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青春的邊緣,有人悵惘,有人哀嘆,有人瀟灑地對過去揮手作別,有人苦心經營著如煙往事,千百年來,多少文人騷客在青春面前駐足,如空谷遇幽蘭,卻又漸行漸遠,空留一聲聲永恆的文字盛宴。
一
日子就如同護城河邊初綠的楊柳,剛剛舒展開她嬌弱的嫩葉,陽光便迫不及待地臥了上來。美人如花,柳三變就在這萬紫千紅中享受著時代的富饒和文人的風流。他正值青春年華,貪玩的心性還未磨滅,對未來日程也沒有周密計劃。
他太年輕,還不懂得時間的珍貴,距離科考還有幾日,胸有成竹的他仍將大把時間揮霍在舞姬歌女身上;他雖飽讀詩書,但歷史上那些驚心動魄的朝野傾軋之事似乎還離他很遠很遠,至於那遙遠的故鄉崇安,也只是偶爾才在他的夢中浮現。
然而,命運全然不顧浪子的懵懂無知,就在柳三變滯留汴京遊山玩水的時候,從崇安快馬加鞭傳來的一紙家書擊碎了他的幻境——妻喪速歸。白紙黑字,甚至還有淚珠滾落、字跡暈開的痕跡。一紙家書,柳三變緊緊攥在手中,這才發現,「故鄉」已經成為別人詩句里朝思暮想的對象了,崇安的一切,於他而言,似乎是一個縹緲的夢境,而夢中那仙女似的妻子,還在喃喃低語,盼得郎君一朝及第,榮歸故里……
諾言禁不住時光的沖刷,轉眼便成謊言。
這一回,悲傷來得太過迅疾,他還大夢未醒,人事變故就將他打回現實。
柳三變匆匆收拾行囊,此時此刻,那種漫天的痛苦才一點點向他襲來。他明白,從汴京到崇安,快馬加鞭亦需十天半月,彼時妻子早已入土,見到的恐怕也只是一抔黃土。但他別無所求,只盼妻子「入土為安」,這趟歸來,既是告慰妻子的亡靈,也是安撫他滿腹的愧疚之心。
乘車換舟,歸心似箭,柳三變快馬加鞭,一路南下,終於到了崇安縣城,可是,越靠近崇安的城門,步伐就愈加緩慢,心情也愈加沉重。離家數載,京城的紙醉金迷早使他的靈魂飄起,無所依靠,只有在崇安,時光在這裡仿佛放慢腳步,白牆黑瓦,黃髮垂髫,萌童稚嫩的讀書聲在耳邊迴響,一如多年前他出發時的模樣。
一切都那麼靜謐,老者垂手與他招呼,安慰他不必太過傷心,親朋好友也將他團團圍住,告訴他妻子後事的諸多安排,叫他不必親自操勞。柳三變一邊點頭應允,一邊推門入室,門扉開啟的那一刻,妻子的遺物頓時躍入眼帘:那一盒胭脂,是他趕到附近的城鎮特意為她買的;那一隻髮簪,是他在杭州托友人所帶;還有那一卷詩集,是他生平最愛,想必妻子愛屋及烏,不舍放回吧……想起分別時的場景,一切皆恍如昨日。
君生我亦生,何不與君老?
