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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2024-08-16 03:27:07 作者: 九斛珠
  阿殷到得精舍中,金城公主已將這噩耗稟報給孟皇后。

  當著眾皇親命婦的面,且消息全出自公主府家臣之口,孟皇后倒沒說定王什麼,只叫金城公主早些趕過去瞧瞧。待阿殷入內,孟皇后也未露偏袒之態,聽阿殷言語關懷,便叫她一道過去瞧瞧——即便定王跟太子已勢如水火,畢竟還是皇家宗親,定王重傷駙馬,阿殷自是不能無動於衷。

  寺外就是兩府的車馬,阿殷乘車跟在金城公主後面。

  馬球場在城南,以低矮的圍牆圈起,周圍栽植的楊柳已然成蔭,中間的馬球場亦修得十分齊整。這是金城公主府上的馬球場,因崔恆賦閒無職,常來此處打球散心,漸漸也成了一干京中貴家子弟最愛往來之處。

  今日浴佛,女眷多前往佛寺進香,男丁則趁著天氣晴好聚集賽球。

  阿殷到時,馬球賽早已停了,旁人皆在外三三兩兩的站著,崔恆則被送入馬球場隔壁的小院中,由太醫照料。

  金城公主步履匆匆的過去,旋風般捲入屋中,厲聲道:「駙馬如何?」說話間便走至榻邊,看向崔忱時,那位面色蒼白,正闔目未醒。榻邊還有未曾收拾的帶血衣衫,泥土與血跡混雜著沾在錦繡綢緞上,十分顯眼。他的右腿被層層白布包裹,散出膏藥的腥臭味道,看起情狀,甚是悽慘。

  太醫將傷勢稟報如實稟報,說駙馬只是暫時暈厥。因那馬球場上泥土被休整踩踏得堅硬如鐵,醒後怕會有眩暈之症,需將養四五日方能痊癒,小腿裡面骨頭碎了許多,怕是這半年內,都不能動彈。

  ——因怕金城公主遷怒,並沒敢說這條腿可能廢了的話。

  金城公主聽罷,怒氣更盛,抬起頭,便直勾勾的盯向定王。

  定王神情冷肅如常,對上金城公主的怒目,只皺了皺眉。

  「玄素——」金城公主起身,「怎麼回事?」

  定王未出聲,旁邊魏清便拱手道:「回稟公主,駙馬先前約定與殿下打球,殿下是來赴約。今日原本打得正好,殿下往球門擊球時,尊府的余錄事出杆抵擋,未料馬球陡然轉了方向,不慎傷了駙馬。」他端正說罷,定王唇角稍露冷笑,道:「皇姐這架勢,是懷疑我故意傷害駙馬?我與他無怨無仇,為何要傷他?」

  他今日依舊穿墨色織金的披風,頭髮盡皆拿烏金冠束在頂心,眉目冷厲,氣度威儀。

  金城公主竟被他目光所懾,忘了想要質問的話語。從當年的王府,到如今的皇宮,姐弟二人雖然往來甚少,但定王素來持禮端正,雖然脾氣不大好,卻不曾有過什麼失禮的舉動。而此時,他的目光冷如刀鋒,態度咄咄逼人,只那「無怨無仇」四個字,就叫她心中微微一跳。

  那年的北境屠城之事,依舊深深烙刻在眾人心頭。

  她幾乎立時琢磨出了定王的言下之意。

  當日的殺神已成戰神,聲望威勢日隆,他今日堂皇出手,難道是要清算舊帳?據說他在北庭時,特地去過墨城,前兩天還望京郊的崔忱墓前去過。猛然想起今日阿殷特意咬重殺神二字的事,心中更是驚疑不定。

  這間隙里,定王已然道:「既然皇姐親至,駙馬便交由皇姐照料。告辭。」

  說罷,也不待金城公主回話,攬了阿殷便出門而去。

  直至出了馬球場,才朝魏清道:「叫人隨便送些膏藥過去。」繼而看向阿殷,「天氣漸熱,你怎麼也過來了?」


  「公主府上家臣說是殿下打傷了駙馬,皇后命我過來,我還能抗命?」阿殷睇著他笑,「方才魏清回話時,公主那臉色可真夠好看,那位錄事又得遭殃。萬壽寺已不想回了,咱們如今去哪裡?」

  「進宮,拜見母妃。」

  「其實可以去射箭——」阿殷瞧著那馬球場躍躍欲試,然而有孕在身,哪還有機會做這等激烈過癮的事。唯有彎弓射箭,才可進行。

  定王聞言稍作猶豫,便道:「好。」

  車馬早已齊備,定王棄了黑獅子不騎,逕入車中,陪同阿殷往就近的射箭場去。

  阿殷自懷孕後便比平時老實了許多,不止馬球射獵之事不能摻和,平常騎馬練武的功夫都減了許多。靜極思動,期待許久,到了那射箭場中,便放開了手腳,連珠三箭射出去,皆中靶心。這時節里夏光正好,日影下綠樹碧草起伏,叫人心神皆暢,她頑皮心起,要同定王比射箭。

