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聖歷已後,百司表奏,多令參決。
中宗即位,又令專掌制命,深被信任。尋拜為昭容,封其母鄭氏為沛國夫人。
——《舊唐書》
一
在上官婉兒和太平公主、太子李顯及相王李旦的遊說下,以宰相張柬之、右羽林大將軍李多祚和大臣桓彥范、崔玄暐、敬暉、袁恕己等為首的一眾臣子決意要為李家奪回天下,誅殺張昌宗和張易之,為民除害。
此時,八十二歲高齡的武則天已經病重,她只得在宮中養病,只有張昌宗和張易之兩人陪伴在側,其他人求見都會被張氏兄弟以武皇的名義拒絕,甚至上官婉兒也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武皇了。婉兒知道時機到了。張氏兄弟分明是想趁武皇病重來鞏固自己的勢力,這可以成為殺掉他們的口實。
按照約定的計劃,上官婉兒先在宮內安排好一切,張柬之和李多祚再率軍進入。他們裡應外合,五百多人的羽林軍順利進入了玄武門。張易之和張昌宗聽聞宮內有兵變,便倉皇逃跑,正巧被迎面而來的張柬之等人撞上。張柬之等人二話不說,以刀砍殺。張氏兄弟沒想到他們敢真的動手,面露驚恐地死於亂刀之下。一時之間,眾人士氣大增,李顯被簇擁著走向內宮……神龍元年(公元705 年),「神龍革命」成功,武則天被迫下台,太子李顯被立為皇帝,恢復國號為「唐」,仍稱唐中宗。參加過「神龍革命」的功臣薛季昶建議要誅殺武家人,斬草除根,防止朝根不穩,武家挾怨報復。宰相張柬之就此事請示李顯。李顯不想再見到更多的殺戮和痛苦,他認為對武家採取寬容的政策才是上策。張柬之讚嘆新君寬容仁愛,駁斥了薛季昶的建議。薛季昶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擔憂,甚至找到了上官婉兒,希望她能夠勸說新君除掉武氏一族,永絕後患。上官婉兒也認為此舉不妥,她每天陪伴在武則天的身旁,實在不忍心再給她製造任何的痛苦。這件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所有人都沉浸在唐王朝回歸的欣喜中。
二
夜深人靜時,上官婉兒會想到那日逼宮武皇的情景。即使武皇知道沒有上官婉兒的參與,張柬之等人不可能如此快地進入內宮,但武皇並未怪她,只是說:「你不愧是上官儀的後人。」
但這話算是讚譽嗎?上官婉兒明白當年祖父就是要廢掉她的皇后之位才遭逢厄運的,而如今自己居然成功幫助太子一黨廢掉了她的皇帝之位。這和祖父的行為也算是殊途同歸了。
上官婉兒知道武則天的時日不多了。一個曾經那麼精明強悍的人現在卻事事都要人服侍,她甚至能感受到武則天心中的悲傷。
有一天,她上官婉兒也會面對鏡中容顏衰落的自己,面對無法抗拒的軟弱和孤獨。她已經是一個過了四十歲的女人了,這樣的年紀本該是兒女繞膝的,而她呢,卻只有自己孤身一人。作為女人,她曾經想像過自己青春時代的甜蜜愛戀和中年時期的安穩和順。但想像終歸是想像,她註定長在深宮,經歷不凡的人生,承受其他女子不必承受的悽苦。在這一點上,她感到自己和武則天是一樣的,一直以來都是踽踽獨行於這世上。
李顯剛剛封了韋氏為皇后,還破例地封韋氏的父親為王,並允許韋氏像當年的母親一樣,能夠過問朝政。這一舉動遭到了很多大臣的反對,包括幫助他走上皇帝寶座的張柬之等人。但他力排眾議,堅決地頒布了聖旨,昭告天下。
對上官婉兒,他已經不掩飾自己的思慕,他欲封上官婉兒為昭容,以便留其在身邊參與政事,但上官婉兒百般推脫。皇后韋氏唯恐上官婉兒被納為妃,勸說李顯,李顯不為所動,韋氏知無力改變便順水推舟勸說上官婉兒,上官婉兒最終答應了。
