閭北外圍,東襄鎮南王率兩萬兵馬團團圍困,水泄不通。閱讀
城內外消息斷絕已有半月,北庭本就不多的援兵皆被鎮南王分兵阻截,幾乎將閭北圍成孤城,而東襄每隔幾個時辰便組織攻城,更是令城內疲於應對。隋鐵衣許久沒得到父親的消息,瞧見城外連綿的東襄營帳時,滿面焦灼,好在定王調的一千急行軍趕到,雖不能立時退敵,有定王和隋鐵衣在,卻也沖開一道口子,進入城中——
同行的陶靖和高元驍及隨行小將則留在城外,等後軍趕到後內外夾擊。
阿殷在見到隋鐵衣的時候滿心歡喜,原想著這回可以與她並肩作戰,誰知還沒到閭北,便漸覺神思倦怠,茶飯都有些吃不下。疾行之中未帶軍醫,定王雖對處置傷口之事在行,卻也不通岐黃之術,見她白日奔波勞累,夜間又睡不安穩,面現憔悴,哪還敢讓她進閭北孤城,在閭北之南四十里外的鎮子尋了住處,留下蔡高和侍衛照顧,不叫她輕舉妄動。
這時節已是二月下旬,北地卻還是涼風侵骨,絲毫不見春意。
阿殷連日騎馬趕路,如今終於安穩下來,雖與定王分開,身邊還有父親和高元驍帶些人照看,倒也不怕出岔子。她自己也覺出身子不對勁,怕是水土不服所致,不敢逞強,歇了一宿後起來依舊覺得乏累,便叫人去請個郎中過來。
鎮子不大,蔡高出門沒過兩炷香的功夫就帶了郎中過來。
此處離閭北和鎮南王的軍隊都不遠,阿殷算是秘密住在此處,半點都未向外張揚。那郎中過來,也不知她是何身份,隔著簾帳號過脈,見蔡高似是家丁打扮,行事又利索,猜測是什麼逃難的有錢人家,便道:「這位夫人剛來到這邊,怕是水土不服。老夫還有些話,不知能否單獨問問夫人?」
這一路同行都是男丁,昨晚倉促投宿客棧,阿殷身邊並沒女人照顧,蔡高有些遲疑。
阿殷端坐在簾帳之內,倒是一笑,「出去吧。」
這郎中一看就是個普通不過的平頭百姓,半點功夫都不會,弄不出什麼鬼來。只是他要單獨問話,必定是不宜讓蔡高聽見,會是什麼緣故?
心頭正自疑惑,就聽帳外那郎中恭恭敬敬的道:「夫人的脈象與旁人不同,老夫唐突冒昧,有句話想問夫人,還請夫人勿怪。」他站起身拱手行了個禮,緩緩道:「夫人脈象流利圓滑,似是喜脈,只是怕時日尚短,老夫不敢斷言。敢問夫人,月事如何?」
帳內阿殷聞言,心底猛然騰起喜悅,卻又小心翼翼的壓住。
她因自幼習武,身體強健,來月事時不像其他姑娘那般隱痛遲滯,向來都很準。這回隨定王北上,中間或是夜宿郊野、或是拼力作戰,甚至連夜疾馳行進,起居作息與平常不同,那月事晚了半個月都遲遲不至,她也沒太放在心上,只當是行軍勞累加上北邊天寒、水土不服的原因,才會晚了些。
如今經郎中一提,才猛然想起來——
是了,似乎聽奶娘提過,姑娘家若是有了身孕,這月事也是要停了的!
