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2024-08-15 21:05:31 作者: 白鹿謂霜
  世安院裡

  阿梨端著藥碗,仰頭將濃黑的藥汁喝盡了,身側的雲潤連忙心疼遞過一顆蜜餞,「主子快壓一壓味兒。」

  阿梨吃了蜜餞,壓下喉嚨間那股難言的苦澀,朝林嬤嬤點頭,「勞嬤嬤跑一趟了。」

  林嬤嬤接了湯碗,便算是辦完差事了,卻沒像往常那樣急著走,遲疑了一下。

  阿梨心思通透,見她有話想說的樣子,便尋了個由頭,將雲潤支走了。

  雲潤一走,林嬤嬤猶豫一瞬,想到侄女平日受到的照顧,終究是開口了,她聲音壓得低低的,道,「夫人有意給世子爺說親。」

  阿梨怔了一下,片刻才回過神,那雙清潤的眼眸真誠看向林嬤嬤,輕輕道,「多謝嬤嬤了。」

  她這句謝是打心底里說出來的,林嬤嬤一向嘴嚴,這回把消息透給她,雖是因為雲潤的關係,她始終是記她的這份情的。

  林嬤嬤也無意邀功,說出來了,便也沒久留的意思,主動請辭,「奴婢不好久留,便先回去了。」

  阿梨點點頭,「好,嬤嬤路上慢些。」

  林嬤嬤轉身要走,想了想,到底是回頭,那雙平日裡十分嚴厲的眼裡,露出些許暖意,輕聲勸道,「世子娶妻,於您而言,未必是壞事。世子妃一日不進門,藥一日停不了,位份一日定不下來。世子念舊情,侯夫人也記著您的功勞,薛主子還是寬心些。」

  阿梨知道,林嬤嬤是好意勸她,怕她因為李玄娶妻難過,雖同她此時的心境相差有些遠,卻仍舊很領情,點頭謝過林嬤嬤,又起身要送她。

  林嬤嬤沒叫她送,自己便出去了。

  阿梨坐下,打到一半的絡子,也沒心思打了,垂下眼,思量著自己的處境。

  就像林嬤嬤剛才說的,其實世子妃早進門,對她來說,不是壞事,反而是好事。武安侯是個糊塗的,生了庶長子,將侯府弄得一團亂,但李玄同其父卻是截然相反的性子,絕不可能讓庶子庶女生在嫡子前邊。

  當妾室的,最好的結局,便是有親生子女傍身,即便日後失了寵愛,也不會落得悽慘悲涼下場。

  阿梨想得比誰都明白,她既沒這個本事,也沒這個心思,試圖阻攔李玄娶妻。

  至於進門的世子妃是個什麼性子,是能容人的、還是眼裡揉不下沙子的,她更沒法子了。只等走一步看一步。

  她這樣想,便也沒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端倪來,只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就連對雲潤,都絕口不提此事。

  夜裡時候,李玄來了,他看上去剛從外邊回來,穿一身玄色緙絲錦袍,衣襟袖口繡著鶴紋,外頭裹了件大麾,黑色的蓬鬆毛領襯得他面如冷玉,眼若寒星,一身的清寒。

  阿梨上前替他解大麾,腦子裡便不由得冒出個古怪的念頭來:似李玄這樣冷淡的郎君,哪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受得了?

  轉念又想,李玄生得俊朗,出身也好,又受陛下看重,無非便是性子冷淡了些,並不是什麼大毛病,大抵願意嫁給他的小娘子,還是頗多的。

  阿梨走神,手下的動作便也跟著慢了下來。

  李玄稍稍抬著下巴,方便阿梨給自己解扣子,等了半天,卻不見她好,便低頭看過去。見她微微垂著眼,神情乖然又溫順的模樣,心頭不禁微微一動。

  「在想什麼?」李玄忽的問道。

  阿梨被驚了一跳,回過神,下意識眨了眨眼,溫溫順順道,「在想世子。」

  李玄聽得一怔,忽的沉聲沖還在泡茶的雲潤道,「出去。」

  雲潤嚇了一跳,旋即看到主子同世子靠得很近,想到了什麼,臉刷的一下紅了,手忙腳亂將杯盞放下,匆匆出去了。

  門被關上,李玄才微微低頭,伸手撫了一下阿梨的側臉,觸手細膩柔軟,白皙的耳垂在昏黃燭光下瑩潤光澤,叫他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

  阿梨被他摸得耳朵隱隱發熱,朝後退了一步,兩人間的距離拉開了些,旖旎氣息便也消減了些。

  阿梨冷靜下來,又繼續替李玄脫錦袍,這回倒是沒做錯什麼了,從頭至尾都順順利利的。

  李玄這時才打破方才的沉默,開口解釋道,「我並非訓斥你。方才那些話,私下可說,卻不可在外人面前。我知你信任那丫鬟,但到底知人知面不知心,世安院人多口雜,若是傳出去了,恐壞了你的名聲。」

  阿梨微怔,才反應過來,李玄方才的反應竟然是為了這個,她一個通房,名聲不名聲又有什麼打緊?難不成她還能有什麼溫良淑德的好名聲?