上官婉兒被封為昭容之後,她的母親鄭氏被中宗封為沛國夫人。婉兒的娘舅一家也因她的關係而得到中宗的重用。上官婉兒多次向中宗表示,不希望自己的親人因裙帶關係而得到高位。李顯很不以為意,聲稱自己是對事不對人,希望她不要顧慮太多。
如今,她的身份有所變化,中宗賦予了她很大的權力,皇宮中也是人人都敬重她。她想要好好補償自己多年來未盡過孝道的母親,便用自己多年的積蓄和細軟購置了一處府邸,名義上是給自己辦公之用,其實主要是給鄭氏安排一個可以安享晚年的去處。
鄭氏終於盼到了女兒名正言順地擁有名分的日子。她一直不希望婉兒在這深宮中孤獨終老,如今婉兒被中宗封了娘娘,也算是苦盡甘來了。鄭氏日漸蒼老的容顏因滿足而有所舒展。
上官婉兒過去因忙於公事而無暇承歡膝下、盡些孝道,平日裡多虧了舅舅鄭休遠一家和遠方的表弟王昱對母親多加照顧。雖然現在她依然負責制命擬詔這些事宜,但中宗顯然刻意減輕了她的工作量,以便讓她能夠抽出時間多陪陪家人。
鄭氏總喜歡跟上官婉兒提起當今皇上,她為女兒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而感到高興,甚至有種苦盡甘來的感覺。鄭氏不止一次在夢中夢到自己為上官家族討回了公道,但天亮了才知道不過是自己的痴人說夢。她一個婦道人家,怎麼能夠為被處死的罪臣翻案呢?現在,婉兒做到了。因為皇上對婉兒的寵愛,他願意為她們蒙羞的家族討回公道。在中宗的督促下,上官儀一案終於平反,上官儀被追封為中書令、秦州都督、楚國公,上官庭芝被追封為黃門侍郎、岐州刺史、天水郡公。
比起當年那個氣定神閒的年輕王爺,李顯身材發福了不少,看起來比李旦要蒼老很多,這是十幾年的流放生涯所致。也正因為這樣,他更加珍惜身邊的一切,包括他城府極深的妻子和刁蠻任性的女兒安樂公主。
張柬之已經不止一次跟上官婉兒密談,抱怨這對讓人頭疼的母女,還有韋氏一族在朝廷中氣焰囂張。更要命的是,武三思也不消停,正在積極地和韋後的家族保持聯絡,並常常以家宴的名義請中宗和韋後微服到其府中赴宴。
現在看來,武三思正在拼命拉攏新皇上,早已經將他病入膏肓的姑媽武則天拋之腦後了。人情如此薄涼,曾經唯武則天馬首是瞻的武家子侄們,為求自保,對重病的武則天不聞不問,生怕有人說他們有所圖謀,試圖復辟。
張柬之提議上官婉兒就武三思一事與鎮國公主(即太平公主)商議一下,上官婉兒也覺得這個主意好。上官婉兒最近和韋後走動得很頻繁,這讓太平公主很不理解。兩個人會面的時候,太平公主言語之間略有譏誚之意,這讓婉兒很受傷,她正好想趁著這個機會跟她好好談一談。可上官婉兒剛剛在太平府中坐定,還未多說什麼,就有人來告訴她,張柬之大人已經被定了圖謀不軌的罪名,即日就要被問斬了。
皇上為何寧願相信武三思的話,也不願相信擁立他為帝的有功之臣,這讓上官婉兒非常不解。但現在不是糾纏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要回到宮中為張大人求情。
到了宮中,李顯正在自己的臥室中小憩。按照慣例,上官婉兒是不會進他的臥室的,他們之間只是有夫妻之名,而從未有過夫妻之實。但現在她必須打擾他,便硬著頭皮進了臥室,輕輕喚醒了正在睡夢中的李顯。
李顯睜開眼睛見到伊人在眼前,心中很高興,但佳人臉上焦急的神色說明她來找自己絕對與風月無關,上官婉兒甚至斥責李顯的行為有「恩將仇報」
