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霎時安靜。閱讀定王瞧著阿殷滿面怒容,心下大驚。
雖然肖想過許多次,甚至在歡愛情濃的時候誘哄過阿殷,然而當時她不肯,他也不曾強迫過。誰知道……他竟會借著酒意裝瘋,迫她用了唇舌。殘存的記憶似乎被這話勾起了一絲半縷,他記得昨日早晨起來時,阿殷蜷縮在床榻里側,睡姿不似平常自然,彼時他宿醉頭疼並未細想,如今回想起來……
蛛絲馬跡漸漸串起,定王依稀記得他似乎真的綁了她,至於另一樁,卻還是死活想不起來。
定王一旦想到那場景,便忍不住的興奮,又肖想能否再來一次,渾身血液似被火點燃,眸中顏色更深。
阿殷更怒,狠狠一捶砸過去,「殿下在想什麼!」
這節骨眼上,定王畢竟不敢火上澆油,巋然不動的受了那拳,將阿殷攬在懷裡,「你說,怎麼罰?」軟玉溫香入懷,方才的肖想揮之不去,就連她沐浴的花香都似更濃了,直往鼻中竄來。他無意識的往阿殷身上蹭了蹭,「若要原樣賠罪,我也樂意。」
「你……」阿殷片刻後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霎時雙頰飛紅。
臭不要臉!
定王悶聲笑了笑,將阿殷抱得更緊,湊在她耳邊,低聲道:「是我酒後失德了,傷到你沒有?」
「哼。」記憶不堪回首,阿殷極力不去細想。
定王低頭,含住她雙唇,緩緩吮吸片刻後撬開唇齒,吻得格外溫柔。
阿殷羞怒的情緒漸漸被撫平,隨他的動作退了兩步,抵到背後的菱花門時,才將定王推了推。定王見好就收,隨手將那長垂的錦帳掀起,將兩人蓋在簾後,光線霎時昏暗。他很會捏人的軟肋,將手放在阿殷小腹緩緩摩挲,道:「看在孩子份上,別生氣了?」
「往後不許再強迫人!」
「好。」
「不許喝醉——不對,連酒都不能碰!」阿殷明眸微抬,神情兇巴巴的,「若是喝了一杯,就去睡一夜書房,喝得越多,罰得越多。哼,別打歪主意,只有殿下自己去書房,我不去!還有,書房裡也不能留任何人伺候,白天也不許來糾纏,反正要清心寡欲當做齋戒就是了。」
定王的一點小心思被看穿,只好悶聲笑道:「好,聽你的。只是,倘若父皇設宴,推脫不掉怎麼辦?」
阿殷覺得這有點道理,卻還是蠻橫道:「不管!」
「那豈不是要熬死我?」定王得寸進尺,「若將我熬了兩月,沒忍住獸性大發,怎麼辦?」
這人真是……當初那一本正經端然冷肅的樣子都到哪裡去了!阿殷咬牙切齒,猶豫了片刻,才退讓道:「那就在我懷孕的時候不許碰酒!」——平常她就算拼不過定王的力氣,卻還能嘗試反抗,不至於坐以待斃。懷著孩子的時候小心翼翼不敢亂動,碰上定王耍橫,她就只有吃虧的分。
定王當即道:「好。」
「還有——」阿殷抬起手腕,撩起衣袖遞到定王跟前,「這兒還疼呢。就按殿下說的,原樣奉還!」
