不是針鋒相對,就是厭憎迴避,所以她大概沒有察覺到,蘇淮瑛對她的態度變化。
但他在蘇府為奴十幾載,對蘇淮瑛足夠了解。
蘇淮瑛是一匹孤傲的狼,狼這種猛獸,你對他良善,只會被他撕咬。你若打他一次,他必千方百計報復。
但你若一次又一次,不停地打他,他便會被馴化成狗。
這時候,你只要對他笑一笑,甚至不用扔塊肉,他都會搖著尾巴討好你。
姜洄不自知地馴化著蘇淮瑛,蘇淮瑛或許知道了,他那封投到高襄王府的帖子,便是一個證據——向來倨傲不馴的蘇淮瑛,也開始放下身段去向人示好。
而在蘇府,他的目光也一直有意無意地追隨著姜洄。
這便是祁桓不悅的原因,不過姜洄的目光和注意力只在蘇妙儀身上,根本沒感受到男人間的暗流。
既然如此,他也沒必要去說破,不要讓那條狗有上桌的機會。
「本來是有些不快,但此刻,已經大好。」祁桓溫聲回道。
「為什麼?」姜洄不解。
祁桓笑了笑:「因為你看到我了。」
姜洄看著他眼中因她而亮起的光芒,心中不禁一盪,眼神也柔和了幾分。
可是她走過了三年的光陰,才看到了祁桓。
姜洄不由心想,沒有她的那三年,祁桓在哪裡……
腦海中又浮現出了那個孤寂獨行於暗夜的身影,那個人的眼睛……好像從來沒有過光。
入夜之後,姜洄換上了黑袍,抱著葉子離開王府。
葉子被姜洄用斗篷罩著,它從姜洄懷中探出頭來,好奇地問道:「我們要去哪裡?」
她自甦醒後,還沒有離開過姜洄的屋子,更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
姜洄說道:「我帶你去找你父母。」
如今鑒妖司幾乎都在姜洄的掌控之下,姚泰的人都已被收押,留下的都見風使舵,對姜洄俯首帖耳,更有嬴祿這個老油條對她逢迎討好。嬴祿雖然能力有限,但對一應事務也都非常熟悉,對姜洄的任何指示都做到盡心盡力。姜洄讓他去打聽兩隻狐妖的下落,他也不敢有絲毫怠慢,詳細記下了妖狐的特徵,當即調動了鑒妖司所有的人力去搜尋,比當初尋找修彧還要認真十二分。
今日嬴祿便諂媚地邀功上報,說是鬼市的天壽醫館有收到兩隻妖狐的情報。在眾人心中,高襄王府與妖族不共戴天,姜洄尋找妖狐,肯定是有仇,而且可能與登陽山遇襲有關,因此嬴祿便自作主張,提議把妖狐押送到鑒妖司查辦。
姜洄不願讓人知道此中內情,便拒絕了嬴祿的提議,決定親自去一趟天壽醫館,查看妖狐夫婦的情況,也帶上葉子前去認親。
團團本是躲在角落抑鬱,見姜洄也不來安慰自己,反而帶著葉子出門扔下了自己,不禁氣得喵喵叫,一溜煙也跟了上去,卻被祁桓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去路,砰的一下關上了門。
團團在屋內撓著門,發出了委屈氣惱的喵喵聲。
天壽醫館門前冷清,受姚泰入獄事件的影響,這個據點被拔掉了一半以上的釘子,如今門扉緊閉,門上的招牌斜斜掛著,搖搖欲墜,那個天字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頭上一橫寫得有氣無力拖泥帶水,一時竟難以分辨是「天壽」還是「夭壽。」
曾經被重用的鬼差都被撤走論罪,原來不受重用的人反而頂上了重要的空缺,如今醫館的館主是一個臉嫩的青年,名喚青瞿,他事先便得知姜洄要來的消息,小心翼翼地灑掃了一遍醫館,生怕得罪了聖眷正濃、後台強大的高襄王郡主。