  定王彎弓在旁,「怎麼比?」

  「射樹葉——只許射葉柄,不許傷著葉子,也不能碰觸枝幹。以一炷香為限,看誰射得最多。若是不慎震落樹葉,便以兩倍之數扣去。如何?」她盈盈站在四月陽光下,明眸中笑意朗然,帶著些許狡黠,語含激將,「這比的是巧勁,與旁的射箭不同。殿下敢不敢?」

  「我會不敢?」定王迅速在她唇上一啄,「贏了有什麼彩頭?」

  「今晚將輸的人任意支使。」

  這彩頭著實誘人,定王如看獵物般盯著阿殷,「好!」

  比起阿殷和定王的閒情,此時的金城公主面色黑沉,怒意未消。

  駙馬崔恆還在榻上昏睡,她坐了片刻也無事可做,想起定王,更覺憎恨惱怒,便如旋風般出門,要往宮中去。

  承乾殿裡十分安靜,永初帝批完摺子正困頓,聽說金城公主求見,頗覺意外。待看到長女那滿面怒容時,更覺詫異。金城公主眼角已經帶了淚痕,入內叫一聲父皇,便將聲音帶出哭音,跪在御案跟前,「求父皇為兒臣做主!」

  「這是怎麼了?快起來。」永初帝極少見著驕矜要強的長女哭過。

  金城公主跪著不肯起來,「今日駙馬好心約了定王去打馬球,誰知打至中途,定王竟拿馬球將他打傷。如今他腿骨都碎了,人又昏迷未醒,兒臣見著定王,他沒有半點愧疚之意,反說是兒臣府上的錄事作祟。父皇試想,那錄事能有什麼能耐,敢去打傷駙馬?兒臣自那年得母后賜婚,便十分愛重駙馬,如今他傷成那樣,兒臣實在是害怕……」她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落在暗沉的金磚上。

  永初帝眉頭微皺,這是哭訴告狀來了?

  有去年定王借巧勁以馬球擊傷代王的事情在,這回單是聽金城公主的話,永初帝就能推測出始末來。這兒子的本事,他自是清楚不過,只是定王雖性情冷硬,卻也能分輕重。平白無故的,眾目睽睽之下重傷駙馬?

  永初帝不甚確信,「你是說,玄素是故意的?」

  「父皇這是什麼話。」金城公主含嗔,「馬球場上那麼多人看著,父皇盡可召人來問,難道兒臣還會欺瞞父皇?」

  「可玄素跟駙馬也沒什麼過節,莫不是失手?」

  「定王身手有多好,父皇不是不知道,打個馬球難道還能失手?何況能將駙馬打落在地,他必定是使了極大的力氣,說不是故意的,誰信?」金城公主分毫不肯退讓,眼睛哭得愈發紅了,「要說定王跟駙馬,確實沒有過節。只是前陣子駙馬出遊時不慎傷了一位姑娘,那姑娘據說是定王妃的摯友。定王那個性子,父皇豈能不知,得了個王妃,就跟天仙似的疼愛,維護異常。今日定王妃說她跟傅垚交好,定王聽了她的話,出手教訓駙馬,也未可知!」


  永初帝前一刻還沉浸在賑災安民的國事上,下一刻聽見這小兒女置氣的話,竟險些笑了。

  他畢竟疼愛長女,吩咐魏善給她賜座奉茶,笑道:「為一介民女,出手教訓駙馬?玄素不會這麼不知輕重。」

  「那可不是普通民女!」金城公主搶著道:「那是兵部左侍郎傅湛的女兒,名叫傅垚。那傅垚跟定王妃自幼交好,陶將軍跟傅侍郎也是好友,聽說還打算把那傅家女兒娶給他兒子為妻。定王自娶了王妃,對陶家有多看重,有目共睹,他本來就喜跟武將來往,想要藉此機會給定王妃和傅侍郎出氣,也難說!」

  金城公主說得含怒帶泣,永初帝面上的笑容,卻漸漸收斂了。

  「是兵部左侍郎的女兒?」

  「父皇難道不知?」金城公主終於等到他問這句話,神情語氣皆未有半點變化,只是道:「定王跟這位傅侍郎雖無來往,卻因定王妃和陶家的關係,日漸親近……」她似是猛然醒悟,瞧見永初帝的面色時故意頓了一下,旋即稍稍收斂怒色,只是道:「總之定王為給外人出氣,重傷駙馬,此事實在說不過去。兒臣懇請父皇做主!」

  永初帝沉吟片刻,「玄素出手確實重了。魏善,叫人宣他入宮。」

  南城射箭場中,阿殷和定王連著比了三場,向來長於射箭的他,竟然連輸三場!