之嫌,李顯卻不以為然。他長嘆一口氣,感到他和上官婉兒之間仍橫亘著一條鴻溝,讓他們無法靠近彼此。她這樣拋下他賦予她的特權,只為像其他人一樣懇求一個公平的對待,而這全是為了別人。她本可以接納他的愛,然後以妻子的身份為張柬之求情,那也許會更有效。
但若是那樣,她就不配成為他李顯摯愛的女人了。最終,他答應了她的要求,將張柬之的死刑改為流放邊疆。
三
上官婉兒力保張柬之的行為還是傳到了韋後的耳中,她心中頗有不滿,但又不好發作,只能假意讚揚道:「婉兒妹妹果然是宅心仁厚,聖上和我有你這樣的賢德之人相伴,定會江山穩固。」
後宮佳麗三千,但韋後一直把上官婉兒視為眼中釘。上官婉兒卻無暇去和一個把自己假想為敵的女人爭寵。每天起床盥洗完畢,她都會第一時間趕到御書房去處理當天的各種奏摺和公文,準時向李顯匯報當天朝臣們所要討論的大事。除此之外,她還提議李顯多徵召文人墨客來朝中做官,並設立昭文館,掌管藏書和世家子弟的教育。昭文館中有大學士、學士、校書郎等職務,主要職責是校勘圖籍,有參與和討論朝制禮儀的權利。
其實,在武則天當政的時候,就已經有昭文館了。上官婉兒現在做的無非是擴大這種官署的覆蓋範圍,更加積極地弘揚知識和禮儀。這對於歷經波折的唐朝來說,無疑是一件很有建設性的事務。李顯對上官婉兒的各項建議悉數採納。一時之間,文人騷客為報效朝廷,紛紛成為昭文館學士,朝中詩詞酬唱之風盛行。
為了表彰上官婉兒的盡職盡責,李顯帶上官婉兒,與大批文人雅士到長女長寧公主的府邸遊玩。長寧公主是中宗和韋後的嫡長女,本就深受寵愛,自從胞妹永泰郡主李仙蕙死後,中宗的幾個女兒就更受寵愛了,其中以長寧公主和安樂公主最為突出。身為嫡長女的長寧公主嫁給了世家子弟楊眘交後,由韋後做主斥重金建造了一座豪華的府邸,府中雕欄玉柱,精巧異常。而長寧公主府中最為獨特之處是特意鑿石飲水為池,頗有王羲之在《蘭亭集序》中所謂的「流觴曲水」的意境,很是風雅。
《游長寧公主流杯池》是上官婉兒隨中宗李顯遊覽長寧公主府邸時有感而發之作。長寧公主府是她在李顯後宮時來的次數最多的地方,她先後共為流杯池作了同名詩二十五首,算是蔚為大觀了。這是婉兒首次以《游長寧公主流杯池》為題寫的詩作,底下的文人紛紛交口稱讚。
逐仙賞,展幽情,逾昆閬,邁蓬瀛。
游魯館,陟秦台。污山壁,愧瓊瑰。
檀欒竹影,飆風日松聲。
——《游長寧公主流杯池》節選
接下來,其他人也紛紛寫出了自己得意的詩作。在這春日融融的好時光里,每個人的心情都很好,就好像幾個月前那場驚心動魄的宮廷政變沒有發生過一樣。上官婉兒不禁感慨世事的浮沉和變遷。
「上官昭容,上官昭容。」這時,身旁的一個宮人舉著一封信,請她親啟過目,說是她的母親沛國夫人托人帶來的。
她隨意瀏覽了一遍,只記住了「病重」「抱恙」幾個字,便明白了家人何以會如此著急地送信過來。書信是表弟王昱代筆,可見母親真的病得不輕。她趕緊向身旁的李顯稟告想要去探望母親,李顯也想一同前往,但被婉兒拒絕了。
上官婉兒回到在宮外的上官府邸,進了母親的臥室,卻看到母親安然無恙,正伏案研究著刺繡,表弟王昱平靜地在一旁陪伴。
她不知為何兩個人要聯合起來欺騙自己。母親見她進來,憂心忡忡地說:「現在上官家好不容易恢復了名譽,我希望你謹言慎行,與武家人和韋後保持距離,不要再做出有悖倫理的事情來。你跟武三思的事情,你真的以為沒人知道嗎?上官一族的興衰,都繫於你一人身上了。我不希望大富大貴,只希望別遺臭萬年。」
