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里寂寥無人,靜穆的可怕,偶爾飛過的鳥兒長一聲短一聲地啼鳴,卻不見有逃難的人往回家的路上行走。
餓極了的小女兒直咬杜甫,她的啼哭聲在寂靜的山林里迴蕩,令人心酸。
一
天寶十四年(公元755 年)十一月,「安史之亂」爆發。
「安史之亂」發生時,安祿山的妻兒尚在長安,當他帶著軍隊殺到洛陽時,卻聽到了自己在長安的兒子被腰斬、女兒被賜死的消息。憤怒讓安祿山變成了一個失去理智的兇殘的侵略者,所到之處便是一場巨大的災難,姦淫婦女,屠殺幼童,打家劫舍。明朝的顧炎武曾經說過:「有亡國者,有亡天下者。」安祿山的造反不僅導致了唐朝日後的亡國,也亡了整個天下。
好在整個唐朝還是有忠肝義膽之士的,誰也沒想到,最先挺身而出與安祿山做鬥爭的不是朝廷大官,也不是邊關武將,而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
平原縣(今山東平原縣)太守顏真卿以卵擊石,帶著僅有的數千人,拼死與安祿山鬥爭,並且鼓勵其他人在路上抵抗安祿山,形成一道防線。後來史書《資治通鑑》極力讚揚顏真卿的品格,稱他「首唱大義」。
歷史大事可以輕描淡寫,也可以詳細描述,但往往所謂「大事」,不會寫出人民的奔走,不會寫出他們逃命的喘息,而杜甫卻可以,因為他就是其中的流民,是「安史之亂」壓迫下勉強活著的人民中的一個。
天寶十五年(公元756 年),暮春時節,安祿山在洛陽自立稱帝。起初,安祿山派兒子安慶緒來攻打潼關,潼關之長哥舒翰堅於鎮守,用兵有方,安慶緒落敗而逃。此時的大唐如困獸猶鬥,實力越來越衰微,面對叛軍的侵擾也越發抵擋不住。同年六月,哥舒翰在靈寶西作戰失敗,潼關在安祿山的鐵蹄下化為烏有。臨近傍晚,不知是戰爭的火光還是落日的霞光,紅彤彤地燃燒了半邊天空,遠水縈迴,熠熠發光,層層山巒重疊掩映,夾雜著刀光劍影,血流如河。
唐玄宗大夢初醒,慌張逃難。身為一國之君,卻淪落到被逼無奈四處逃竄的境地。
此時的杜甫剛剛告別了妻兒,離開奉先返回長安,赴任右衛率府兵曹參一職。但剛出發沒多久,杜甫就得知了叛軍逼近潼關的消息,便又馬不停蹄地返回了奉先,帶著妻兒往白水(今陝西白水縣)方向逃亡,投奔杜甫的舅舅縣尉崔頊。
黃土高坡,漫天的沙塵吹得每一寸皮膚粗糙皸裂。這一隊流民,就像無頭的蒼蠅,到處飛來飛去,一聽到戰爭的消息,就嚇得東逃西竄。當時表侄王砅和杜甫兩家人都寄寓在白水避亂,後來又一同向北逃難。上路之初,杜甫原本騎著的牲口不知被誰搶走,只得步行。兵荒馬亂中杜甫跌倒在蓬蒿坑裡,摔傷了腿,妻兒們沒法把他拉起來,差一點就被胡兵抓走了,幸虧王砅心地善良,傾力相助,一路上呼喊著杜甫的名字,奔走十餘里於流民中找到他,而後又將自己的馬讓給他,自己右手擎刀,左手緊握韁繩,保護著杜甫,生怕再有閃失。
山野里則寂寥無人,靜穆的可怕,猛獸、雷雨、山洪隨時威脅著生命,偶爾飛過的鳥兒長一聲短一聲地嘶啼,卻不見有逃難的人往回家的路上行走。
餓極了的小女兒直咬杜甫,她的啼哭聲在寂靜的山林里迴蕩,悽慘凌厲。
杜甫害怕她的哭聲招來老虎和豺狼,把女兒緊緊地抱在懷裡,掩著她的嘴。可小女兒哭鬧得更凶了,在山野中盪起一陣陣回音。小兒子見著妹妹哭得這麼凶,裝著懂事兒的樣子,采了些苦李子給她吃,看著青澀的苦李子,再望望兒子天真無邪的臉龐,杜甫心中感慨萬千。
