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阿殷醒來,外頭天光明亮,定王不見蹤影。閱讀
阿殷起身盥洗,問了時辰,得知已近晌午,不由微驚。迅速洗漱完畢,簡單的將滿頭青絲束起,心裡仍是焦灼,「怎麼這麼遲了!殿下是何時走的?外頭有沒有旁的動靜?」
「定王殿下辰時起身去了議事廳,吩咐奴婢們不許打攪,靜候王妃起身。奴婢沒聽見外頭有什麼大事。」服侍阿殷的僕婦一輩子都沒見過皇家的人,態度格外恭敬小心。
阿殷「哦」了聲,有些懊惱的揉揉腦袋——
她自離開夏城後,先是疾馳去了小棧,到那兒沒歇多久就又奔赴小狼溝,而後斬殺徐耿擒獲徐煜,又馬不停蹄的回到小棧、奔赴涼城,算起來已有兩天一夜沒合眼了。昨夜跟定王說話,歇息得晚,本想著今兒早些起身,誰知竟睡到了此事?
按定王的計劃,今日原該啟程往西洲去的,不知是否耽誤了。
廚房裡溫著軟糯的粥,阿殷匆匆用了些,出了後院往議事廳走,卻不巧遇到了高元驍。
兩人已有許久不曾見面,昨日在小棧外的營帳遇見,也不過簡單招呼而已。
高元驍原本正在那裡給幾位麾下小頭目分派事情,正好都吩咐完了,便叫他們離去,卻朝阿殷拱手行禮,神情端正肅然,「末將拜見王妃。」他穿著嚴實的鎧甲盔帽,大抵是沙場歷練,比從前在京城時穩重了許多。
阿殷便點點頭,「高將軍免禮。那些營帳是?」
「是從徐煜處奪來的。定王殿下吩咐人將當日襄助守城的百姓造了名冊,能在涼城安置的暫行安置,不能安置的,便些發些帳篷糧食。」高元驍抬頭一笑,「監軍已與殿下議定了此戰的獎賞事宜,還未恭喜王妃立下大功。」
「多謝高將軍。」
高元驍經了數場戰事,到底不似從前莽撞,目光收攏在腳下,隔著兩三步的距離,拱手道:「王妃是要去議事廳嗎?」
「初來乍到,對這衙署並不熟悉。不知議事廳該怎麼走?」
高元驍抬手,正要指明方向,忽見不遠處的洞門外,定王跟常荀、監軍等人並肩走來,便就勢行禮問候。
定王精神奕奕,見阿殷神采恢復如常,便不再耽擱,叫人準備,半個時辰後啟程往西洲去。
眾人領命自去準備,定王攬著阿殷回院,道:「高元驍倒是老實了許多。」
阿殷皺眉揶揄,「殿下還介意呢?」
定王但笑不語,回頭瞧見高元驍正同常荀說話,目光停滯片刻——
那場大夢過後,他細緻回想過眾人的言行舉止,算起來,除了阿殷行事截然不同之外,高元驍似也有些變化。譬如他在鳳翔密報景興餘孽之事,就是從前沒發生過的。再比如這回請命北上征戰,也與從前不同。此人是高相府上的人,又得永初帝信重,倒該尋機試探。
他覷著阿殷,淡聲道:「他還不夠格。」
定王手上人馬不多,分派了駐守泰州境內各處城池的人手,便已無兵可用。好在北庭那邊無需調用此處兵力,便只帶上徐奇、彭春、陶靖、高元驍等將領和王府侍衛隨行。
從涼城往西洲鳳翔,縱馬疾馳,不過兩日便到。
西洲多水,比起泰州的天冷乾燥,這邊倒是頗有春意。
鳳翔城外的青山已然改換顏色,道旁偶爾看到農舍外的桃花,多已含苞待放。
定王進城時,預先聽到小棧大捷消息的西洲刺史常茂率眾官在城門口迎候,與他同行的,還有高元驍的兄長高元靖——他如今任戶部侍郎之職,這回特地押送糧草北上,亦奉皇命犒賞軍士。因糧草行得緩慢,抵達西洲時已是二月初。彼時正是定王苦守小棧之時,同行的御史便做主命人先行將一部分糧草送往北庭救急,又分派些糧草送往涼城,卻勸高元靖暫留鳳翔,等候定王的消息。
高元靖既然停留,混在他隊伍中的隋麗華自然不例外。
常茂帶眾人入城,因檀城和小棧兩處大捷的消息早已傳遍北地,自是滿口稱讚。聽說定王明日還要繼續北上,當即叫人安排夜宴,將隨行的將士監軍皆邀請了。
阿殷如今已是王妃,非從前的侍衛身份,懶得去那宴席,便在寓處歇息。
比起小棧的殘破和涼城的亂象,西洲尚未被東襄敵軍侵襲,這鳳翔城內的繁華如舊。不提街上市肆的熱鬧,單單是寓內用物之景致,也不曾比從前稍減分毫——北庭和泰州戰事吃緊,西洲的將領士兵及囤積的糧草被徵用不少,這座專供往來達官貴人寓居的府邸卻似乎半點未受影響似的。