心頭突突直跳,阿殷強壓心緒,對著郎中哪還顧得上其他,便道:「已經晚了半月,遲遲不至。」
「那就是了。」郎中露出笑意,「夫人身子強健,本不該推遲,依著脈象,可見是喜脈無疑!只是夫人進來怕是奔波勞累了,外頭天氣又寒冷,還當好生調養。」
「當真……是喜脈?」阿殷既驚且喜。
這般反應郎中見得多了,也不以為忤,哈哈一笑道:「老夫有十成的把握,夫人若是不信,盡可再請人來診脈。」
阿殷這才覺出言語有失,便歉然笑道:「是我歡喜過頭了,既然請了老先生過來,必是信得過醫術的。只是我最近神思倦怠,不思茶飯,不知是不是還有旁的緣故?」
「有喜後身子難免與平常不同,夫人是勞累過於了,又受些寒,不算大事。夫人本就底子好,這些天安心靜養,過上四五日也就無大礙。老夫再開個散寒的方子,不會傷及胎兒,夫人盡可放心用。」
阿殷懸著的心稍放下些,「那就謝過老先生。不過——這喜脈暫的事,還請老先生暫且別跟外頭那幾個人說。」否則蔡高若得知此信,還不得飛速報與定王?雖說如今局勢幾乎能定,然閭北之圍未解,那鎮南王就在不遠處虎視眈眈,畢竟還有變數,她不能再定王身邊參戰出力,也只好盡力不去打攪他。
「這是自然。」郎中又恭喜了一回,請蔡高進來,開了方子。
蔡高哪裡認得出安胎的方子,奉命重謝了郎中,送他出去。
阿殷便將蔡高叫道跟前,「這位郎中的醫術可信嗎?」
「卑職昨晚特意打探過,附近一帶,這位郎中的醫術是拔尖的。原本還有位女郎中比他醫術更好,只是她因故外出,傍晚才能回來,卑職怕耽誤了王妃,所以請他過來。」
阿殷聞言,點了點頭。
她這是頭一回懷胎,身邊除了蔡高這幾個粗漢子,別說太醫,就連個經世的老嬤嬤都沒有。近來的奔波勞累確實損耗身子,她聽聞是喜脈後便更加謹慎,並不敢當即用老郎中的方子,吩咐蔡高晚間再將那女郎中請來。
晚間女郎中造訪,診脈後也斷言是喜脈。
阿殷先謝以重金,再請教保養之法。那女郎中常給附近的女人看病,沒打仗的時候,方圓百里的貴門婦人也常請她安胎,醫術是信得過的。況她經常出入貴門深宅,見識自然與先前的郎中不同,看得出阿殷身份必定不低,自然不敢掉以輕心,按著阿殷的身子開了方子,說用上四服,將身子調養過來即可。至於阿殷所問的安胎藥,如今有孕不過月余,阿殷底子強健,暫且用不到此物,只是不可多食生冷之物。
臨走前又反覆囑咐,叫阿殷務必好生調養,不可再熬夜奔波。
阿殷含笑應承,重謝送走,吩咐蔡高去抓藥。
這一晚滿心歡喜,想著腹中竟然不知不覺已有了孩子,她卻還大著膽子疾馳激戰,又是後怕又是歡喜,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轉念又怕熬夜對身體無益,便又強自清心靜氣,安然入睡。
此時的閭北,戰事正緊。
鎮南王雖沒探到突破圍困入城援救的是何人,卻因先前傳來的失敗戰報,推測是定王親至。他的兩萬兵馬俱已疲憊,此時連連傳來敗訊,士氣更是低沉。甚至連鎮南王都有些動搖——泰州十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徐耿戰死,徐煜被捉,東襄已不可能再調兵來攻。而在北庭這邊,他雖占了人數的些微優勢,隋家卻勝在城池防守之利,雙方各有勝敗,而今算下來,他的大軍折損大半,卻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戰果。
這率十萬大軍氣勢洶洶的南下,卻打成如今這個局面,已經算是種失敗了。
甚至在這閭北,他以五倍的人馬圍困攻打,雖將閭北成內打得孤立無援,卻還是未能攻破城門。
而今定王親至,兵馬雖然未必增添多少,卻帶了一干虎將。
這些人一旦等到兵馬馳援,必定如虎添翼,非他所能對抗。
而如果奪下這堅固的閭北,將定王和隋彥斬殺,對方群龍無首,他反守為攻,就還能尋到些許轉機。
於是,趕在對方的救兵到來之前,鎮南王再次下令讓早已疲憊的士兵攻城,連續兩個晝夜。城牆下鮮血積滿,被焚燒的攻城器械化為黑炭零落遍地,那城門被重車撞得搖搖欲墜,卻還是跟垂死掙扎,不肯散架。而城牆之上,定王帶來的一千急行軍幾乎全部戰死,城內原本剩下的殘兵也只剩下不足兩成,定王帶來的弓箭早已耗盡,能依靠的唯有手中布滿缺口的戰刀,靠著血肉之軀將攻上城牆的敵兵盡數斬殺。
雙方都打得精疲力竭,正午熾熱的日頭下,只剩三成的東襄軍隊搖搖欲墜,哪還有力氣攻城?