雷雨下起來沒完,路上泥濘的根本沒辦法下足,杜甫和妻子楊氏抱著孩子,在泥濘中一腳深一腳淺地走著。雨水濕冷,卻不及杜甫的心涼;前路艱苦,卻不及杜甫的心境更苦。他們餓了便勉強以野果為食,累了就斜倚低樹歇息養神。白天裡蹚著四處流淌的泥水一步步艱難行進,晚上則住在稍有人煙的地方稍事休息。
後來杜甫在詩中回憶起以往流亡路上的種種情景,心中萬般滋味難以言說。
就這樣拖著走著,杜甫一家終於走到了鄜州(今陝西富縣)附近的同家窪,又幸遇友人孫宰熱情地招待了杜甫一家人,讓他感受到了許久沒有得到的安寧。孫家的妻兒出來與杜甫一家相見,數目相對,熱淚縱橫。在孫家小住之後,杜甫又攜眷經華原(今陝西耀州區東南)、三川(今陝西富縣南)赴鄜州(今陝西富縣)。詩人行經此處正值洪水暴漲,隨處可見「穢濁殊未清,風濤怒猶蓄」
之景象。
經歷了顛沛流離、千辛萬苦之後,在安史之亂大背景下一個普通人的流亡之路在暫居所羌村畫上了句號。正是這種俯身民間、親近百姓的經歷,讓杜甫得以從十年旅居京華的生活中跳了出來,近距離地窺視真正的平凡人的普通生活,各種辛酸悲苦都化作杜甫筆下激情四溢的文字,拷問著當時的統治者們,警醒著後世的往來人。
二
七月,太子李亨在寧夏的靈武稱帝,是為唐肅宗。身在鄜州羌村的杜甫聽說肅宗在靈武即位後,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北上延州(今陝西延安),到靈武投奔唐肅宗。
亂世見忠臣,像顏真卿一樣,杜甫必然要挺身而出。路途艱險,虎豹環飼,白天,杜甫專挑那些無人問津的小路走;半夜,杜甫就偷偷地到官道上趕路。
可是即便如此小心翼翼還是沒能逃脫胡兵的逮捕,此時安祿山的勢力已經延伸到了鄜州的北邊。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雲鬢濕,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
這首《月夜》正是杜甫被俘虜到長安之後寫作的現存最早的詩:至德元載(公元756 年)八月,中秋之月圓夜,月光皎潔,揮灑一地清輝。想來遠在家中的妻兒也正在與我望著同一輪明月在懷憂思人吧。此時的我正深陷賊眾,安危難卜,家寄異縣,生死難知,心心念念的全都是家中未知世事的兒女,全都是幽暗燭光下妻子滿臉淚痕、清輝玉臂寒的孤獨身影。思及此,詩人不禁愴然涕下,為中秋佳節里不能團圓的親人,為自己無從把握的命運。望著光照兩地的月亮,他不覺出了神,產生了幻覺,恍惚感到自己似乎就在鄜州家人的身旁,如同實情實景一般,那麼近、那麼真,卻像空中飛舞的五彩斑斕泡沫,在觸碰到它的一瞬間,一切都化為虛影。
也許是外表非常邋遢,老邁、瘦弱、髒亂,也許是因為一路的沉默,在被押解古長安的途中,杜甫並未引起胡兵的注意,也因為名氣不高而逃過了盤問,困居長安時他趁著看守不注意而逃出。再次來到曲江旁,又是一年春天,曲江依舊很美,可是這條江卻泛著淡淡的血腥味道,無數百姓的血已混入其中。
飽受蹂躪的長安滿目瘡痍,民眾在叛軍的鐵蹄下呻吟,詩人把這一切都寫進了他的詩篇里:
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江頭官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憶昔霓旌下南苑,苑中萬物生顏色。昭陽殿裡第一人,同輦隨君侍君側。輦前才人帶弓箭,白馬嚼齧黃金勒。翻身向天仰射雲,一箭正墜雙飛翼。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污遊魂歸不得。清渭東流劍閣深,去住彼此無消息。人生有情淚沾臆,江水江花豈終極!黃昏胡騎塵滿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哀江頭》
寫作這首詩的時候杜甫才45 歲,但已滿頭白髮,像是一個老翁了,如果把這首詩跟《麗人行》放在一起看,會明顯地感受到詩人對世事變換的感慨。
曾經的麗人到哪裡去了呢?明眸皓齒今何在?不過是一抔黃土。
想到這樣的場景,杜甫沒有辦法忍住內心的翻騰,曲江邊上昔日的宮殿已經蕭條,沒有人再到曲江邊上賞春了,山河依舊在,面目已全非。撫今追昔,感世傷懷,杜甫想念的是曾經的盛唐,他憂慮的是國家的未來。《歲寒堂詩話》里曾經這樣評價這首詩:「題雲《哀江頭》,乃子美在賊中時,潛行曲江,睹江水江花,哀思而作。其詞婉而雅,其意微而有禮,真可謂得詩人之旨者。」
在此期間,他又寫了兩篇文章——《為華州郭使君進滅殘冠形勢圖狀》《乾元元年華州試進士策問五首》——為剿滅安史叛軍獻策,考慮如何減輕人民的負擔。當討伐叛軍的勁旅——鎮西北庭節度使李嗣業的兵馬路過華州時,他寫了《觀安西兵過赴關中待命二首》的詩,表達了愛國的熱情。
從曾經的《兵車行》《麗人行》,到如今的《月夜》《哀江頭》,是杜甫詩歌藝術成就的一大進步,這反映了杜甫的現實主義筆觸不僅執著於現世中的人、事、物,更轉向人們幽深而細膩的靈魂深處,從情感的角度把握殘酷現實下的一絲絲人情和人性。
月還是那彎月,人卻已經換了一撥又一撥,傷心的月色,千載同憐,詩人的悲思,古今同感。也許李白張口便能夠畫出半個盛唐來,但杜甫的哀思卻覆蓋了整個中唐。從「清輝玉臂」「香霧雲鬢」的《麗人行》到《三吏》《三別》,沉鬱的杜甫眉頭一直都沒有舒展過。
三
歷史就是如此,有著太多的摧毀和重生,有著太多的屠殺和重建,一個王朝覆滅後,另一個王朝很快便會重新建構。華夏兒女的性格中,有著不屈的頑強和堅韌,這種頑強和堅韌是絕望之後的反擊,是置之死地而後的重獲新生。
「安史之亂」亂得徹底,但總有人在竭力反抗,從顏真卿到郭子儀,從文人到武將,壯士英烈,忠臣武將,他們的脊樑撐起了整個國家。在武將郭子儀的帶領下,戰亂漸漸開始平定,唐肅宗李亨遷都鳳翔。杜甫聽聞此消息後歷經一年跋涉至鳳翔追隨肅宗。肅宗感其忠心,任他為左拾遺。《新唐書·杜甫傳》載:「至德二年,(杜甫)亡走鳳翔,上謁,拜右(作「左」,誤)拾遺。」正是在這一年的五月十六日,杜甫再次踏上了官場,即作《述懷》:去年潼關破,妻子隔絕久。今夏草木長,脫身得西走。麻鞋見天子,衣袖露兩肘,朝廷愍生還,親故傷老丑。涕淚受拾遺,流離主恩厚。柴門雖得去,未忍即開口。寄書問三川,不知家在否?比聞同罹禍,殺戮到雞狗。山中漏茅屋,誰復依戶牖?摧頹蒼松根,地冷骨未朽。凡人全性命,盡室豈相偶?嶔岑猛虎場,鬱結回我首。自寄一封書,今已十月後。
反畏消息來,寸心亦何有!漢運初中興,生平老耽酒。沉思歡會處,恐作窮獨叟。