上官婉兒聽完母親的話,恍然大悟。對政治上的事情從不過問的母親何以會如此消息靈通呢?她看了一眼端坐在母親身邊的表弟。表弟王昱順勢說道:「表姐,我不否認是我告訴她的,我們都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整個上官家族著想。」
兩個人的勸告無疑是當頭棒喝,她想到自己剛剛還對美男子崔湜浮想聯翩,不免感到有些慚愧。自小長於深宮的她,比誰都清楚在這宮中生存要時刻保持謹慎,可她卻總是難以遏制自己豐沛的情感。她有時候真的痛恨這樣的自己,不夠理智和隱忍。
她聽從了母親和表弟的建議,表示自己心裡有分寸,在處事前一定會多多思考,從大局出發。母親連連點頭。鄭氏明白,在這權力傾軋的宮廷中能夠明哲保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不想給女兒太大的壓力,她能做的只是善意地提醒而已。
四
神龍元年農曆十一月二十六日(公元705 年12 月16 日),八十二歲的武則天死於洛陽上陽宮,遺制去帝號,稱「則天大聖皇后」。第二年五月,與高宗合葬乾陵,留下了一塊眾說紛紜的無字碑。
在武則天死後的第二年,上官婉兒成為唐中宗名副其實的昭容。
李顯和上官婉兒之間的感情終於如他所願,有了一個新的進展。儘管他知道,婉兒或許是出於對現實的妥協,或許是出於對他感情的回報而選擇成為他的妃子。但能夠在有生之年和婉兒成為真正的夫妻,這於他而言意義重大。
儘管在這後宮中有無數的佳麗,但他心中真正在乎的女人只有兩個:一個是上官婉兒,另一個就是韋後。
當宮中的人都為中宗和上官昭容的恩愛而送出祝福的時候,只有一個人感到不快,她就是位高權重的當朝皇后韋氏。韋氏甚至和李顯為這件事發生過激烈的爭吵,她要李顯答應,永遠不讓上官婉兒威脅到自己和韋家人。李顯勉強同意了這樣可笑的要求,但韋氏還是悶悶不樂,連續幾天緊閉宮門,對外界宣稱自己生病了。
一國之母身體抱恙,免不了有人來探望,首先來的是韋氏的娘家人,當他們得知韋氏是因上官婉兒而醋意大發時,都勸她不要跟一個小小的昭容一般見識。道理她自然都懂得,但事情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又有幾個當事人能夠保持冷靜克制呢?接著就是安樂公主和駙馬,武三思也隨著兒子媳婦來了。安樂表示永遠支持母親,區區一個上官婉兒不足為懼。小兩口說了兩句安慰的話,就告辭了,只剩下武三思一個人尷尬地留在韋後的臥室中。
其實,早在之前的幾次公開場合,武三思就多次對韋後的話表示贊同,在朝政上也處處維護韋家的人,這些韋氏都看在眼中。她自幼精明強幹,當然能看出武三思的心思。但礙於自己的身份,她最多只是用眼神來回應他。武三思也不輕舉妄動,只是處處維護討好她,前些天還借著武崇訓的名義送來了上等的補品。
韋後知道武三思和上官婉兒有過一段感情,如今,上官婉兒搶走了她的男人,她也要讓上官婉兒知道自己的厲害。再說,武三思也是個儀表堂堂的男子,哪個女人會不喜歡他呢?於是,一場堂而皇之的宮廷偷情就這樣開始了。
闔宮上下,除了李顯不知情外,韋後和武三思的關係基本上已經成了半公開的秘密。直至朝中的官員上書中宗告發兩人,李顯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武三思得知自己被人告發,自然是心急火燎,便讓手下人隨便給上書者捏造了個罪名。武三思的誣告正好給了李顯一個台階下,李顯本來就不太願意相信上書者的話,儘管這可能就是事實,卻是對一個男人和帝王尊嚴的雙重挑戰。他情願相信這是別人對皇后名譽的誹謗,於是下令將上書者斬首。