……定王猶豫了下,見阿殷就要作色,當即安撫道:「依你。」
阿殷這才算是消了氣,當下便去找了繩索。晚間待定王洗漱罷,笑得一臉得意,將他雙手拉到背後綁住了。誰知次日清晨阿殷醒來,她已不知何時回到了定王懷裡,再看那被縛的雙手,卻不知是何時掙斷了繩索,正落在她腰間偷香。阿殷不忿,決定多罰兩夜,定王頗不情願的答應了。
時日天朗氣清,雖則院中依舊不減綠意,那春光卻是漸漸暖融起來。
定王叫蔡高準備了車馬,帶阿殷去瞧龍波湖的白鵠。
龍波湖離鞏昌城有七八十里遠,若是平常,縱馬走上小半個時辰便也到了,而今阿殷懷孕,不敢折騰,只能慢慢的乘車過去,行得極慢。好在如今天氣漸暖,掀起側簾瞧瞧道旁風光,慢慢欣賞北地山巒草灘,也是別有趣味。到得龍波湖邊,水面早已笑容,連綿如游龍的蘆葦經秋而枯,在風中起伏成波——龍波湖的名字便是由此而來。
阿殷隨定王登船,緩緩盪入湖心,便見如鏡平湖之中,白鵠成群游過,見人不驚。
北地天藍,水面在陽光下亦如藍寶石般熠熠生輝,白鵠脖頸修長,羽翅潔白,戲水弄波,仿佛從不知世間紛擾,邊地戰亂。人游其中,亦覺風和日麗,將從前諸多紛擾雜事掃盡。
阿殷含笑,容色燦若朝霞,「殿下從前來過這裡嗎?」
「嗯。這裡很好。」定王答得含糊,將阿殷的手包裹在掌心,許多話藏在心裡,卻難以出口——那時候他心灰意冷,滿心迷茫,帶著染血的半枚梳篦來到北地,在這龍波湖邊了殘生,其中孤苦,至今記憶猶新。而今諸事圓滿,母妃安好,嬌妻在側,數月之後還將成為父親,實在是上天恩賜。
從前在黑暗中踽踽獨行,以為天道不公,而今看來,一飲一啄,自有天定。
那些缺憾殘破,此時早已補得圓滿。
此生能得阿殷相伴,足慰平生。
京城皇宮之中,永初帝就沒這等閒適安然的心情了。
自那日太子奏報說定王私藏軍械後,他就派人追蹤定王府曹長史的親戚劉慈,順著此人舉動,又摸出五處軍械,令他大為震怒。只是定王如今戰功赫赫,手握兵符還盤桓在北庭,永初帝畢竟忌憚,並未發作。誰知此怒未消,曹長史那封為阿殷請封正妃的奏摺就到了跟前,其中提到阿殷從前的英勇行徑,更力贊她此次身先士卒,為國出力。又將先前那位御史的讚美之詞引來佐證,說陶殷之功,堪與隋鐵衣相較,雖則出身卑弱,勝在有志氣、身手出眾,堪為正妃,陪伴定王左右。
這其中的措辭永初帝無心細看,他只覺得,定王這是在試探,甚至脅迫。
倘若他駁回請封正妃的奏摺,會怎樣呢?
京城中查出的軍械只是一部分,在他未察覺之處,定王會不會另有安排?甚至在宮中,會不會還有安排?以定王在軍中的威信和朝堂上辦事的手段,想要籠絡些武夫,簡直易如反掌。更別說定王如今在外握著兵權,京中只有個可能被救走的謹妃,著實沒什麼顧忌。
從前重重,確實是他薄待了定王,而太子無能,也是朝堂上下皆知的事實。
倘若定王以此為由,說他苛待功臣,為君昏聵,繼而擁兵自重甚至奪位,會不會有將士呼應?