「啟稟郡主,這妖狐原是一對夫婦,公狐狸十日前便死了,被剝皮拆骨,做了藥引和法器了。這母狐狸倒是還有一口氣在。」
姜洄看著籠子裡奄奄一息的狐妖,頓時哽住了喉,不知該如何面對葉子。
躲在姜洄懷裡的小妖狐聞到了母親的氣息,激動得動了一下。
姜洄按住了它的身子,轉頭對青瞿說道:「你出去吧,我要單獨審問它。」
青瞿立刻懂事地退出去,遠遠走開,生怕聽到不該聽的內容。
青瞿一離開,葉子立刻從袋子裡竄了出來,跑到籠子前,伸出爪子要碰觸自己的母親。
「娘親、娘親!」葉子看著身受重傷的母親,眼淚啪嗒啪嗒地掉。
滿身血污瘦骨嶙峋的妖狐聽到了這叫聲,艱難地睜開眼,眼中露出驚恐悲痛的神色:「葉子,你怎麼跑出洞了?你也被抓來了嗎?」
母狐的聲音嘶啞無力,滿滿都是絕望。
葉子哭著說:「葉子不是被抓來的,姜洄帶我來救你們的!」
母狐這才注意到站在不遠處的姜洄和祁桓,它嗚咽了一聲,握住葉子的爪子,痛苦地說道:「傻孩子,你不要被人騙了,她是人,怎麼會對你好?你快跑,快跑!」
母狐的聲音幾近聲嘶力竭,只恨自己不能撞破鐵牢救自己的孩子。
「娘親,我們一起走。」葉子用小小的爪子用力地扒拉冰冷沉重的鎖鏈,卻只是徒勞無功。
姜洄屈膝半蹲,伸手安撫葉子的悲痛與驚慌。
「葉子別急,我來打開。」
她把從青瞿那裡拿到的鑰匙插入鎖眼之中,咔嗒一聲,鎖解門開。
而下一刻,那看起來奄奄一息的母狐卻迸發出驚人的力量,一下撞開了鐵門,將姜洄撲倒在地,低頭要去咬她的脖子。
但祁桓一直防備著,怎會讓母狐得逞。他一把將母狐抓了起來,釋放靈力與威壓令母狐動彈不得。
母狐被按在了地上,四肢無力地掙扎著,發出低低的悲鳴。
姜洄看著地上痛苦掙扎的母狐,嘆了口氣道:「請你相信,我是來救你的,葉子救過我,我不會害它的。祁桓,你輕點,別傷了它。」
祁桓點了點頭:「我有分寸。它太過激動,不但會傷到你,也會傷到它自己。」
母狐掙扎了幾下,那為救孩子的蓄力一擊就像是迴光返照一樣,一擊不成,它便徹底潰敗了,無力地趴在地上,瘦弱的身體劇烈起伏著,怨毒地盯著姜洄。
「呵呵……」母狐眼中流下血淚,聲音嘶啞如風箱,似哭似笑,「你……能拿出這裡的鑰匙,一定是鑒妖司中位高權重之人……我的丈夫,就是被你們殺了的。」
葉子趴在母親身旁,伸出舌頭舔舐母狐身上縱橫交錯的傷口。
「娘親,葉子舔舔,不疼了……」葉子哭得直顫,眼淚打濕了柔軟的毛髮。
母狐無力抬了抬爪子,搭在葉子身上。
「葉子,你為什麼不聽娘親的話,為什麼要出來……」母狐悲鳴著,「外面都是人,他們都是很壞的,會扒你的皮吃你的肉,把你的身體煉成法器丹藥……你爹爹已經被他們殺了……」
葉子再也繃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母狐痛苦地蜷著身子,渾身直顫,姜洄面露不忍,哽咽道:「我替你療傷吧。」
「呵……」母狐冷笑著,躲開了姜洄伸來的手。
姜洄一怔,看著母狐眼中的防備與仇恨,她知道對方無論如何是不可能相信她的。
姜洄心中暗自嘆息,心想只有將它打暈帶走了。
然而這個念頭剛起,她便看到母狐從腹中掏出一顆閃著微光的珠子塞入葉子口中,輕輕一拍葉子頭頂,那珠子便滾入葉子腹中。
姜洄大驚失色:「妖丹!」
