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全場皆驚。
就連劉備都沒想到,葉橫舟竟然會選在此時發難,事實上,就連葉橫舟自己在事前,都沒料到這一點。
他驟然生出此念,只是因為一件事。
葉橫舟來到這裡,本就是為了觀察袁紹這位力求「誅宦」的宦官領袖,究竟會如何作為,再確定下一步行動。
從袁紹此時才開始積極拉攏劉備的做法中,他雖然能看出來,這位「天下楷模」誅宦的決心。
但他更看得出來,袁紹其實還沒有定下具體的計劃和時間。這誅宦大計,根本就還只在籌備階段。
葉橫舟不是不知道,作為關東士人的領袖,袁紹要顧慮的實在太多。
只可惜,越是想要顧應周全、越是想要求一個萬全之策,往往就會錯失時機,以至於功敗垂成。
袁紹既想要將方方面面都顧應周全,就需要更多時間去籌謀,去與各方勢力交涉,這是葉橫舟決然不願看到的。
畢竟以他的身份,實在不宜在這城中長居。
既然看出袁紹不能為此大事,葉橫舟便決定改變計劃。
在從盧植那裡聽說了「西王母」之事後,葉橫舟已沒有心情、更沒有時間和這群蠅營狗苟的世族中人糾纏下去。
他的新計劃很簡單——你們關東世族不敢真正跟宦官撕破臉皮,不就是因為顧忌天子權威、顧忌十常侍執掌的「天子六璽」、顧忌天下名望嗎?
那老子就親自動手,讓你們看看,這所謂的天子權威,上稱之後,究竟還值得幾斤幾兩!
念及此處,葉橫舟只覺心思通達,就連那顆通過《太平洞極經》煉出來的至純至清之心,也跳動了下。
一股快意從心底深處湧出,轉瞬淌至全身上下,他的眼中仿佛都迸射出金、藍二色的火光。
是了,我葉某人何時成了因人成事之輩?
儒門不足恃,黨人不足恃,此間之事,我可盡為之!
大不了,殺了那北宮獨夫,看爾等還如何能忍得住!
他按著身前矮桌緩緩站起,朗聲道:
「獨夫民賊,自私自利,殘天下以肥北宮,當為禍首也。諸位既言掃清天下弊病,卻只把矛頭對準那北宮獨夫的傀儡,而不敢動其本人,豈不可笑?」
葉橫舟那凝如實質的目光逡巡,一一掃過在場眾人,最後停留在袁紹臉上。
「其次,便是爾等這些世家大族,借清流之名,說什麼與宦官視同水火,原也不過是一丘之貉……」
說到這個「貉」字時,堂中驟然響起一聲錚然銳音,將葉橫舟的語聲壓低得模糊不清,聲如鐵騎突出,銀瓶乍破,挾著一股慘烈至極的殺伐氣,自後堂直擊而來。
又有一聲怒斥隨琴音而至。
「好個無君無父的狂徒!」
葉橫舟拂袖一掃,揮散了琴音中的殺氣,朝來人微微一笑:
「久聞蔡公在音律上的修為獨步天下,而今親耳一聞,果真不凡,只可惜,些許琴音,還掩不住我想說的話!」
來者是一名面容奇古,高冠博帶的老人,他懷抱一架七弦古琴,從堂後翩然而入,只瞪著一雙怪眼,怒視葉橫舟。
正是當世音律第一人,蔡邕蔡伯喈。
這位身為此間主人的海內名儒,只是看在四世三公之汝南袁氏的面子上,才願意將府邸「清場」交給袁本初來宴請賓客。
可他畢竟是自重身份且好面子的講究人,自然不會為幾名小輩操琴弄樂,便只是隱在內堂,避而不出。
只是聽到如此無君無父之言,饒是蔡邕再如何沉得住氣,也不能不親自出手了。
當是時,劉備猛然拍桌而起,「怒斥」道:
「足下到底是什麼人?」
葉橫舟本也沒想將劉備牽扯進來,自然是知弦歌而聞雅意,他拂袖一掃,冷斥道:
「小子,老祖乃太行山上第一妖,豈會屈尊與你這等小輩為友,叫你一聲道友已是恩賜,而今竟然還敢聒噪,給老祖滾!」
話音未落,劉備已被一股強勁氣流正面擊中,整個人橫飛出去,生死不知,在意識徹底進入黑暗前,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我草,你來真的啊?!