京城中的暗樁還未拔除,定王手中的兵符尚未收回,永初帝著實不敢冒險。
所以數回思量猶豫之後,他終是退讓了一步,准了為阿殷封正妃的奏請,並命定王攜阿殷即刻回京受賞,完封正妃之禮——無論如何,他都需先拿回兵符,避免動亂。
兩日之後,這道旨意傳到鞏昌時,定王才帶著阿殷從龍波湖回來。
傳旨的內監是隨快馬而來,日夜兼程疾馳之後,已然疲憊。
然而永初帝的口諭是令定王早日回京,他並不敢耽擱,進了都護府後,即刻請定王和定王側妃接旨。府中眾官跪了滿地,定王和阿殷跪在最前面,聽太監緩緩宣讀旨意——顯然聖旨擬得倉促,禮部對阿殷知之不多,其中誇讚的言辭,多是取自御史和曹長史的奏摺,稍加潤色,取而用之。
阿殷聽得旨意,目瞪口呆。
從先前永初帝和禮部的態度來看,因為出身的關係,她能做側妃已是勉強,正妃之位,永初帝從未鬆口。沒想到這回隨定王北上,撿了個空漏活捉徐煜,竟會因此受賞?平心而論,阿殷並不覺得這像永初帝的行事風格。那麼,平白無故的,皇帝為何突然冊封,還派人千里迢迢從京城到北庭宣旨?
心中固然驚疑不定,喜悅卻還是漫上心頭。
自嫁入定王府後,始終深藏在心底的那塊疙瘩,也終於在此時消弭殆盡。
她下意識的撫著小腹,笑意欣慰,真心實意的接旨謝恩。
待定王請那傳旨的內監入內,由隋彥招呼後,昨日才從各處陸續歸來的徐奇、高元驍、彭春,連同陶靖、蔡高等人皆上前道賀。阿殷自是歡喜,瞧見定王神色如常,只在唇邊添了些笑意,尋著無人處,低聲道:「殿下似乎不覺得意外?」
「遲早的事。」
阿殷伸手將鬢邊吹亂的碎發理到耳後,挑眉含笑,「遲了不奇怪,早了就值得深究了。殿下不打算細說?」
已是三月,春光明媚,她窈窕修長的身姿站在初打花苞的玉蘭樹邊,愈見英姿颯然。因前兩日從鞏昌街市買了些精巧的髮簪,阿殷心血來潮換回了襦裙繡衫的打扮,將漆黑的頭髮高高挽成髮髻,簪了副赤金鑲紅寶石的雙股釵,各挑一串珍珠。身上的對襟春衫以金絲銀線繡出綻放的曇花,陽光映照下輝彩奪目。腰下的襦裙還是軟如煙羅,隨院中春風微擺,愈顯得腿長腰細。
比起初見時,那尚顯稚嫩的容顏,如今的她愈發添了韻致,杏眼挑出些微弧度,風情綽約。
素手掠過鬢邊碎發,袖下的纏臂金上花枝交纏,愈發顯得肌膚如玉。
而眉目之間笑意明朗,沒了從前的忐忑試探,卻是篤定端然。
她變得確實很快,從最初默然值夜的侍衛,到如今端方貴麗的王妃,身手、見識、性情,無一不讓他賞識、沉迷、信重。從前的擔憂盡可拋卻,如今她是他的妻,是孩子的母親,是他決意陪伴一生的人。
定王伸臂攬著阿殷肩膀,「回屋說。」
次日,定王將北邊的事交割清楚,啟程回京。隨行的除了陶靖、高元驍等人,還要隋鐵衣和隋誠兄妹。
來時戰將傍身,數千精兵雲集,回時卻只有數得過來的幾個人跟從。幾輛趕路的馬車,數匹代步的戰馬,加上隋家兄妹帶了護衛定王的五十侍衛,別無他人。
阿殷多少有些感慨,沒法再回泰州戰場去看望故人,便只在都督府隔壁宅邸,對著那些歷年戰火下殘存的殘垣斷壁和焦牆黑土站了許久。
定王陪她站了會兒,神色漸漸肅穆,待走出鞏昌城,已恢復了從前的威儀冷厲。
這一回去,便是更加兇險的龍潭虎穴。
箭在弦上,蓄勢待發,他所求的,已無人能夠阻擋。
簡短的信筒經由蔡高的手遞往京城,上頭的兩個字只有常荀能夠明白——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