是夜,柳三變大醉,趁著月色,提筆揮毫,作詞一首:花謝水流倏忽,嗟年少光陰。有天然、蕙質蘭心。美韶容、何啻值千金。便因甚、翠弱紅衰,纏綿香體,都不勝任。算神仙、五色靈丹無驗,中路委瓶簪。
人悄悄,夜沈沈。閉香閨、永棄鴛衾。想嬌魂媚魄非遠,縱洪都方士也難尋。最苦是、好景良天,尊前歌笑,空想遺音。望斷處,杳杳巫峰十二,千古暮雲深。
——《離別難》
這是柳三變為妻子寫的悼詞。從崇安到杭州,從杭州到汴京,柳三變逐花問蝶,寫過許多詞章,無不是街頭巷尾、茶館酒肆、青樓妓院處處有人吟唱。
那一篇篇佳作中,少有幾篇是寫給結髮妻子的,這篇《離別難》便是其中之一。
從相遇到相知,從相知到相守,從相守到相離,而後,是相忘於燈紅酒綠中。
再有心為她填詞時,已是天涯兩端,陰陽相隔。
墳塋的新土漸漸暗淡,妻子的骨殖滋潤了來年春天的野草。逝去的早已逝去,柳三變在墳頭沉默良久,最後一次,將一碗女兒紅澆灑在土中,三叩首之後,轉身離開。
這一次離開,他不必再面對那一雙盈盈淚眼,也不必為自己內心的矛盾糾結不休。只是,調轉馬頭時,心裡卻落寞萬分,父母的鬢角開始斑白,他也已不再是十九歲的少年,只顧看前面的路,二十四歲的柳三變已經懂得回首。
遠處,金鵝峰傲然挺立,紫氣盈天,他閉上雙眼,快馬加鞭,再次離開了家鄉崇安。
二
死亡,讓柳三變成長,也埋葬了他的年少輕狂。抵達汴京之後,他暫時收斂了往日的風流倜儻,開始謀劃自己的仕途未來,不久,朝野上發生了一樁大事。
在古代,每逢太平之年或天降祥瑞,皇帝感恩於上天的眷顧恩德,會舉行聲勢浩大的祭祀大典。
與五代亂世相比,宋初至真宗時期,可謂政通人和,天下太平,再加上那一年風調雨順的天時相助,據《續資治通鑑》記載,景德四年(1007 年),境內「諸路皆言大稔」,四海俱獲豐收,天地間瀰漫著一片祥和喜氣。但是,三年前締結的澶淵之盟如鯁在喉,宋真宗每每想及此,眉頭就不禁微微皺起。
為了用更偉大的祥瑞顯示自己乃真龍天子,大中祥符元年(1008 年),在朝臣的曲意逢迎與聯合表演幫襯下,宋真宗稱有「天書」降於承天門。《宋史·真宗本紀》記載:「大中祥符元年春正月乙丑,有黃帛曳左承天門南鴟尾上,守門卒塗榮告,有司以聞。上召群臣拜迎於朝元殿啟封,號稱天書。丁卯,紫雲見,如龍鳳覆宮殿。」
「天書」上有黃字盛讚真宗是至孝至道之君,稱趙宋王朝江山永固,必可流傳萬代,於是舉國慶賀。到了這年六月,「天書」再次降於泰山醴泉北,宋真宗隨後在泰山封禪,以最盛大的方式昭告天下:這曠古難見的大吉之事之所以出現在本朝,是因為君明臣賢、政治清明,才得神祇庇佑。一時間,朝野上下「爭奏祥瑞,競獻讚頌」。
面對這場舉國歡慶的盛世,柳三變亦不能充耳不聞,這首《巫山一段雲·琪樹羅三殿》便是他對這一盛事的稱頌:琪樹羅三殿,金龍抱九關。上清真籍總群仙,朝拜五雲間。
昨夜紫微詔下,急喚天書使者。令齎瑤檢降彤霞,重到漢皇家。
對於世間是否真有祥瑞之事,人人心中自有定奪,但在那個迷信專制的時代,柳三變和大多數人一樣,對祥瑞之事極盡誇張,大唱讚歌以獻皇帝,他還有一篇同詞牌作品,寫的是大中祥符三年的「河清」之事,古人有云:「黃河清,聖人出。」
