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頭頂傳來轟隆隆的震響,以及那人豪邁的大笑聲後,一直躺在原地閉目裝死的曹操才驚魂未定地睜開眼睛。
自幼年時期以來,曹操便發現自己有一項非常特別的能力,那便是能識人,這種能力曾經幫他多次在戰場上化險為夷,也令他一路結交良師益友,官運亨通。
剛才那生死一線間的險境中,意識到自己在葉橫舟手中絕撐不過一招的曹操,選擇相信了自己這與生俱來的能力。
雖然與葉橫舟只是簡單見過兩面而已,可他卻莫名覺得,這位「黑山老妖」根本不是什麼殘忍好殺的角色,恰恰相反,其人完全稱得上仁義二字,更有一股天生的傲氣。
這樣的人,多半是不會樂意去全無反抗之輩。
曹操能夠得出這種結論,不僅因為他有天生的識人之能,更因為,他曾經以騎都尉的身份,追隨皇甫嵩征討過黃巾軍。
在那次戰鬥中,曹操那些同僚們,大都驚嘆於這些賊人悍不畏死的戰鬥意志,可曹操卻看到了更深一層的東西。
他看見了這些賊人的信仰與堅持。
曹操也聽說過,葉橫舟曾在太行山上大搞教制改革,讓太平道祭酒深入軍隊基層的事跡。
他由此斷定,這位黑山老妖也是個有信仰也有堅持的人,所以,在生死一線間,曹操乾脆至極地選擇裝死,將自己這條命,毫無保留地交到了葉橫舟手上。
他剛剛躺下,就從大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聯綿震動,以及不斷傳入耳畔的宏大聲勢中,察覺到方才那場大戰的激烈程度。
自古以來,死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明知死亡的威脅無時無刻不從四面八方襲來,自己卻無能為力,只能束手待斃。
哪怕深信自己的判斷,曹操也從這種天翻地覆一般的動靜中,感受到一種由衷的恐懼。
感受著這漫長而煎熬的痛苦中,他在心中暗暗下定了決心。
——大丈夫之性命,豈能操之人手?
剛從昏迷中悠悠醒轉的劉備,也在這時睜開了眼睛。
煙塵漫天、片瓦不存的廢墟中,兩人四目相對,面面相覷。
——
葉橫舟這一去,聲勢非比尋常,聽他談及「西園」眾多高手皆是色變,哪怕有重傷在身者,也是奮勇爭先,誓要將此人攔截下來。
可他們只是看了一眼葉橫舟遠去的身影,便覺天旋地轉、頭暈目眩。
更有股虛弱無力之感,從眾人心底最深處湧現出來,淌至四肢百骸,瀰漫全身各處。
好似體內的精氣神都在頃刻間被燃燒殆盡,只餘一片泛著暗光的灰燼。
他們立刻明白,這是火。
並非是切實存在,有灼人熱量的自然界之火,而是某種作用於心神的無形之火。
這正是葉橫舟的「心火」,隨著他精氣神三道取得全面突破後,這煉心而成的火焰,也得到了蛻變。
全力全開之下,這些四星級層次的強人們都難以抗拒心火之威。
雖然早已明白,憑自家修為,絕難介入這最強者的戰場,但當這「結論」以如此方式,赤裸裸地展現在眾人眼前時,他們卻都不由得感到一種自慚形穢。
——豈止是參戰,他們甚至望其項背的資格都沒有!
在這片好似被十多級颱風、五六級地震肆虐過的戰場上,能夠阻止葉橫舟行動的,有且只有一人。
「混帳!」
王越本就是大漢朝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人物,眼高於頂,極為自負,架子比天大那是自然之理。
平日裡,就連至尊至貴的天子,也要向他執弟子禮,不敢怠慢這位劍聖分毫。
而今葉橫舟竟然如此仿若無人地在他面前,揚言要衝撞天子聖駕,本就有護衛京畿之責的王越如何忍得了?!
見葉橫舟縱身而去,他也毫不猶豫地拔出赤霄劍,一劍橫斬,誓要在葉橫舟抵達西園前,將這膽大包天的「天下第一反賊」斬於劍下。
劍光如龍蛇起於大地,蜿蜒向前追去,卻只能撞碎在纏繞葉橫舟周身的雷火罡氣前。
他倒也不急著趕往西園,反倒像是在刻意挑釁王越一般,與其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王越自然也不會慣著他的臭毛病,一邊以劍鋒劈開大氣,銜尾追殺,一邊也不斷催動赤霄劍中的神能,施展《大風歌》,希望以此拖慢葉橫舟前進的速度。
總共四種基礎劍招,「雲飛揚」、「威海內」、「鎮四方」、「龍飛翔」,被王越演化出十二個變式、二十種殺法、六十四種斬擊。
每一招每一式,每一法每一擊斬出來,都會在空氣中留下一道耀眼灼目的光痕,凝練至極,久久不散。
葉橫舟驀然感覺,跟在身後的王越不是一名劍士,而是一名畫技精湛的的仙人,正在手持大筆,以虛空為畫卷,肆意揮毫塗抹。
線條雖是蜿蜒曲折,可這每一筆中的氣韻、勁力都充沛得不可思議,簡直是要從紙上跳出來,化作龍蛇升騰而起。
葉橫舟雖然是行伍出身,人也粗鄙無禮,卻偏偏喜歡拽些酸文,犯點騷情。
見王越擺出這等詩情畫意的劍陣,他也是見獵心喜,想要在這段短暫的路程中,與對方先斗一鬥劍。
受到葉橫舟的心意驅使,原本握在其人右手的赤劍自行騰起,調轉劍尖,朝身後的王越飛馳而去。
——御劍之術?