  但李玄這樣說,阿梨也不多說什麼,只溫順點頭應下。

  她仰起臉,露出溫順柔軟的笑,「我聽世子的。」

  李玄卻不知她這番心思,他是極在乎阿梨的名聲的。

  因為他從未打算讓阿梨當一輩子的通房。待世子妃進門,生下嫡長子,便可找個時機抬了阿梨做姨娘。往後他們有了孩子,阿梨便有了生育之功,加之阿梨又是母親所賜,這些年又未曾有過行踏差錯,他再為她謀個偏室的地位,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通房自是無需好名聲,但若是要做側室,溫柔嫻靜的好名聲卻是不能少的。

  只是眼下時機遠還未到,李玄亦不是提前邀功的人,面上只隻字未提。

  .

  翌日,阿梨醒來時,李玄已經起身走了,雲潤聽見動靜進來問她,「主子早膳想用點什麼?」

  阿梨要了份珍珠小米粥,膳房的人上回被嚇破了膽,自然不敢這樣怠慢她,又給添了糕點和小菜,一併送來了。

  照例喝了林嬤嬤送來的避子湯,阿梨才開始用早膳,用過早膳,便見雲潤一臉嫌惡走了進來。

  阿梨:「怎麼了?」

  雲潤皺著小臉,「二公子屋裡那個姨娘來了。」

  付鶯娘?她來找自己做什麼?

  阿梨不禁憶起看戲那日的情形,付鶯娘同她無冤無仇,但終究是柳眠院那頭的人,她實在不該同她有什麼牽扯糾葛。

  但想到那日付鶯娘被打得臉頰紅腫,阿梨又有些心軟,猶豫了會兒,還是道,「既然來了,便見一見吧。」

  雲潤欲言又止,還是出去請了付鶯娘。

  付鶯娘穿得如平常一樣,奼紫嫣紅,銀紅的襖子,淺紫色的褶裙,滿頭珠翠,端的是個寵妾的陣仗和氣勢。她身上有一種鮮活的美艷,雖出身勾欄,但並不因此看輕自己,活得可以用張揚二字來形容。

  阿梨自己不是這樣的性子,卻不討厭付鶯娘身上的這種張揚。

  付鶯娘笑盈盈進門,眼珠子那麼一轉,將不大不小的屋子整一個打量了個遍,心裡便有了個大概了。

  看來世子的這位通房,比她想像的要得寵許多。

  這滿屋子的擺件家具,沒一樣便宜貨,妝篋上的首飾珠寶,看著不顯山不顯水,實則哪一件放到外頭去,都能賣出不菲的價。

  付鶯娘眼尖,在勾欄混了那麼多年,練得一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坐下後,便親親熱熱喊起了妹妹。

  「那日叫妹妹看了笑話了,我這人心直口快,冒犯了大小姐,後來仔細想想,也覺得不該,害得妹妹也受了連累。思來想去,愧疚得吃不好睡不香,特意同妹妹道歉來了。」

  付鶯娘生得一張巧嘴,說起話亦是巧舌如簧,話里話外,全是些拉攏的意思。

  但阿梨自是不可能同柳眠院的人扯到一起,不說李玄如何看,便是侯夫人那裡,便不會答應。

  因此,她只淡淡聽著,表情並不見熱烈。

  付鶯娘不傻,相反,她聰明得很,是個極能察言觀色的人。瞧出阿梨疏離態度,付鶯娘也沒繼續白費功夫,住了嘴。

  雲潤適時進來送茶,道,「姨娘用茶,說了半天,該口乾了吧。」

  付鶯娘哪裡聽不出她的言下之意,竟也不惱,只瞥了眼雲潤,搖頭笑道,「真是牙尖嘴利。」

  阿梨護短,「我這丫鬟慣來多嘴,姨娘別怪罪。」

  付鶯娘打從進屋起,說了一籮筐的話,這會兒才得了阿梨一句回話,還是為了個頂嘴的丫鬟,頓時又好氣又好笑。她一直掛在臉上的笑,終於落了下來,沒好氣道,「算了,我瞧著薛娘子這是看不上我,沒打算同我來往,我也不熱臉貼旁人的冷板凳了。」

  說罷,起身便要走。

  阿梨送付鶯娘,送到一半,付鶯娘忽的改了主意,扭頭看向她,「你我處境相當,我至少還是個姨娘,你比我還不如。我知道,你、同你那丫鬟,定然覺得我一肚子算計,四處鑽營,不安分,故而瞧不上我。」

  阿梨微微搖頭,淡聲道,「姨娘誤會了。」

  她沒看不起付鶯娘,付鶯娘做這些,無非便是為了能更好的活下去。

  付鶯娘擺擺手。「誤會便誤會罷。我不在乎旁人怎麼看我,我上趕著想要結交你,也不過是為了在府里多一分依仗。」

  說著,說笑似的,自嘲道,「若我哪一日得罪了主子,被沉塘投井,也有人替我收殮。不過,誰叫我命賤,人人避瘟神般。薛娘子,我也不為難你,我這便走了。」

  付鶯娘說完,頭也不回的朝外走。

  「付娘子,」阿梨望著付鶯娘的背影,忽的出聲喊了她一句,頓了頓,才道,「付娘子託付之事,我記下了。不過,還是好好活著吧。」

  付鶯娘腳步頓了半晌,嫵媚的眼驀地濕潤了一下,低低地應了一句,「多謝。」

  然後,便邁著急促的步子,出了世安院。

  阿梨看著她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

  雲潤見主子還站在門口,低聲叫她,「主子……」

  阿梨回過頭,拋開心中那些不好的念頭,露出溫溫柔柔的笑,朝雲潤道,「回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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