那年,陝州官員連連奏報「黃河水清」,時任集賢校理的晏殊獻上《河清頌》,歌頌昇平之世。彼時柳三變還是無名之卒,詞作也不大可能流傳到皇帝手中,但他還是抱著莫大熱情再次創作了讚詞。
閬苑年華永,嬉遊別是情。人間三度見河清,一番碧桃成。
金母忍將輕摘,留宴鰲峰真客。紅狵閒臥吠斜陽,方朔敢偷嘗。
——《巫山一段雲·閬苑年華永》與早期的投獻詞《望海潮》相比,柳三變在這一段時間的創作的確有急功近利、高唱讚歌的嫌疑。那一年,天下太平無事,文武官員皆攜妓遠遊,享樂天下,這個盛世撩撥著柳三變的心,尤其當他發現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年輕士子已經逐漸登上權力舞台時,他的確有些著急了。他渴望有朝一日,朝廷能聽見他的才名,以不負他十年的寒窗苦讀。
一段時間的悲傷,亦是一段時間的沉澱,當柳三變重回風月場時,少了一份輕浮,多了一絲穩重。這時的他,已不是因為風流與寂寞在心中作祟才流連花叢,而是因為心中的那一點空白需要有人來書寫,不是以美酒佳肴,不是以紅燭羅衣,而是以一顆真心,誰願捧一顆真心而來?柳三變也沒有答案。
尤紅殢翠。近日來、陡把狂心牽繫。羅綺叢中,笙歌筵上,有個人人可意。解嚴妝巧笑,取次言談成嬌媚。知幾度、密約秦樓盡醉。仍攜手,眷戀香衾繡被。
情漸美。算好把、夕雨朝雲相繼。便是仙禁春深,御爐香裊,臨軒親試。對天顏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第。待恁時、等著回來賀喜。好生地。
剩與我兒利市。
——《長壽樂》
他在一次宴席上認識了這一佳人。對這位女子,柳三變用了「可意」二字來形容,所謂「千金難買心頭好」,這世間最難的感情,恐怕就是「可意」
二字。
她善梳妝打扮,淡妝濃抹總相宜,清新時如鄰家尚未出閣的少女,香艷時則如含苞欲放的新婚少婦。她只要一笑,就如飛鳥掠過柳三變那平靜的心湖,波瀾壯闊,卻又波瀾不驚。她那一雙眼睛,仿佛秋水剪瞳,看似寧靜如古潭,實則裝滿了人生滄桑的歷練。逢場作戲,或是她的拿手好戲,在歌樓賣唱為生,她自有難言的隱痛,在見到一襲白衣的柳三變之後,芳心便有所屬。
那女子,便是在柳三變詞中留下芳名的蟲娘。
「近日來,陡把狂心牽繫」,浪蕩的才子終於肯為這個女子牽住狂心,他們相約秦樓,把酒言歡,互談心事,兩情相悅。柳三變或許談到了不日即將舉行的省試,表明自己欲一鳴驚人的鴻鵠之志,蟲娘或許並不在意眼前這個男子是否能一朝及第,榮登仕途,她依偎在他懷裡,不過希望他能在她身邊久佇而已。
「便是仙禁春深,御爐香裊,臨軒親試。」寥寥十四字,卻含義頗豐。事實上,柳三變此時仍是舉人身份,只有通過了省試獲得進士身份,方有資格進入殿試,由皇帝親自監考選拔。柳三變直接略過省試不提,遙想自己已經坐在殿試的皇宮裡,這是何等自信!又是何等狂妄!
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 年),二十六歲的柳三變第一次在汴京考試。多少文人,就如此刻的柳三變,躊躇滿志地上了考場,十年寒窗只為那一日,然而,柳三變卻最終落第。二十六年翹首以盼,卻落得個竹籃打水,鏡花水月。
是柳三變無才嗎?非也。