去年潼關被破後與家人隔斷,被抓獲為俘虜囚禁在長安。如今幸而西歸鳳翔,倉皇之中得以面見聖顏,承蒙天子的垂憐,被授予左拾遺之職,正感恩不盡,心中雖然掛念著鄜州的妻子兒女,卻不忍以探親請假而辜負天子的一片厚望。猶記得皇帝在誥命中還誇獎他說:「爾之才德,朕深知之。」這就無怪乎他要感激涕零,無怪乎他不忍,實際上是不好意思在這樣的情況下向皇帝提出告假探親的要求。
一面渴望著「家書抵萬金」,一面又擔心伴隨著家書而來的壞消息讓人心受大慟;他怕家書,同時也盼著家書,在這種矛盾情感的撕扯下,妻子兒女的生死存亡處於未知的猜測中,不知他們遠在千里之外是何處境。兵亂禍害使得四處都瀰漫著戰火的硝煙,雞犬不寧。山中漏雨的茅屋也無人修補,環堵蕭然,不蔽風日。那些新死人的屍骨凌亂地埋在濫遭砍伐的蒼松樹根下,濕冷的地面成為這些戰爭莫名犧牲者的最後祭奠。
杜甫被封為左拾遺,這是杜甫第二次進入官場。左拾遺這個官職,是諫官,也就是言官。顧名思義,左拾遺的作用就是向皇帝諫言。唐朝對於諫官是十分尊重的,唐太宗時期的魏徵就身兼著言官的職能。一生踐行儒家思想的杜甫,對左拾遺這個職位十分滿意,準備在這個職位上用儘自己的心血,發揮自己的才能,曾經的寶玉蒙塵,曾經在長安的十年漂泊,曾經在戰火中的九死一生,讓他格外珍惜現在的每一個機會。
杜甫寫過一首詩《晚出左掖》,記錄的便是他做左拾遺時的工作。「左掖」
當時就是「門下省」。唐朝實行的是三省六部制,中央有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杜甫作為左拾遺屬於門下省。
至於「晚」,據杜甫自己說是「避人焚諫草, 騎馬欲雞棲」。不僅是晚回家,杜甫還經常徹夜工作:「不寢聽金鑰, 因風想玉珂。明朝有封事, 數問夜如何。」
(《春宿左省》)他晚上睡不著,一遍一遍聽外面的聲音,聽的是開大門的聲音,聽的是有沒有馬來了。
身為左拾遺的杜甫每天早上都要呈給唐肅宗一封奏摺,這封奏摺是一封諫疏。為了能夠在第一時間內把自己的奏摺交給唐肅宗,杜甫一整晚都睡不好,一遍遍地問值班的宮人,現在幾更天了,是不是要上朝了,是不是開宮門了?
作為一個臣子,杜甫盡了他的本分;作為一個左拾遺,一個言官,杜甫做到了盡職盡責,他把自己全部的精力和時間放到了工作上面。無論是否為官,無論在位與否,杜甫都不曾捨棄肩負的責任。以天下大事為己任,處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這是一個世子身上少見的品質。
但是杜甫沒想到的是,做事越認真,就越容易犯錯。跟李白一樣,杜甫的想法是文人的想法而不是官吏的想法,他們不懂虛與委蛇,而是認同道理,執拗於自己的觀念。
至德二年(公元757 年)正月,群胡的鐵騎已經蹂躪了大半個中原大地,自從稱兵以來,安祿山雙目漸昏,直至此時,雙目已安全失明。伴隨著病情的惡化,他剛愎自用的暴躁脾氣也越發厲害,稍不順心便對身邊人或打或罵,自然得罪了不少人。殊不知,安祿山正在親手為自己挖掘著墳墓,一步步將自己推向死亡的深淵。
正月初一,原定於新年朝會群臣之事因為安祿山的疽痛突犯而被迫取消。
正是在這一天,在安慶緒、嚴莊、李豬兒的密謀下,安祿山無聲地死於親信之手。這讓人不禁想起了以往的董卓之事,可謂是「燃臍郿塢敗,握節漢臣回」
(《鄭駙馬池台喜遇鄭廣文同飲》)。此時龐大的安祿山集團已如困獸猶鬥,搖搖欲墜,集團內的各派力量開始走向瓦解崩塌。