  他射箭的準頭並無半分不妥,每一支射出去,都極精準的落在葉柄。只是力道不及阿殷精巧,有兩回沒把握好,震落兩片樹葉,便被阿殷反超。

  阿殷奸計得逞,滿面含笑,幾乎歡呼雀躍,「殿下服輸嗎?」

  秀眉斜飛,眼角微微挑起弧度,那挑釁得意的神態,活似京城街市上錦衣玉服的小霸王。

  定王原本視她為獵物,誰知被她用計誆了,輸陣不輸人,默了片刻,將那弓箭隨手擲開,緩步走到阿殷跟前。冷峻的眉目藏著笑,他稍稍俯首,湊到阿殷面前,「願賭服輸。今晚,你想怎樣支使我?」低沉的嗓音隨風入耳,他故意在阿殷唇上舔了舔,眼底是毫不掩飾的無恥笑意,「要我做什麼?嗯?」

  正自得意的阿殷,不知為何臉紅了。

  背後是樹幹,前面就是他的胸膛,那低沉的聲音令人浮想。

  阿殷猛然將他推開,彎弓將最後一支箭射向靶心,道:「還沒想好!」

  定王笑聲低沉,帶她往歇息的彩棚下走。中途見有內監倉促趕來,說永初帝召見。他問起緣由,那內監迫於威儀,只訥訥道:「是金城公主求見皇上,皇上命奴婢前來。具體為何卻不知道,請殿下勿怪。」

  金城公主?

  夫妻二人目光相觸,同時猜到了緣由。定王便命人送阿殷回府,自騎了黑獅子,往宮中去。

  到得承乾殿中,永初帝和金城公主已侯了多時。且因永初帝疼惜女兒,命人取了果點給她,父女說話,裡頭氣氛頗好。聽得定王應召而來,便叫金城公主到內殿稍後,宣召定王進來,問以崔恆之事。

  定王並未否認推諉,肅然道:「兒臣今日,確實是故意重傷。」

  這回答出乎永初帝所料,老皇帝噎了片刻,才道:「胡鬧!」

  「兒臣此次在北庭,去過墨城。」定王說得直白,平靜的迎著永初帝的目光,「回來後去往崔忱墓地,想起當年的事,心意難平。當年崔忱雖是為救兒臣而死,卻有一半的原因,是源於崔恆。今日去打馬球前,兒臣見到如松,那孩子自幼失怙,沒有父親的疼愛,自然比旁人可憐,往後必定也更艱難。兒臣想起舊事,才會失了分寸。父皇,您也有舊日摯友,難道不能明白兒臣?」


  永初帝原本因傅垚而滿腹狐疑,聽他這樣說,霎時啞然。

  當年崔忱死後,定王背負殺神之名,曾連著數月,稱病不入皇宮。永初帝當然知道定王跟崔忱的交情,更知道當年定王強壓的憤怒——屠城之事雖是永初帝默許,崔忱之死確實也出乎永初帝所料。

  沒有父親疼愛的如松,舊日摯友……

  永初帝瞧著案前神情冷肅的兒子,思及幼時對他的冷落,一時間將責備的心思淡了不少。他隔著多年,還對當初誠太子和馮太傅相關的人保有些許舊情,崔忱辭世也不過數年,定王因如松而想起過往,懷念舊友,出手懲戒崔恆,似乎也可以體諒。

  從前不喜定王時,他的種種冷硬孤僻、頂撞冒犯都是過錯。

  而今倚重他時,似乎一切都情有可原。甚至因當年的冷落,而稍含歉疚。

  永初帝自己都不曾察覺這態度的變化。

  他雖因金城公主言語起疑,卻也知道以定王的行事,斷不會輕率至此。而今聽過定王所述,既合情理,又與他平日行事相符,自是信了。沉默許久之後,永初帝只責備幾句,教他往後不可魯莽行事,便叫定王退下。

  內殿之中,金城公主卻聽得後背上冷汗涔涔。

  父皇不止對定王越來越器重,且愈發寬容,甚至在為當年的事愧疚彌補!

  意識到這個轉變時,金城公主幾乎心驚膽戰。

  從前只有太子能得到的寬容與父愛,而今定王也能漸漸染指。甚至在她明確提了定王可能跟兵部侍郎有往來,暗指那撲朔迷離的私藏軍械案也許是定王跟傅湛的手筆之後,永初帝依舊對定王寬容放縱——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聖意有變,更加信任定王!

  這對於東宮,是比定王的聲望才能更加可怕的威脅。

  金城公主被永初帝撫慰了一陣,憂心忡忡的走出宮門時,恰遇到給謹貴妃問安出來的定王。

  兩人各懷心事,在護城河的拱橋上駐足。

  定王眉目如常冷肅威儀,朝金城公主行禮,態度並不恭敬,「皇姐是入宮求見父皇?」

  「是。」金城公主神情冷淡,「父皇如今很偏袒你。」

  「皇姐過譽。父皇曾經,不也很偏袒太子?」定王甚至連句告辭都沒說,抬步離去,翻身上黑獅子時,還意味深長的回頭看她一眼。其肅殺神情,如同看著生死搏殺的敵將。

  那眼神令金城公主不寒而慄。

  不能等了!再等下去,東宮之位遲早被這心狠手黑的惡賊奪走!

  金城公主只覺腿都有些發抖,稍加思索,便往折道東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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