據《宋史·真宗本紀》記載,在這年正月,也就是春鬧開始之前,真宗下了一道詔令:「讀非聖之書及屬辭浮靡者,皆嚴譴之。」所謂「聖書」,無非是聖賢所著,以教人「六德」——智、仁、聖、義、忠、和為目的。
柳三變或許在策論中還能把自己束縛在四書五經的範疇內,但「屬辭浮靡」
卻不是能夠隨意控制的。便是在這首述深情、表志向的《長壽樂》里,也可看出柳三變的「浮」。
將如此莊重嚴肅的科舉考試視如兒戲,「嚴譴之」的詔令讓柳三變第一次嘗到了命運無情的滋味。
三
科舉之路漫長而艱辛,省試之時,他就看見許多已進入耄耋之年的老者,拖著不堪一擊的身軀,顫顫巍巍地向考場走去,而考官似乎已經對此司空見慣,對這些老貢生甚是鄙薄。那一刻的震撼,深深刺激了柳三變的心,倘若不能早日及第,淪落如同這些老者,那他寧願回家鄉守一畝薄田,落得個清靜無為。
年輕,已然是他最大的資本。他總是這樣安慰自己,那個狂妄落魄的柳三變已經離他而去,他還有時間,還有許多機會,把失去的都放回自己的行囊之中。
帝里疏散,數載酒縈花系,九陌狂游。良景對珍筵惱,佳人自有風流。
勸瓊甌。絳唇啟、歌發清幽。被舉措、藝足才高,在處別得艷姬留。
浮名利,擬拚休。是非莫掛心頭。富貴豈由人,時會高志須酬。莫閒愁。共綠蟻、紅粉相尤。向繡幄,醉倚芳姿睡,算除此外何求。
——《如魚水》
這首詞作於柳三變省試落第之後,內容看似浮艷,其實主旨無關風月,而是行於汴京對仕途的感懷。
這一條路,柳三變走得很辛苦,但他並不孤獨。在柳三變身邊,有這樣一個女子,在他失魂落魄的時刻守護在他身後,用溫柔撫慰那顆年輕而倔強的靈魂。邂逅此君,三生有幸,女子愛上的,是他的才華與情懷,而非那顆躍躍欲試的功名之心,縱使他被命運無情地摔落在崖底,她也會用柔弱的雙手將他拉回。
這個女子,便是與柳三變相識不久的蟲娘。
蟲娘舉措皆溫潤,每到婆娑偏恃俊。香檀敲緩玉纖遲,畫鼓聲催蓮步緊。
貪為顧盼夸風韻,往往曲終情未盡。坐中年少暗消魂,爭問青鸞家遠近。
——《木蘭花》
在柳三變為蟲娘寫的曲詞中,這首《木蘭花》是最能描摹出她的姿態的。
蟲娘的一舉一動,在柳三變看來都溫潤得恰到好處,無論是濃妝還是淡抹,蟲娘都美艷如冬日的蠟梅,淡月疏梅,美人獨立,俄而一聲,大夢初醒。蟲娘精通音樂,纖纖玉指,通透如蔥,琵琶箜篌,在她手中婉轉悅耳,一曲彈畢,許多人猶在夢中,不願甦醒。曹植的《洛神賦》有云:「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用來形容蟲娘,恐怕並不為過。
蟲娘的風情,將在座的少年們迷得神魂顛倒,紛紛上前去打聽她的住處,然而她早已心有所屬,與柳三變那相視一笑,未被眾人捕捉到。看著心愛的女子被眾人所迷醉,柳三變心裡也泛出複雜的感情,那裡面有一個男人的驕傲,也含有少許的醋意。他雖明知,青樓女子,固然以討客人歡心為目的,蟲娘似有似無的撩撥之意,也許是生存的無奈之舉,但他仍舊希望自己可以獨自占有她,將她安靜地收藏。
聽紅顏唱彈一曲,那一刻,時光仿佛在指尖凝固,什麼功名利祿,什麼科舉及第,都被消釋得無影無蹤。名落孫山、無人賞識的痛苦在這世間又算得了什麼?如果他耗盡一生所追求的,不過是青燈美人相伴,那麼,既然已經擁有,又何必費力去追尋?
