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春風清寒,阿殷背抵樹幹,任由定王唇舌攻占奪取。閱讀直到遠處傳來士兵隱約的說話聲,靈台才掠過一絲清明。她退無可退,只能將雙臂收回,撐在定王胸前。
急切的吻漸漸收斂,定王箍著阿殷的腰身,眸底濃雲翻滾。
「附近有人。」阿殷聲音柔軟發顫。
「嗯。」定王眷戀的蹭她在紅唇,緊繃的身體稍稍退開,「今晚會去涼城。」
四五步開外是條大河,仲春時河面漸漸解凍,底下水波沖盪暗石,水聲洶湧。定王強壓慾念,只低頭瞧著阿殷。夢境的絕望、戰事的慘烈尚未走遠,甚至身上的血腥氣都未淡去,肅殺之後,美人終於在懷,哪怕不能如願錦帳馳騁,這樣的相擁也讓人歡喜。好半天,定王向來冷肅的臉上浮起笑容,甚為溫和。
阿殷抿唇微笑,「殿下笑什麼?」
「沒什麼,就是高興。」
「你回來了,我很高興。」定王補充。
阿殷覺得他這語氣眼神不同平常,卻又察覺不出端倪,只覺他眼底常年積聚的冷意淡了些。這身墨色染血的披風從前瞧著肅殺威儀,這會兒卻讓人覺得和暖。初見小棧的焦黑城牆、破敗城門時,她不敢深想戰事的慘烈,只怕定王有恙,滿心焦急的疾馳過來,直至此時才算放心。
她湊過去靠在定王胸膛,將雙臂纏在他後背,「殿下沒事,我也很高興。」
定王低頭吻她眉心,輕柔得如同春風。
林間有鳥雀嘰嘰喳喳的飛過,日光漏進來,透著暖意。
阿殷覺得定王從沒像此刻這樣溫柔過。哪怕是新婚之夜,哪怕是無數次紅綃帳內歡愛情濃。這樣的溫柔令她歡喜,將日夜疾馳後的疲憊與顧慮驅盡,連認錯都格外順口,「這回違令出城是我不對,叫殿下擔心了。當時我只是擔心父親,怕他遭遇不測,來不及深思後果就跑了出去,殿下不要生氣。」
「我知道。」定王瞧著她,眉目稍肅,「不許再犯。」
「嗯!不過這次也給殿下帶回了大禮——」阿殷直起身拉著定王往回走,笑顏明媚如舊,「徐耿被誘到小狼溝後,堵截很順利,我和父親聯手把他殺了。回來的路上又遇到了徐煜,身邊只有三四十個人跟著,連兵器都跑丟了,當然被我們捉了活口——對了,還有那個棄城而逃的陳博。他跟著東襄那位監軍逃命,就在徐煜後面,正好送命。不過監軍身邊人多,還有弓箭,咱們沒帶盾牌,只能放任他們逃走。」
「監軍無關緊要,倒是徐煜,著實出乎意料!」
定王方才還為徐煜逃走之事可惜,聽說又被阿殷捉回,當即喜形於色。
回到營帳中,常荀已同陶靖、蔡高、徐奇、高元驍等人圍在一處。旁邊徐煜被繩索縛著,怒瞪雙目又無力反抗,任由軍醫給他清理了腿上箭傷,粗粗敷藥。見得定王跟阿殷進帳,徐煜愈發含怒,那雙眼睛銅鈴似的瞪著,似是要將定王瞪出個窟窿來——
數萬大軍所剩無幾,糧草輜重都被奪走,他帶著親信倉皇逃命,這可是平生未有之恥!
