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剛心裡雖然惱火,但看到真真一臉痛苦的樣子,並沒發聲呵斥,
何況真真炒的芥蘭真的挺嫩綠的,現在又是在深夜,大聲喊起來會影響隔壁的隔壁。
志剛壓低聲音說:「今晚已把床架加固,不會發出聲音的。」
「求你了,你像頭牛那麼壯的人,一定有辦法的,聽說兩百斤水泥你都扛得動。」
「這事怎麼可以比擬呢,你回去睡吧,睡不著數綿羊。」
「我已經數到一萬零一個了,越數越清醒,迫不得已我才來敲門的。」
真真表情十分痛苦,仿佛聽不到嘎吱聲,她就活不到天亮。
「你活該,本來我並不想加固床架的,我自己也愛聽,你偏向小麗投訴。
為了鄰里和睦,我們也不得已才加固床架,你現在三更半夜又來說這事,你病得不輕啊。」
志剛對真真又是嗔又是心痛,他能看得出真真長期被失眠折磨。
「我那天也不是真的投訴小麗,只是看不慣她大清早剛出門就高興得像撿一百萬。」
「你腦子真的進水了,現在誰有那麼多現金掉,撿十元都難。
你趕快回去睡吧,小麗看到可不好,剛才我騙她是乞丐來敲門,她正害怕呢。」
「你幹嘛說我是乞丐,我像乞丐嗎?」
真真情緒大為激動,她想像自己滿臉髒兮兮的,突然有點不敢看志剛。
「那我能怎麼說,就當你是乞討睡眠的乞丐吧。」志剛微微笑。
「可不是呢,我天天晚上睡覺都怕,你知道我怕什麼嗎?」
「鬼知道你怕什麼,這四周都住滿人,有什麼好怕的。」
「我怕失眠啊。」真真欲哭無淚。
「真有你的,我看你的床那麼大那麼好,都睡不著,整個房子還很香。」志剛嘲笑。
「我就是因為床太大睡不著,感覺空空的,怎麼睡也睡不到邊上。」
這時房裡的小麗怪志剛那麼久不回來,她又喊問:「乞丐不肯走嗎?」
「她想找點吃的再走!」志剛聞聲回答。
「千萬別讓他進屋,屋裡有幾根黃瓜,給兩根他帶走。」
真真聽到志剛又把她當乞丐,用力掐一下他的手臂。「拿兩根黃瓜出來,我剛好有用。」
「大半夜你還想啃黃瓜。」
「我切片用來敷臉,今晚睡不著皺紋又多一條了。」
「你不睡覺,用什麼都擋不住衰老。」
「誰吃飯時還說我得用顯微鏡照才能看出皺紋,現在就說我衰老了。」真真又打一下志剛。
「我看你得去看看醫生,你這是患強迫症,你知道嗎?」
「想不到你一個做工地的粗魯男人也知道強迫症,你說得沒錯啊,
你看我的手指甲,全部都安裝的,我一煩躁就忍不住啃指甲,把它掰斷。
別看這些指甲做得那麼好看,沒兩天我又掰斷,重新做新的。」
真真把十個手指甲伸給志剛看,志剛只感覺花花綠綠的,看著讓人頭暈。
「夜深了,你還是回去 躺下來睡覺,小麗等著我回去呢。」
「那你答應我把床架支楞起來,我聽著心裡會放鬆許多。」真真一臉哀求。
「姐姐,即便我沒加固床架,也不是每晚都響的,你得面對這個事實。我不是一頭牛,日夜埋頭苦幹。」志剛只覺得好笑。
「求你了,你不管怎樣,時間長短,弄點聲響出來給我聽。」
「你真的病到無藥可救!」
「是的,醫生也說我病了,但光吃藥是治不好的,我患的還是心病,還須心藥醫。」
「那你去抓心藥啊。」
「可能到死那天就能找到。」真真無聲抽噎,似乎藏有過不去的坎。
「怕你了,你回去吧,我儘量弄響一點。」
志剛說完砰一聲關上門,他覺得真真可憐又煩人。
而且她哭起來真難看,臉色暗淡。
如果不是她炒的芥蘭嫩綠好吃,志剛斷然不會跟她說那麼多話。
小麗見志剛回來,迫切問乞丐走了沒。
「有黃瓜吃還不走嗎?」
志剛顯然乏了,真真痛苦的樣子在他心頭揮散不去,他不知道怎麼幫她減輕痛苦。
這也令他想起鄉下的老母親,一個人暈倒在太陽猛烈的路邊,該有多可憐。
他遠在天邊,無可奈何啊。即便母親被太陽曬乾,痛苦也只在她身上。
母親生來憂患,志剛從小就得讓自己堅強。
小麗見志剛坐在床邊沉默不語,問他怎麼啦,是不是乞丐沒有牙齒,滿嘴黑漆漆的。
志剛搖搖頭,無名名狀的情緒縈繞他心頭,剪不斷,理還亂。
真真的無可逃避的痛苦,令他擔憂他的老母親。
他記起小時候的夏天,曬穀場曬有花生,小麥,還有玉米,豆角,本來天氣好好的,艷陽高照,但突然飄來一片烏雲,晴天霹靂就下起陣雨。
志剛看著母親一會想收花生,一會又想收小麥,
顧得小麥,又顧不上玉米花生,眼看著全都要被大雨淋濕。
母親忙碌的身影轉來轉去,嘴裡不停地說:「天要下雨了,天要下雨了。」
偌大的曬穀場容,雨點密密麻麻,顯得她的身影孤單又渺小。
志剛每想起這個情景,他就很煩惱,他不知道怎麼安慰母親,父親能安慰母親,但他死了。
小麗看著志剛失魂落魄樣子,想是因為門口乞丐的緣故。
「別想那麼多,那個乞丐不是我鄉下那種乞丐,不會是遊魂,大城市裡裝不下無腳的東西。」小麗拍拍志剛的肩膀。
「給我拿根煙來吧,我想抽兩口。」志剛情緒低落地說。
「你的煙不是一向放床頭嗎?」
「你去找找吧,剛才放桌面,連同飯菜一起掀翻了。」
「那我把它當垃圾掃走啦。」
「你這豬腦子,連煙也分辨不出來,十幾塊一包呢。」志剛又想生氣。
「你才是豬腦子,誰叫你買那麼貴。我剛才掃地時一邊流淚一邊掃,是塊黃金我也分辨不出來。」
「真煩人,好端端流淚,世界末日啦。」
「還不是被你氣的!我明天買芥蘭回來,我不相信炒不過隔壁那個賤女人。」
「你能啊,你現在就去買,我現在就想吃。」志剛憤怒地推搡小麗。
這時門又啪啪響起來,屋裡兩人愣住了。
只見志剛拿起腳底的拖鞋追跑著出去。
「媽的,有完沒完。」
他把拖鞋狠狠砸向大門。
大門當的一聲,再沒發出其他聲音。
小麗躲在志剛後面,驚恐萬分,小心翼翼地說:「要不我們再把大門打開看看。」
「沒事的,我們上床睡覺,讓床架嘎吱嘎吱響起來。」
志剛深深喘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