她驚愕地看著氣息逐漸灰敗的母狐,鮮血正從它身下湧出。它竟用利爪撕開了自己的腹腔,掏出了妖丹餵入葉子口中。
妖獸失去妖丹未必會死,但如今身受重傷的它,只靠著妖丹維繫一口氣,如此自創,必死無疑。
但母狐似乎無懼死亡,它悲痛的目光在死前柔和了下來,溫情脈脈地看著小妖狐,用破碎虛弱的聲音哼著不成調的歌。
「小葉子……要聽話……好好吃飯……快快長大……」
它過去便是用這樣的歌聲哄著小妖狐入睡。
但這一次,睡去的卻是它自己。
而且再也不會醒來了。
它將自己的半條命給了丈夫,另外一半給了孩子,自己卻長眠於地下。
母親的妖丹與孩子的氣息一脈相承,沒有絲毫的抵抗便化為精純的妖力湧入葉子的身體之中。
葉子顧不上身體的變化,血液的沸騰,它流著淚,拼命地用舌頭去舔舐母親的傷口。
「娘親,醒醒,醒醒……葉子乖,葉子回洞裡去……我們一起回去……」
姜洄在它身旁蹲了下來,撫著它顫抖的身體,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
「葉子,娘親睡著了,我們帶它回去。」
醫館的青瞿並沒有懷疑姜洄與妖狐的關係,在他看來,是姜洄到醫館殺了狐妖,取走了它的妖丹。妖獸的妖力都在妖丹之內,無論是對術士還是巫師來說,妖丹都是非常有力的法器。
殺妖奪丹,本就是司空見慣的事。
姜洄把母狐的屍身裝在袋子裡,它早已瘦弱不堪,又幾乎流光了血,提在手中只覺得輕飄飄。
而葉子早已哭得暈厥過去,被姜洄抱在懷中,昏迷中仍抽搐著掉眼淚。
姜洄本打算讓祁桓連夜把葉子和它的母親送回燭龍洞,但走出鬼市沒多久,便發現葉子身體燙得異常,在暗夜中,腹腔隱隱發光。
「這是怎麼回事?」祁桓皺眉問道。
「一定是因為方才母狐將妖丹餵給了葉子。一些殘忍的妖獸往往會吞噬其他妖獸的妖丹,吸收其中的妖力增進自身修為。雖然這種方法最多只能吸收不到妖丹一成的妖力,但葉子年紀太小,化形期的妖丹就算只有一成對它來說也是太過龐大。」姜洄摸著葉子滾燙的身軀,面露憂色。
祁桓擔心的卻更多:「它身上的妖氣正在溢散,周圍若有上品異士,會因此察覺。」
原先只是葉子腹腔中的妖丹發出紅光,很快妖丹化開,紅光便蔓延到了全身,白日裡或許還不明顯,但在夜色中葉子的身體便像個紅燈籠一般顯眼,周圍的空氣也因此變得燥熱起來。
「葉子這是吸收了太多的妖力,到了突破的緊要關頭。一般妖獸在突破之時都會尋找隱蔽之地,因為每一次突破都會溢散妖氣,生出異象,這是它們最脆弱也最危險的時刻,稍有不慎突破失敗,便會受到極大的反噬。」
鬼市周圍都是獵妖人,這裡對妖來說就是最危險的地方,無論如何不能讓葉子在這裡破境。
「我們趕快離開這裡!」姜洄說道。
但擔心的事必然會發生,兩人剛走沒幾步,便有三個獵妖人聞著氣息而來。
「好濃的妖氣。」一個獵妖人緊緊盯著姜洄,他從姜洄身上感受到了妖氣,卻不知道是姜洄懷中的葉子散發出來的,還以為姜洄便是妖。
「不知是什麼境界的妖,竟然如此猖獗,在鬼市都不收斂妖氣。」另外一人聲音粗啞,冷笑道,「見者有份,殺妖分屍。」
祁桓擋在姜洄身前,沉聲道:「你先走。」
姜洄知道,自己留在這裡只會拖累祁桓,當下沒有猶豫,轉身便跑。
「呵,你是人,居然護著妖。」三個獵妖人鄙夷地看著祁桓,「通妖之人,殺無赦。」
話音剛落,三人便一擁而上。