正直的宋璟大人不想看到好人遭殃,便苦口婆心地勸說中宗:「陛下為何不加以查證就判定此人是在誣告皇后,恐怕難堵悠悠之口。臣懇求您查證後再定罪判刑也不遲。」李顯聽後更加生氣,甚至想將宋璟一起問罪。宋璟毫不畏懼,堅持說道:「那就請陛下先將臣斬首吧。不然我不能遵從您這樣隨意給朝廷命官定罪的做法。」
李顯不是昏庸之人,加上有上官婉兒在一旁勸說,於是就將死刑改成了發配嶺南。這使得朝堂上下噓聲一片,眾人從此在武三思和韋後淫亂一事上裝聾作啞,從此,再沒人向李顯上奏了。
那些在私底下議論的人,或者是跟武三思保持距離的人,都會遭到武三思的報復。他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心胸狹窄,毫無原則,冷漠暴虐。武皇當政的時候,他還是有所保留的,在處事上也謹慎小心,從未留下過話柄。但如今想來是大權在握,中宗李顯又事事仰仗韋後,韋氏一族在朝中更是權勢日盛,武三思基本上是在肆無忌憚地排除異己、構陷忠良,與當年的來俊臣之流沒有區別,其政治野心也絲毫不亞於張昌宗兄弟。
上官婉兒從他身上感到了危險的臨近。顧念舊情,她找到了武三思,希望能勸說他收斂自己的鋒芒,以免多行不義必自斃。武三思聽到昔日情人苦口婆心的勸告,沒有動容,冷語道:「上官娘娘何出此言呢?我武三思在你眼中向來都是如此啊。現在正是我蒸蒸日上之時,我希望你不要阻攔我。」
隨著武三思日益張揚跋扈,在朝堂中樹敵眾多,總會有人想密謀除掉這個不可一世的梁王。以武三思的才智是不會預料不到這樣的結局的,他也明白上官婉兒話中的深意,只是武家人憋屈了好幾年,甚至被兩個男寵隨意欺侮,現在正是揚眉吐氣的時候了,不論結果如何,他都樂於奉陪。
五
李重福隱隱感到不安,不知道該如何回復太子李重俊寄來的書信。要說對韋氏的恨,沒有人比他更強烈了。因為他的妻子是張昌宗的侄女,韋後就認為他也參與了當年張氏兄弟陷害大哥李重潤和妹妹李仙蕙的事。他真是有口難辯啊。雖然李重潤兄妹是韋後所生,而自己的生母不過是當年王府的一個側室,但好歹他們也是有血緣關係的,他怎麼可能事先串通張昌宗兄弟謀害他們呢?
本來皇上是不願意相信韋後這樣的揣測的,但不知為何,安樂公主聯合韋後總是在宮中散播這樣的謠言。時間長了,皇上自然也開始疏遠他這個二兒子了。按照祖制,他是太子的不二人選。這下倒好,不但沒能當上太子,還被貶到地方去任職,連王爺的名號也被削去了。
除掉武三思談何容易啊?雖然身在地方,但李重福也深知武三思與韋後的關係,想到自己身懷六甲的妻子,他還是決定偏安此地,起碼能夠保證家人平安。
太子李重俊看到二哥李重福婉拒的書信,拍案哀嘆:「我們兄弟四人,我和二哥關係最好,如今我想剷除韋氏和武三思,二哥居然不來幫我。」
「那四皇子李重茂呢?」門客建議道。
李重俊搖搖頭,四弟年紀太小,不能輕易涉險。李重俊之所以身在太子之位還想發動政變,不外乎是因為妹妹安樂公主居然想要取代他的太子之位,還向父皇說要做皇太女。他自然是了解自己妹妹的,縱然再驕縱也不會有這樣逾矩的想法,肯定是武三思讓兒子武崇訓在背後教唆她的。幸好上官昭容在父皇面前諫言說萬萬不可,再加上一向受器重的宰相魏元忠也堅持不可行,最後才作罷。
但李重俊已經從安樂公主的這一舉動中感受到危險臨近了。他可不想像二哥李重福那樣不聲不響地就被遣走,永遠地離開京都。他既然已經成為太子,以後就要登基做皇帝。他發動政變不會傷害父皇,只是為了殺掉武三思和韋後,永除後患。