更別說兄弟生死不明,他如今被人捉了,想養精蓄銳捲土重來復仇都已無望。
定王對徐煜,自然也沒什麼好臉色。
兩人一臥一立,如龍虎對峙。定王吩咐人去將徐煜抬出去,又請了監軍過來商議,決定將徐煜帶到西州後,派人押送進京,交由永初帝處置。隨即,趁著眾人都在,定王將陶靖如何誘敵、如何設伏斬殺徐耿、如何遇到徐煜又射殺陳博等事問清楚,由監軍擬奏摺呈報朝廷。
只是在阿殷擅自出動的事上,定王稍加隱瞞,說成是按他的安排馳援陶靖。
從正月初二定王領命整軍北上,至此時徐煜兄弟潰敗,短短一月的時間裡,東襄在東路的十萬大軍折損殆盡,將帥盡失。先前檀城之事本就振奮士氣,如今涼城小棧大捷,更是功勞極高,隨行的監軍也能沾著功勞,當即欣然應允。
此時飯已造好,眾人匆匆吃完飯,由夏青率近兩千人馬回夏城,餘下所有人拔寨往涼城中去。
到得涼城,天色已晚。
小棧中奮勇抗敵的百姓早已安置完畢,士兵的事自有徐奇去安排,定王等人則照例住進了衙署。
暮色四沉,晚風清冷,阿殷腿上的傷處理得不算妥當,在那林中逞強疾奔,經這一路顛簸,便隱隱作痛。她先前忍著沒出聲,此時翻身下馬,雙腳觸地牽動傷口,忍不住低低「嘶」了一聲。
旁邊定王已然站穩,看她身形微晃,當即伸手扶住,「怎麼了?」
「無妨。」阿殷知他初入城中還有要事處理,並不打算攪擾。
誰知定王並不受瞞騙,趨身近前,見她站姿不似往常,當即道:「受傷了?」
阿殷只好點頭,「沒有大礙。我叫人過來處理傷口就是,殿下先去忙吧——天色已經不早,安排完了事情,也可叫大家早些歇息。」說罷,將韁繩遞給旁邊的兵士,就想先行往後院裡去。
定王一把握住她的手臂,面色卻是端肅,轉身吩咐道:「高元驍熟悉城內情形,協助徐奇安排宿衛等事。剩下的自去休息,明日辰末議事。」
周圍眾將齊聲應命。
定王再不逗留,帶著阿殷往內院走,待到無人處,竟自將她打橫抱起。
這頭高元驍自去安排,常荀特地跟他要了個與監軍同院的廂房,而後同監軍一道回院。進門後瞧見院內整齊的布置,笑道:「擔驚受怕了許多天,總算能歇個好覺。早就聽說這裡有極好的杏花春,藏了能有二十年,在小棧時就惦記著了,這回總算能飽飽口福。劉御史也是好酒之人,不如進去共飲一杯,也好解乏?」
劉御史便是此行的監軍,別瞧他剛正古板,進御史台之前,也是京城裡有名的酒仙。詩文場合,茶酒清談,才名也曾揚於京城,直到進了御史台,才漸漸少了與人的來往,只是酒性不改,依舊愛喝。
這回隨軍來此,軍中不許飲酒,他已經憋了多時,聽得常荀相邀,不免意動。
只是他既得永初帝信重,負監軍之責,平常雖不張狂行事,卻也時時避諱,跟定王麾下的將領往來頗少。
常荀在來涼城的路上已經跟徐奇討要了兩壇酒,見外頭僕婢正好送來,接過來隨手拍開泥封,立時有酒香四溢。這下子不必常荀說什麼了,劉御史腹中的饞蟲都被勾了起來,遂同常荀入廳,將那壇酒慢慢喝了,意態醺然。
有酒有詩,更有才思。
這杏花春在樹下埋了二十年,醇厚香濃,極易醉人。
劉御史醉了睡不著覺,對著窗外的枯樹瓦牆也寫不出詩來,索性走至書桌邊上,欲提筆寫點什麼。
衙署中的僕婢不敢擅自拆他行囊,仍舊完好的擱在案上。劉御史信手拆開,取了筆墨,見到旁邊尚且空白的奏章,立時有了主意——他雖是個文官,詩酒薰陶之下,卻也頗有豪氣。當日定王奪回檀城時,幾乎不費多少兵卒,他心中甚是敬佩,這回親眼看著定王以數千兵馬將徐煜數萬兵馬殺得敗逃潰散,敬佩之心更深,如今被酒意催動,更是濃了幾分。
既然殊無睡意,明日還要趕路,何不趁此時間將奏摺給寫了?
當下再不遲疑,當即研磨鋪紙,將小棧戰況細細寫來。
初時他還把握著分寸,不敢在奏摺上肆意揮灑,寫到定王以三千人馬拒敵三萬餘人,在小棧設伏火攻徐煜致其落敗,那滾滾濃煙烈火便似燃燒在心中,令他激動難以自禁。妙詞佳句隨之迭出,將奏摺寫得汪洋恣肆,辭藻如賦。及至陶靖以百餘人馬誘敵出山,定王妃奉命百里奔馳斬殺徐耿、活捉徐煜等事,更覺欽佩讚賞,才思如流水,揮毫似行雲,將一番誇讚表功之詞寫得格外華麗。
末了,將那官印重重蓋在奏摺,便如疾雨驟停,清風徐來,酣暢淋漓。
劉御史心滿意足,將那奏摺收好。