藉機繼位的安慶緒性情昏庸,此番避開了安祿山的控制,樂得躲在嚴莊的背後終日裡縱酒作樂,狂歡淫逸。安祿山死後,胡兵進軍的步伐仍未停止,安慶緒派遣史思明鎮守范陽,另一大將蔡希德仍然馬不停蹄地繼續攻守太原。
驕兵必敗,此時的史思明坐擁強兵,掌控各種珍寶財物聚積的范陽之地,日益驕橫,財富與物慾的沉迷讓叛軍顯示出了頹唐敗落之勢。
剛剛上任的杜甫,正遇到自己官場中的第一道關口。由於房琯在戰爭中的失敗,想要扳倒房琯的政敵們抓住了他的把柄,不斷地上奏摺攻擊房琯,誣告他貪污受賄才導致戰敗。唐肅宗聽信了臣子的言論,決定罷相房琯。
房琯原本性情高潔,在安史之亂前期曾經親力親為,竭力控制當時混亂不堪的國家局面,然而自己的忠於職守最終換來的是奸佞小人的誣衊橫阻,凋敝的社會現狀讓房琯失去了信心,他開始變得懈於公事,不思朝政,將精力轉移到佛學上,整日裡與人高談佛、老學說,或是聽門客董庭蘭彈琴,安於自己的小天地。
聽到房琯被貶為太子少師的消息,杜甫自然為他感到不平,他敬重房琯的為人,也相信他在戰爭中付出的努力,認為房琯無罪,於是上書給唐肅宗。
作為言官,這本是他的分內之事,但是剛剛成為左拾遺的杜甫顯然還不懂官場的規則,在奏摺中,他依舊是一片赤子之心,整篇奏摺充滿了如他詩作一般的直率,言辭十分激烈。唐肅宗看到杜甫的奏摺,非常生氣,當即召集三司下令查辦杜甫。
杜甫沒有想到是這種結果,剛剛上任的他如同被人當頭一棒,幸有友人宰相張鎬說情,才勉強保住了官位。可在此之後,杜甫在唐肅宗心裡的印象已是急轉直下、糟糕至極。
杜甫終究是以一個文人的心態在做屬於官吏的事情。對政治和官場的隔膜,對於官場規則的陌生,讓杜甫即便壯懷激烈,即便仰天長嘯,依舊手足無措,屢受打擊。當聽到房琯戰敗的時候,杜甫的沉痛之心更甚於肅宗,從他的詩作里我們便可以窺探一二: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陳陶澤中水。野曠天清無戰聲,四萬義軍同日死。群胡歸來血洗箭,仍唱胡歌飲都市。都人回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軍至。
——《悲陳陶》
我軍青坂在東門,天寒飲馬太白窟。黃頭奚兒日向西,數騎彎弓敢馳突。山雪河冰晚蕭瑟,青是烽煙白人骨。焉得附書與我軍,忍待明年莫倉卒!
——《悲青坂》
正是由於杜甫對於戰爭的關注、對於國家大事的關心,所以他才挺身而出,可是這卻給他帶來了災難。閏八月初一,唐肅宗下旨,將杜甫貶謫為華州司功參軍,依舊一身布衣的杜甫只得離開鳳翔。從鳳翔到羌村,要走過700 多里的山路,長路漫漫,杜甫只借了一匹馬,帶著一個僕人,再次跋山涉水,踏上歸途。
皇帝二載秋,閏八月初吉。杜子將北征,蒼茫問家室。
東胡反未已,臣甫憂憤切。揮涕戀行在,道途殊恍惚。
——長篇敘事詩《北征》節選
同年十一月,廣王李俶、郭子儀來到東京,經歷了失江山而又復得的唐朝皇帝別有一番感慨,忍不住對兩位大將推心置腹:「吾之家國,由卿再造。」
長安城裡依然是風雨瀟瀟,難以再見盛世之時車水馬龍的繁華之景。剛剛遭受戰爭的重創,要重新恢復往日的輝煌,談何容易。
十二月,玄宗和肅宗終於重回長安,再次坐上了久違的太上皇和皇帝寶座。清理叛黨,陷賊諸官以六等定罪;封爵功臣,加官晉爵各自有差。在戰爭中飽受摧殘的惶惶人心終於伴隨著硝煙的散去而逐漸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