既然兄弟們沒有能夠幫上忙的,他便找到了宰相魏元忠。誰知道二人一拍即合,魏元忠早就對專權的武三思多有不滿,一直想找機會除掉他。於是,魏元忠又找到了當年參與「神龍革命」的李多祚大將軍,幾個人便開始密謀著兵變當天的事宜,眾人同仇敵愾,都想除掉武三思和韋後。
公元707 年的一天深夜,太子李重俊帶人闖入了武三思的府中。睡夢中的武三思父子被兵馬闖入的喧囂聲驚醒,武三思父子見對方人多勢眾,而自己府中的侍衛不過百人,肯定不是對方的對手,想著還是走為上策,便趕緊逃到室內,緊閉房門,先讓自己的家丁和士兵穩住太子的人。
武三思要武崇訓趕緊叫安樂公主去搬救兵。安樂公主是李重俊的妹妹,即使被發現,他也定不會傷害她。於是,武崇訓就叫安樂公主喬裝打扮一番,從後門偷偷溜走了。
武三思父子在心中期待著安樂公主能早點兒搬救兵過來,只聽著院中的廝殺聲越來越低,他們知道是自己的家丁被打敗了,畢竟對方人多勢眾,這樣硬碰硬是撐不了太久的。
李重俊帶著一隊人馬殺了進來,破門而入,武三思和對方招呼了兩下,但終究敵不過對方的真刀真槍,被李重俊手下的士兵粗暴地斬下了首級。武崇訓見到父親被殺,心中悲戚,也知道回天無力,便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李重俊念在他做過太子賓客的情分上,給他留了個全屍。武三思父子就這樣命喪黃泉了。
安樂公主神色匆匆地來到宮中,向中宗和韋後報告了太子帶人到梁王府的經過,懇求中宗發兵去救武三思父子。而此時,上官婉兒已經聞訊趕到了,正碰上來通傳的宮門守衛,說太子和魏元忠等人已經到了宮門,請求皇帝廢皇后為庶人。
安樂公主聽到丈夫已經被殺的消息,忍不住號啕大哭,請求中宗為自己做主。上官婉兒也沒有想到魏元忠居然會做出這樣極端的事情來。
「告訴守衛,嚴守城防,若是失手,就提頭來見。還有,把魏元忠的兒子魏升叫來。」
上官婉兒見韋後和安樂公主亂作一團,便只有領命將中宗的旨意傳達下去。守門的侍衛連連應諾,趕緊飛奔回宮門。而太僕少卿魏升也即刻來到中宗的面前。想來他也聽說了自己父親和太子犯上作亂的事情,當即表示自己絕對不會姑息這樣的行為,即使是大義滅親,也會保護皇宮和皇上的安危。李顯甚是欣慰,便派了兵力給他,讓他去剿滅叛賊,並承諾可以饒恕魏元忠的死罪。
魏升本以為要和父親兵戎相見,如今有皇上的這句話倒是放心了。一到宮門外,他就勸說父親魏元忠放棄抵抗,說皇上會饒他不死。魏元忠不忍心傷害自己的兒子,便有些猶疑。李多祚見狀也不好發兵,太子這邊本來高昂的士氣突然渙散。魏升的士兵卻驍勇善戰,殺了很多他的人。李重俊便叫手下殺了魏升,以防魏元忠變節。誰知道,低迷的士氣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提起來了,魏升雖死,但其手下卻勢如破竹,將李重俊的人殺得落花流水。無奈之下,李重俊只有帶著傷兵殘將逃到郊外。李重俊手下的親兵見大勢已去,便趁機斬下了李重俊的首級,獻給了中宗李顯,以求不死。
李顯看到自己又死了一個兒子,心中有些難過,但想到李重俊對皇后和女兒安樂的傷害,還是覺得不能姑息。安樂公主勸說中宗,希望能夠用太子的首級來祭奠死去的武三思和武崇訓。李顯遲疑了一下,同意了安樂公主的建議。
上官婉兒認為不可,但這次李顯沒有聽從她的建議。失去武三思的韋後並沒有婉兒想像的那麼難過,她不過是以此為藉口來剷除那些對自己有異議的人。婉兒感嘆,中宗心中終歸覺得有愧於韋後,總想著盡全力去彌補韋後和孩子們,而正是這份愧疚感助長了韋後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