阿殷雖在涼城歇了一宿,到底因腿上而倉促潦草沐浴就寢,身上依舊難受。
如今既到此處,腿上的傷勢也不似最初可怖,便召了郎中仔細看過,重新包紮。而後尋個半人高的浴池,將傷處墊高,躺在其中沐浴。數日來的疲累在熱水中緩緩驅散,原先打結般的思緒也似乎清晰了不少,她仔細咀嚼定王那晚的言談,愈來愈覺得蹊蹺。
沐浴後穿好外袍,見外頭燈盞朦朧,月明中天,遂裹了披風,出去夜遊散心。
這府邸因是招待客人所用,便不分內外院,只將整個府邸以假山遊廊分隔,錯落布置了許多院落。阿殷和定王所居住的自然是上等處所,踏出院門便是個花圃,右側遊廊通向常荀的居處,左側卻是亭台池閣,一灣清溪從院旁繞過,循著溪水走一陣,是個不小的荷塘。水邊建起雕樑畫棟,此時燈火通明,絲竹依約。
阿殷駐足,隔水望向那邊,忽聽後頭有極輕的腳步聲傳來,她稍稍側頭,便見有個窈窕的身影漸漸靠近。
那身影似是有些熟悉……她再瞧了片刻,猛然想起一人,不由詫異。
腳步聲似有些遲疑,卻並未停下。
阿殷不動聲色,依舊臨水望月。
片刻後,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雖已是仲春,夜裡還是風寒,王妃好興致。」
「隋姑娘?」阿殷回身瞧她一眼,詫異之色毫不掩飾,「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
隋麗華頗不情願的屈膝行了個禮,「王妃覺得意外嗎?」
「難道不該意外?」阿殷挑眉瞧著她。將近兩月未見,這姑娘倒是清減了不少,眉目中那股傲慢和不服氣似有收斂,也不知是不是隋夫人教導的緣故。只是如今戰事吃緊,隋麗華這般脾性本該在京城好生管束才是,怎的又到了此處?
隋麗華一笑,在阿殷身側站定,「難道只准王妃擅自出京,就不許我北上?家父……」她的聲音未落,忽然頓住。
隔水的廳中,管弦之聲忽然頓住,夜風裡隱約有爭執聲傳來,聽著倒像是常荀的聲音。
那邊今夜本來算個是小小的慶功之宴,有定王和常茂坐鎮,怎會起爭執?
更何況,這鬧出動靜的,還是向來八面玲瓏的常荀?
阿殷哪還有心思管隋麗華,心神皆放到了水對岸。不過片刻,借著朦朧的燈籠光芒,就見常荀匆匆出門,他的身後跟著常茂。兩兄弟似是起了衝突,常荀腳步飛快,不理會身後的動靜,徑直離開宴席。常茂追出來將他叫了幾聲,頗顯氣急敗壞,見定王隨之而出,忙躬身行禮,似是在說什麼。
定王那邊擺了擺手,又回身看向廳內。
常茂旋即連連施禮,似是賠禮,又像道謝,恭送定王離開,便又回廳中主持宴席。
府邸中的荷塘並不大,常荀本是習武之人,含怒而出,步履飛快。這頭阿殷和隋麗華尚且茫然,他那如風的身影便迅速過了甬道,片刻之後,定王亦大步走過,並未發現站在昏暗處的阿殷和隋麗華,只緊緊跟著常荀的腳步,面色似也不善。
兩人迅速行過這一帶亭台,到得寓所。
常荀進院時滿面怒氣,一腳踢開屋門,便重重甩上。院中僕婦知他是刺史的親弟弟、定王的司馬,哪敢怠慢,瞧見這情形,登時嚇得不敢言語,面面相覷,不敢上前。
片刻後定王進院,冷冷掃過院中眾人,擺了擺手,那些人便魚貫退出。
定王也不敲門,沉著臉將屋門掀開,隨後重重甩上。
屋內燈火昏暗,常荀站在內間,等定王進門後,方才那氣怒之態盡數收斂,跪地行禮道:「方才失禮,請殿下恕罪。」
定王當即將他攙起,「見機極快,談何失禮?我瞧令兄的神色,怕是當真以為你是盛怒負氣而出。」
常荀笑了笑,「不如此,哪還有單獨說話的時候。殿下是有什麼吩咐?」
「想必你也能看出來,高元靖身邊的御史田甄是太子的人。他既設法挑撥,令兄又拿令堂說事,顯然也是得了太子的授意,想將你我分開。你便佯裝是聽我的勸,待會去同令兄賠禮,趁這個機會,帶著徐煜儘快回京。」定王見常荀似要反駁,怕耽擱太久令人起疑,當即擺手阻止,道:「北邊的戰事有我和舅舅,你回京城,還有更要緊的事做。常荀——這件事關乎皇后和太子,除了你,沒有人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