姜洄抱著葉子跑出許久,身後的打鬥聲逐漸變遠變小,她不知道戰況如何,懷中的小火球越發滾燙,她心中也越發焦灼。
卻在這時,一個身影從天而降,攔住了她的去路。
姜洄剎住了腳步,正要掏出琅玉鞭,便看清了熟悉的面孔。
「先生!」姜洄大喜過望,忙道,「先生,我的人被獵妖人圍困了,你快去救他。」
徐恕俊美的臉上帶著幾分慵懶的笑意,不緊不慢說道:「不用擔心他,區區三個小獵妖人,怎麼會是先天道體的對手,我看了一下才過來的。」
「先天道體?」姜洄一怔。
但沒等她問清楚,徐恕已經看向她的懷中,他輕輕揮袖,姜洄的斗篷便被風吹開了,露出了懷中燈籠似的小妖狐。
「方才羅盤震動,我察覺到附近有不尋常的妖氣波動,循著波動一路走來,便看到了你的身影。原以為是你找到了妖胎帶來給我了,沒想到只是瀕臨突破的小妖狐。」
徐恕嘆了口氣,搖搖頭,抬手虛畫符篆,拍在了妖狐身上,那紅光便漸漸黯淡下去。
「我封住它的妖氣了,否則繼續下去,會引來其他上品異士的注意,尤其是你阿父。」徐恕笑著道,「高襄王的女兒,居然護著一隻妖狐,這可真是稀奇,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
面具遮住了姜洄窘迫的神情,她苦笑一聲:「先生不是說過,眾生平等,有情則靈。我想……我現在能明白這一點了。」
徐恕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道:「看來,人教人,不如事教人,你一定經歷過什麼事,才能有這一份感悟。」
姜洄不願細說,故而轉移話題問道:「先生,小妖狐這樣會有危險嗎?」
徐恕答道:「妖獸吞噬不屬於自身的妖力,雖然有助於提升修為,但卻會增加突破時的危險,吞噬的妖力越駁雜,風險便越高,突破境界越高,難度也會更大。修行之路無坦途,坦途終處必深淵。不過看起來,它吞噬的妖力對它並不排斥,應該是血親之力。而且它境界較低,突破風險也不高,只是會沉睡上幾日。」
聽徐恕這麼說,姜洄也鬆了口氣。徐恕對妖獸的了解,遠在她之上。
「先生一直都在不速樓嗎?」姜洄問道。
「不錯,這些日子我閉關研製攝魂蠱,終於有了收穫。」徐恕眼中泛起笑意,「你準備好拿妖胎來與我換攝魂蠱了嗎?」
姜洄嘆了口氣:「抱歉,答應幫先生尋找妖胎下落,但無暇分身,至今還沒有線索。上次我也是追尋到此處,便斷了線索。」
「或許我與那妖胎無緣吧。」徐恕嘆息著搖了搖頭,又從懷中取出一個白玉匣。
姜洄一看到那東西,便眼皮一跳,不用徐恕開口,她便知道裡面裝著什麼了。
徐恕噙著笑,打開了白玉匣,裡面正安靜地蟄伏著兩隻蠱蟲:「這便是攝魂蠱。」
蠱蟲一大一小,通體赤紅而晶瑩,宛如紅玉雕琢而成,小的那隻僅有米粒大小,大的那隻卻與紅豆差不多。
「攝魂蠱為子母蠱,被種入子蠱的人,意識便會受母蠱宿主所操控,自己卻渾然不知,只會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自己本心。被種入子蠱的人雖然一時不會被危及性命,但子蠱終究是以人的精血為食,長久下去,必然會損耗元氣陽壽,活不過三年五載。」
徐恕似乎對自己新煉製的蠱蟲十分得意,頗有耐心地對姜洄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