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以我血祭山河（13）

  入夜，顧淮之坐在院裡，端詳著手中的茶杯。

  「師兄，你在看什麼？」顧青山沒忍住開口，「師兄？」見人不理他又開口喚了一聲。

  「看杯子。」顧淮之回過神來，掀起眼皮懶懶看了他一眼，眼神又繼續轉回茶杯。

  「杯子有什麼好看的，叫我出來也不說話。」

  顧淮之放下手中捏著的茶杯，看向自言自語的人，「師姐沒事，你放心。」

  「真的嗎師兄？你怎麼知道的，你是不是見著姐姐了？」顧青山激動下一把抓住顧淮之擱在石桌上的手，「她還好嗎？」

  「沒見到她，但有人告訴我她沒事。」顧淮之笑笑，伸出另一隻手安慰性的撫了撫少年的肩。

  「誰告訴你的？」

  「你知道她沒事就好，問這麼多作甚？」

  看師兄的表情，顧青山知道他不會再說什麼便沒再追問，心情平復下來後才後知後覺看到自己抓著師兄的手，緋紅瞬間爬上臉頰，「師...師兄，你坐著，我...我先回去了。」

  顧淮之：「？」看到少年通紅的臉他又像明白了什麼，笑了笑，「早點休息。」

  又坐了許久，顧淮之感覺到了些困頓，近來他因著師姐的事一直焦躁不已，夜夜難眠，今日卻有了睡意。

  夜深了，沈宅里依然燈火通明。

  「懷意，聽宋管家說你自回來就日日去聽戲？」沈振華揉了揉眼窩，眼底一片烏青，胡茬沒有修剪，整個人看上去疲憊了不少。

  近日時局混亂上級本就心煩，再加上這個節骨眼上共黨唯一的線索在他手裡斷掉了，更是讓他壓力倍增，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又聽說兒子整日不務正業，更是心力交瘁。

  「是。」沈懷意語氣淡淡的。

  沈振華覺得自己這個兒子自打從那什麼勞甚子西洋回來，就不如小時候和自己親近，他倒也不是很在意，畢竟孩子長大了也不能管的緊，可眼下他如果不管誰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不許你再去那破茶樓聽戲，有什麼好聽的。」

  「那我幹什麼？」沈振華抬起頭，『無辜』的看著沈振華。

  「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就是不准再去聽那個破戲，更不准給那個戲子打賞。」一說起顧淮之，沈振華就想到那日被他當眾駁了面子，聲音不由大了幾分。

  「好。我不去聽戲，但你總要給我找個營生吧？」沈懷意想著不去就不去，他去顧家班不就好了。

  沈振華側身叼了一支煙走到窗戶邊,卻沒有點著，「你想幹嘛？」

  「我要進部隊。」沈懷意走到他身邊地上打火機，「我想去歷練歷練。」

  今夜星子不多，但月光很亮，沈振華靠著窗欞吐出一個煙圈，不知道是煙有些嗆還是想到了什麼，他的眼睛眯了起來把所有情緒都藏在裡面。

  沈振華19歲進的部隊，比現在的沈懷意還小兩歲，那時候爸媽都是工人，家裡日子也算不錯，後來他們都在工人運動中被殺，全家只剩了他一個獨苗苗。剛開始還可以靠著他們留下的老本養活自己，大手大腳的他已經習慣了父母在的生活，漸漸的吃穿成了問題，他又氣性大，不願意給別人賣命，就一頭扎進了部隊。

  對一個習慣了優渥生活的人來說不苦是假的，吃飯只有窩頭和高粱面，一年到頭也吃不上一頓白面，更別提見著葷腥；數九寒天只有用葦草填充的襖子，看著厚實卻一點也不保暖；每天晚上熱水泡腳燙的腳上凍瘡生疼...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些苦痛早就不那麼真實，好在自己也從死人堆里為自己趟出了一條路。

  他不希望兒子再步自己的後塵，畢竟戰場上槍彈無眼，自己能走到今天也算運氣好，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如今這個年月只會比他們當時更殘忍。

  「現在的時局，難啊。」沈振華把菸蒂在扔在腳下踩了踩，看著一直站在身後的兒子，記憶中小小的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比自己高了這麼多，臉上線條硬朗鋒利，已經完完全全是個男人的模樣了，「況且，部隊也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

  「我知道。」沈懷意迎上他的眼睛，「現在國內國外的情況早就不像你們那時候那麼純粹，黨派林立，部隊領導權四分五裂，國外反動分子又惦記著我們的地盤，現在誰手上有兵誰就是大爺，誰還管你屬於哪一黨哪一派，只是明面上不好搞得太僵罷了。」

  「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趟這趟渾水？你知道這些，就應該也知道，我隨時...」沈振華的眼神緊緊盯著沈懷意，他沒想到這個養尊處優的兒子會對時局這麼敏感。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你不會。」沈懷意眼神堅定，他知道沈振華不會，不然也不能走到今天；他會審時度勢，知道什麼時候該站在什麼地方；他也有大義，五年後他會倒在東北的土地上，讓侵略者從自己身軀上踏過去......

  「哈哈哈，好小子，還是很了解你爹的。」沈振華朗聲，「只是事情並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我還要再想想。」

  「爸，你也知道現在誰手裡有兵誰才是大爺。」沈懷意步步緊逼，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成長起來，這樣才能保護一些人。

  沈振華明白他的意思，但現下實在不是好機會，他們就那麼對峙著，「行了，你明天去找楊副官，他會給你安排，只是後面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好。」

  「對了，你和那個戲子少來往。」沈振華皺眉，「他現在的身份不清不楚，不要惹火燒身，如果和剛黨扯上關係，我保不了你。」

  「我有數。」沈懷意沉沉道，「夜深了早些休息，身體要緊。」

  「你小子。」

  窗外的月亮不知道什麼隱進了厚厚的雲層，夜色更重了些，吹來的風裡帶著濃重的土腥味，沈振華抬手闔上窗戶，「看來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