城內外各自修整。
日頭慢慢落入西山,晚風將白日的熱氣驅散,暮色中的涼風令人精神振作。
東襄的軍隊中,鎮南王清點人馬,正想再度攻城,忽聽外頭腳步匆匆,有士兵來報,說營帳被偷襲。隨即,南邊有低沉的號角傳來,令在場眾人盡皆色變——自圍困以來,隋彥據城苦守,幾乎沒有反擊之力,而今營帳被襲,號角響起,必定是對方的援軍已至。而他調的軍隊,尚未趕到。
幾乎是所有人都想到了逃離。
各處營帳的士兵本就疲累,聽得敵軍反擊偷襲,立時被恐懼籠罩。鎧甲弓刀尚未收拾齊整,陶靖和高元驍便已率軍殺到——定王調派的後軍陸續趕到,有四千之數。算人數雖不及鎮南王的殘軍,勝在隊伍齊整士氣高漲,五百先鋒縱入對方營帳,便如狼入羊群,四處衝殺,令對方四散奔逃,餘下士兵由陶靖和高元驍帶領分頭圍殺,勢如破竹。
閭北城中士兵早已疲累至極,隋彥為了守住這最重要的城池,苦戰許久後舊傷發作又添新傷,在定王趕到時已然難捱,只憑著一腔熱血咬牙堅持。這兩個晝夜為了守城耗盡氣力,在聽到援兵趕到的訊息時心神一松,險些昏過去。
好在城中已無需憂慮。
閭北搖搖欲墜的城門洞開,定王帶著隋鐵衣疾馳而出,直追向鎮南王的營帳。
此時的鎮南王已如喪家之犬——晝夜攻城之後,隋彥重傷氣力不支,他也好不到哪裡去。軍心一散,他更是回天乏力,只能長嘆一聲,丟下營帳糧草,只帶著隨身鐵槍倉皇逃命。
他的戰馬早已疲累,哪能與定王的黒獅子相比?
眼瞧著對方越追越近,若在官道上逃兵,勢必難以逃脫。鎮南王撥轉馬頭,率隨身的幾十親兵,直衝上旁邊起伏的荒山。起伏的山巒險峻異常,逃命時慌不擇路,只能往易於躲避的地方逃,春日的凍土消融,哪裡經得起這百餘騎的如雷奔騰?本就狹窄的山道在鐵蹄下轟然坍塌,碎石混著半融的凍土,卷了東襄逃兵滑向谷底。
那唯一可用的狹窄山路,瞬時只剩土石亂滾的陡坡,令定王難以追擊。
鎮南王急切中回身瞧見,正慶幸蒼天垂憐,忽聽背後利箭破空,急切中聽著聲音往左避開,一支鐵箭擦著耳畔呼嘯而過。尚未來得及出冷汗,左肩和後腰皆被銳利的鐵箭刺入,帶血的箭頭從腹部透出,帶得他往前撲去。
戰馬隨山路疾轉,鎮南王卻還被鐵箭的勁道帶得往前疾撲飛出。手中緊握著韁繩想要逃命,哪料腳下踩空,龐大沉重的身軀立時落向懸崖。座下戰馬長嘶,將鎮南王拖著跑了幾步,終究抵不過下墜的力道,亦隨之翻落崖底。
定王在斷裂的山路邊駐馬,揮手冷聲道:「下去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