聽見葉橫舟自報家門,除了已暈過去的劉備外,在場眾人皆是一震。
他們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位蟠踞太行、遙控冀州的「黑山老妖」,竟然會孤身進入洛陽,並在此時暴露身份。
無論是誰,此時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同一個問題。
——他到底要幹什麼?!
不管怎麼說,這群有著正式官職的大漢忠良們,都不能目睹這頭老妖在洛陽如此囂張。
但動手最快的並非是他們,而是早就有心發難的葉橫舟。
他渾身一震,黑白道袍如重雲翻卷,衣袍之下,乍然湧現出無窮無盡的火焰,赤紅色的熱浪如一寸寸自虛空中生來,甫出現,已有洶湧成災、焚燒萬物之勢。
好似葉橫舟的身體在此刻,已經連通了某個不可知的焰空烈境,才能從中接引出如此旺盛燃燒的赤紅之火。
在這熊熊火海之中,傲然屹立的葉橫舟,已全然不似方才那副飄逸超然、卓爾不群的神仙模樣,而像是一尊操弄世間萬火的君王,勢要將人間一切腐朽之物燃盡。
這哪裡像是妖,根本就是一尊神!
曹操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當初帶兵征討黃巾軍時,曾遠遠見過的那個手持九節杖的黃巾道人。
廣宗城外,正是這仿若鬼神般的道人,以一己之力,將包括皇甫嵩、董卓等人在內的兵家大豪們打得節節敗退,才守得廣宗數月不失。
雖然從常理來說,這位「黑山老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強過橫絕一世的道宗張角,但看著葉橫舟此時的威勢,曹操就是忍不住要做此比較。
這正是葉橫舟將《太平洞極經》修煉成功後,得到的全新領悟。
仙道修行,都是要以觀想為第一要務,所謂借假修真,清氣正是從虛無中誕生出來的力量。
葉橫舟所修煉的內力真氣,則是走的「煉精化氣」之道,乃是從皮肉筋骨之力中升華而來。
他修煉《太平洞極經》也並不求養出仙道清氣,而只是為了其磨鍊神意的煉心之能。
不過雖然沒有練出清炁,葉橫舟也從這種借假修真的法門中,練出了別的東西,這介於虛實的「心火」,正是其中之一。
「心火」傷人並非是自外而內,而是先從眼,耳,鼻,舌,身五識入手,破壞對手的感官,再由虛而實,灼燒五臟六腑、皮肉骨血,由內而外地將人給燒成灰燼。
直面這火光的眾人,只覺得世界好像扭曲了一下,一切都在忽然間發生急變、突變、驚變。
無窮光影在他們眼中跳躍、閃爍,眼前的世界就像是一副怪誕且渾濁的塗鴉,色彩斑斕,光怪陸離。
那些光色耀眼、刺目、灼人,功力最弱的審配、許攸已覺得自己此時好像已失去了視力。
不。
不只是失去這麼簡單。
而是被「燒毀」!
兩人在明白此事的瞬間,就已徹底昏迷過去。
不過,葉橫舟並未下殺手,對他來說,殺兩個手無縛雞的文士,並非是什麼值得稱道之事,更何況他還剽竊過審配的名言,乾脆就放他們兩人一馬,也不礙事。
唯一有能力做出反抗的,唯有袁紹、曹操、蔡邕三人。
袁紹意識到這火並非是尋常火焰,而是葉橫舟以秘法施展的道術,能破壞視覺,所以他當機立斷,先是閉起眼,再一拍桌子。
以黃金鑄柄的長劍離開鑲嵌夜光珠的華麗劍鞘,化成漫空點點精芒,暴風雨般朝葉橫舟潑灑而至,劍刃燦然鎏金,盤踞著一股濃郁的明黃色龍氣。
袁紹身為西園軍中,官職僅在蹇碩之下的中軍校尉,自然也有資格令帝師王越親傳劍術,不過他是標準的世家貴族,對於劍術的理解也與趙融、淳于瓊這種邊郡武人截然不同。
以袁紹的家世,他想要什麼劍術就能練什麼劍術,王越所傳授的「大風歌」固然是天下絕頂之劍,但他袁本初卻仍有選擇的餘地。
正是這種選擇,成就了袁本初如今的劍法,雍容大氣、光明堂皇,輔以「中軍校尉」一職帶來的龍氣加持,他這一劍揮出,當真有種大勢所趨、勢不可擋之力。
袁紹如今雖為汝南袁氏的代表人物,可他的出身其實並不好,他的親生母親並非是出自任何名門,只是一個地位卑賤的小婢。
這樣的袁家子弟,想要在亂世中活下去,不難。
可要是想在俗世洪流中站得住腳,真正出人頭地,一酬胸中壯志,成就一番宏圖大業,那就真正是難如登天。
——但袁紹,卻能以一介庶出之身,成為汝南袁氏的本代最傑出的人物,更藉此更進一步,統領洛中士人,儼然有關東士族領袖之姿。
這不只是因為他袁本初先天就有著出眾的相貌與身材,也有後天的學識和才幹,還因為袁紹的眼界,比他那兩個嫡出兄弟要更遠。
在袁紹眼中,這個世界存在著無數或隱或顯的規矩。
從地方豪強到經學世家,從邊郡地方到朝廷中樞,一層層關係交織在一起,就組成了這一張疏而不漏、無所不包的大網。
袁紹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了這張大網的力量,他更善於藉助這種力量,所以他能夠最終上位。
他也把這種奪權的手段,演化至了劍術之中。
但在葉橫舟這個純粹的武人看來,袁紹這種充滿世族風格的認知就不免顯得……太過淺薄。
的確,在東漢朝廷上上下下,都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規矩,但這個世界本身,卻絕不是什麼井井有條的造物。
最簡單的一點,如果這些規矩一成不變、牢不可破,天下又怎麼會崩壞至此?