等這奏摺遞到京城,其斐然文采、工麗行文令永初帝都拍案叫絕,更因小棧大捷而龍顏甚悅,當即遞給跟前議事的宰相傳閱。旋即,這道辭藻妙麗的奏章便隨小棧大捷的消息迅速在坊巷間傳開,其中有關定王妃巾幗不讓鬚眉的幾句誇讚更是廣為傳頌。其救父斬將,生擒敵帥之事也叫京中男女欽佩不已——
徐煜兄弟被傳得有多凶神惡煞,生擒斬殺他們的王妃便有多英姿颯爽、機敏勇敢。
一時間,定王妃陶殷的名聲,幾乎與女將軍隋鐵衣比肩。
定王的神武之名,更是遠播四方。
當然這是後話。
此時的涼城衙署內,劉御史雖已上榻,定王卻還未眠。
他抱著阿殷回屋後,頭一件事便是召人給她處理傷口。
脫下外衫後褪去中褲,便見一道白布裹在修長筆直的小腿上,隱約沁出深紅的血色。耽誤了將近一日的功夫,被血和藥膏浸染的白布有些發硬,定王小心翼翼的拿清水將其泡軟,緩緩解開。細膩潔白的小腿腹上,血色極為醒目,遇水之後,結痂的殘血緩緩流下,定王忙拿軟布擦拭。
阿殷面色有些發白,咬住了唇瓣。
她最初受傷時,因正在危境,並沒覺得怎樣疼。甚至扯下衣襟自己包紮時,因身旁無人襄助,也沒覺得這是大事,自拿皮囊中的水沖洗傷口後敷藥裹上,咬咬牙便過去了。此時被定王細心照顧,先前的那份咬牙堅強便蕩然無存。
她縱然不懼打殺,卻也愛惜這天賜的容貌身材。
在京城的時候,每晚沐浴完了她都要將渾身抹潤膚的膏脂,腰腿間尤其精心。而今瞧著那破損的皮肉,又是心疼又是傷口疼,眼中竟自湧出淚花來。
定王察覺她情緒不對,抬頭時不免訝然,「很疼嗎?」
「疼。」阿殷才從牙縫裡吐出回答,也不知從哪裡湧上的委屈,竟讓她鼻頭髮酸。
或許是夢魘般的前世慘局,或許是這兩年的沉默前行、費心籌謀,更或許是始終深藏於心的,關於父親戰死的擔憂懼怕。從前她咬牙堅持,從未跟任何人說過,而今在定王的溫柔神色下,齊齊宣洩了出來。
就算重活了幾年,就算身手出眾,她畢竟,也只是個未滿二十歲的姑娘啊。
定王伸臂攬著她,阿殷伏在他肩頭,嚶嚶哭泣。
直待那股委屈哭乾淨了,阿殷才紅著雙眼睛抬起頭,催促定王,「快點抹藥。」
定王依言敷藥包紮,將細軟的白布裹好之後,洗淨了雙手,將那條負傷的腿放在懷裡。美人身上只剩單薄中衣,面上猶有淚痕,定王給她擦拭,低笑道:「怎麼突然就哭了,算算日子,似也不是那幾天。」
阿殷聞言,面上泛紅,破涕為笑,「胡說什麼!」
她每回月事的時候情緒總比平常起伏得大些,定王心知肚明卻從未開口提過。阿殷有些不好意思,正好腹中飢餓,便叫人傳飯進來。
兩人用過飯,阿殷先去沐浴,避開傷口將連日奔波的身子擦拭乾淨。
隨即,又滿臉嫌棄的將抗敵多日未曾擦洗的定王趕進內室沐浴。
待定王沐浴完畢回到榻邊,阿殷已然側身睡下。
定王摸進被窩從後將她抱住,軟玉溫香在懷,白日裡強壓的慾念便又叫囂起來。奈何如今阿殷腿上帶傷,死活不肯帶傷上陣,少不得捉住那雙柔夷,摟著溫軟身段消乏。攢
可憐阿殷腿傷未愈,臂上又添酸軟無力,只好恨恨的將他踢下床榻去擦洗乾淨。
直鬧到大半夜,阿殷睡意朦朧,定王還是精神奕奕。
「泰州之危已解,往後便是北庭。明日啟程,後日便可到西洲,再借道鄯州北上。」定王靠在枕上,攬著阿殷在懷,肆意享用酥軟雪峰。見阿殷眼皮子直打架,便湊近些道:「到西洲後,我傳令曹縝上奏摺,奏請你做正妃。」
「正妃?」阿殷困意朦朧,笑了笑,「皇上不會同意的。」
「事在人為,我會逼他點頭。」
這態度可跟從前截然不同,阿殷覺得詫異。
跟著定王已有兩年,身邊這位殺神雖然冷厲之名在外,但在永初帝跟前,卻還是很有分寸。他固然經常因冷硬的脾氣惹得永初帝不悅,甚至為納妃的事惹得永初帝動怒,卻從未做過「逼迫」永初帝的事情。
而今的情勢下,永初帝的心意不可不顧及,阿殷有些遲疑,「殿下其實不必這樣著急。若因此惹得皇上不悅,對殿下不好,更會遂了皇后和太子的心。」
「他不悅又如何,遂了旁人之心又如何。」定王眼底冷厲一閃而過。
原先稍存猶豫的心思在那場大夢後徹底堅定。這回平息東襄戰事後回京,皇后和太子必定不會坐以待斃,而永初帝的聖心實在難測,若耽擱些時日,難保有變。與其夾縫求存,倒不如趁此機會,一鼓作氣,將想要的東西徹底拿到手中!
定王低頭吻在阿殷眉心,「你且靜觀其變。」
阿殷直覺定王似乎與從前稍有不同,卻又分辨不出來。迷迷瞪瞪的將他瞧了片刻,終究沒抵住困意侵襲,在他懷裡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