柳三變愛得如痴如醉,為蟲娘寫的詞章一篇又一篇地在筆下流淌,寫下的不僅是一紙溫柔,更是一紙期望、一紙時光。
小樓深巷狂游遍,羅綺成叢。就中堪人屬意,最是蟲蟲。有畫難描雅態,無花可比芳容。幾回飲散良宵永,鴛被暖、鳳枕香濃。算得人間天上,惟有兩心同。
近來雲雨忽西東。誚惱損情悰,縱然偷期暗會,長是匆匆。爭似和鳴偕老,免教斂翠啼紅。眼前時、暫疏歡宴,盟言在、更莫忡忡。待作真箇宅院,方信有初終。
——《集賢賓》
雅歡幽會,良辰可惜虛拋擲。每追念、狂蹤舊跡。長祗恁、愁悶朝夕。
憑誰去、花衢覓。細說此中端的。道向我、轉覺厭厭,役夢勞魂苦相憶。
須知最有,風前月下,心事始終難得。但願我、蟲蟲心下,把人看待,長似初相識。況漸逢春色。便是有、舉場消息。待這回、好好憐伊,更不輕離拆。
——《征部樂》
蟲蟲,是他對蟲娘的愛稱。這些詞被寫進精美的信箋里,小心翼翼地遞到蟲娘手中。他們依偎在一起,字字細讀著,時而微笑,時而細語,精通音律的柳三變,還將這些詞哼唱出來。他們相信,不久,這些甜言蜜語,便會成為京城最流行的曲子。
蟲娘的確被他感動了,「就中堪人屬意,最是蟲蟲」。這是一個風流浪子最真的心話,他甚至提到了兩人的未來,「爭似和鳴偕老,免教斂翠啼紅」。白頭偕老,是她生活中最不可企及的夢想,來到青樓的人不過逢場作戲博得一時歡樂,深情唯有柳三變,竟要與她執手偕老,不訴離殤,這樣的男子,怎能不讓人為他傾心?
柳三變擁有了傾心的知己,卻未能得到仕途的青睞。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 年),柳三變第二次參加禮部考試,折戟落第;三年以後,宋真宗天禧二年(1018 年),他第三次應考,這一次,他的兄長柳三復及第,而他,再一次鎩羽而歸。
此時,距離他第一次參加科舉考試已經過去整整十年。猶記得,十年前第一次踏上征途,少年春風得意,以為一頂烏紗帽不過如此;十年後,眼看那一頂頂烏紗帽在別人頭上戴穩,三十五歲的柳三變的功名之路依舊一事無成。
他像是墜入無盡的深淵,又或陷入一片的沼澤,年華的衰老與仕途的坎坷,一同將他逼入茫茫黑夜……
汴京城內,柳三變的詞名已經聲名鵲起,仿佛今日的流行歌曲,在大街小巷內歌唱,只是他的詞仍為正統文人所不齒,他們一邊讚嘆他的詞工,一邊又板起道統的面孔,批評他太露骨。十年前,柳三變立志功名、詞名皆收入囊中,時至今日,功名的希望日漸渺茫,而詞名,也被那個時代所誤解。他自詡才高八斗無人能敵,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在憤怒與失望中,他寫下這篇著名的《鶴沖天》: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狂盪?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一首《鶴沖天》,看似狂傲無邊,實則辛酸無限。時間蹉跎,歲月者幾何,誰肯將十年心血付之東流,說是不慕名利,無所羈絆,但左腳已經踏入求仕的河流,又怎能全身而退?終其一生,他都無法在官員與浪子的身份中做出最終的選擇,前者是理想的聲音,後者是心靈的呼喚,該聽從哪一種,該何去何從,恐怕他自己也並不知曉。
同年八月,九歲的趙禎被立為太子,舉朝慶賀,柳三變獻詞:星闈上笏金章貴,重委外台疏近侍。百常天閣舊通班,九歲國儲新上計。
太倉日富中邦最,宣室夜思前席對。歸心怡悅酒腸寬,不泛千鍾應不醉。
——《玉樓春》
《宋史·真宗本紀》記載:「六月壬辰,詔三班使臣經七年者考課遷秩。己亥,詔諸州上佐、文學、參軍謫降十年者,聽還鄉。」又有雲,「秋七月壬申,以星變赦天下,流以下罪減等,左降官羈管十年以上者放還京師,京朝官丁憂七年未改秩者以聞。」這一系列體恤民情的舉措令柳三變頗為振奮,遂在詞中熱情誇讚宋真宗之舉。
這的確是一個偉大的時代,宋真宗在位時,明君賢臣,勠力同心,共治天下,經過多年的休養生息,當年戰爭的痕跡已不復存在,趙宋王朝也即將迎來了發展的巔峰。當時四海承平,國庫充盈,尤其令人稱讚的是,宋代文化在唐朝之後又有了卓越的進步,成為世界矚目的文化中心。
泱泱大國,江山如畫,有志之士都想在此留下屬於自己的濃墨重彩的一筆,柳三變也不例外,廟堂之上,最初的理想還在那裡,他不願辜負了時代,更不願辜負了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