最起碼,袁紹就沒有意識到一點,規矩都是人定的,這些制定規矩的人,最根本的依仗,不是什麼操控世情人心的手段,而是強橫到可以馳騁天下的兵馬,也即是最直接、最簡單、最純粹的武力。
——這也是為何,他籌謀已久的誅宦大事,到頭來,卻被董卓這個徹頭徹尾的西涼蠻子、邊郡匹夫給摘了桃子。
現在董卓之事雖還沒有發生,但葉橫舟也不介意提前給這位袁家貴胄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育。
劍氣在觸及心火的剎那間,就已被焚燒殆盡,萬千點劍光倏地消失無蹤,變回一柄金光燦爛的寶劍,袁紹腳踏奇步,忽地側移,試圖劈開這股朝他擊來的奇火。
砰然一聲,袁紹懸掛腰間的一枚官印也在此時破碎。
如真似幻的金黃色光焰升騰而起,隱約可見一頭怪龍在赤紅色的火焰中掙扎翻騰,卻最終還是給燒成一片虛無。
——這火,竟然能焚燒天子龍氣?!
袁紹全身劇震,最出奇的是手中長劍卻沒感到任何衝擊力,只如劈在空氣中,可胸口處卻像是熾熱如焚,他全身氣血翻騰,眼冒金星,難受得只想立刻昏過去。
袁紹忽然聽到了一連串的聲音。
他側過耳朵,集中精力,模糊間辨認出這好像是蔡邕的琴音,可他卻難以聽清其中的旋律。
袁紹知道,自己的「聽覺」也給燒毀了。
在袁紹倒下的剎那,同樣拔出長劍以抗的曹操也再難支撐,仰面倒了下去。
他們兩人雖都是今文派的高足,可畢竟年紀尚小,功力未純,若真箇戰場相見,哪怕有龍氣加持,手持干將莫邪的劉備,都可以將他們輕鬆斬於馬下。
事實上,葉橫舟也從未將兩人放在眼裡。
令兩人難以抵禦、一觸即潰的「心火」根本就不是某種高明至極的攻勢,只是葉橫舟不再壓制自身氣息後,自然流瀉出的氣勢而已。
就像是盤踞淵海深處的龐然大物驟然上浮,顯出「真容」,即便什麼都不做,也會掀起驚濤駭浪,令旁人望而生畏。
其實到目前為止,葉橫舟還根本沒有正式攻擊!
還未出手就已蕩平全場後,葉橫舟雙手負後,平視著雙手按琴,神情肅然,嚴陣以待,如臨大敵的蔡邕,淡然道:
「自臨此世後,某家還未曾戰過真正的儒門強者,蔡公弦上修為不凡,有何能為,便盡展罷。」
他抬起袖袍,豎起一根手指。
「一招。接得下,我轉身便走,若接不下……」
葉橫舟用袖袍掃過躺在地上的眾人,嗓音依舊是那麼古井無波,卻有一種深沉冷冽到極點的森然殺氣。
「盡死。」
盯著那雙幽深的眼眸,就連蔡邕這等剛直之人,都不免脊背發寒。
這妖孽,果然是肆無忌憚、無法無天!(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