王越眼睛眯起,嘴角卻不自覺地勾動,胸中那股怒氣好似在此刻盡數消弭,化作好似饞嘴孩童望見珍饈美食一般的興奮激動。
在「天地四極」中,童淵、王越一直被並稱為槍劍雙絕,但王越卻從未想過,去挑戰這位和自己一樣,以兵刃聞名天下的童散人。
其中有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童淵雖有「槍神」之號,可他的根袛卻仍是落在他從陰陽家方術中,推演出來的異種武道上。
他采天地五氣,煉製涯角槍,也只是為了驗證這門武道,就算丟了槍,童淵還是童淵。
但王越不同。
他這一生執著,都在手中三尺長鋏上,劍聖劍聖,終究是劍在聖前。
對劍術的赤誠和熱愛,才是他能夠走到今天的緣故。
如果天下間還有什麼劍術,是他想見卻未曾有緣得見的,那便是蜀中正一道御劍縱橫、斬滅萬鬼的法劍。
而今葉橫舟施展出來的御劍法,雖然不同於正一道的路數,卻也同樣地讓王越興奮。
整個洛陽城中的百姓都能看見,好像有一場盛大的煙花表演,起於銅駝大街中段,一直朝著西園方向延伸而去。
只是這煙花表演的聲勢,實在是有些過於浩大,
所過之處,儘是塵埃漫天、風煙繚繞,圈圈激波雲次第盪開,延綿不絕,更能看見無數絢爛的電光、火花當空激射,相互碰撞、摩擦,再紛飛出去。
在眾人看不見的連環爆炸最中心,一柄由心意驅使的通靈劍器,正在上下飛騰橫繞,矯躍如龍,繞著王越不斷出擊。
饒是王越的劍法再精妙、變化再多樣,卻也脫不開這把赤色神劍的劍圈,更脫不開葉橫舟的鎖定。
王越絕不相信,以葉橫舟的劍道根袛,能與自己這個將一生都奉獻給劍術的劍聖相提並論。
哪怕他修行的是蜀中正一道獨步天下的法劍,也絕無可能。
王越的確不愧為立身於此界劍道絕巔的劍聖,手中赤霄劍僅僅與「火鱗赤劍」交鋒數十合,他便發現了這其中的奧秘。
此界高手持劍而戰,雖有無窮威勢,劍術變化卻不免受到人身的限制,就算再精巧,也難脫此窠臼。
故而如王越這般劍術大師,往往要在劍招、劍氣上做文章,一劍斬出,往往氣機激盪數丈、數十丈,方可不受限制。
但以心意御劍則不同,脫離手掌後,劍身所能呈現出來的變化層次,何止多了十倍?
王越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可他不這麼做、或者說做不到這點。
因為他固然能將用心意御劍,抵達「劍我如一」的境界,但那終究只是「如一」而非真正凝為一體,飛劍斬殺的範圍也有限制。
若是遇上高手,這看似微小的破綻,就會放得無限大。
但他卻從葉橫舟身上,感受到了那種境界,不是人御劍,也非是劍驅人,而是人劍相御,互相成就。
——這其中的奧秘不在人上,而在劍上。
在仙俠側中,修行劍術的劍仙不知凡幾,可他們卻始終遵循著一個道理,那便是煉劍在御劍前。
人與劍是相互成就、相互躍進的,只有以此為基礎,他們才可以做到真真正正的一劍破萬法、一劍生萬法。
單論劍術,葉橫舟的確比不上王越,可他卻有著獨特的煉劍法門、更有高明的御劍心法。
當初在贈送赤劍後,為了讓葉橫舟能儘早與這口故人佩兵心意相通,虹貓著實是費了一番苦功,
他傳授的「火舞旋風」劍法,更是集煉劍、養劍、御劍為一體的高妙法門。
只是在四星級時,葉橫舟還不懂得這其中的道理,而今突破到五星級後,才察覺到虹貓的良苦用心。
只要葉橫舟持之以恆地持赤劍演繹「火舞旋風」劍法,劍法中的劍道真意便會自然而然地浸潤兵器,為其養出一股生機性靈來。
屆時再來御劍,便不再是「如臂指使」,而是真真正正,將劍練成了自家肢體的延伸。劍器不僅可以用來退敵,甚至可以自行吐納天地間的靈氣,輔助兵主修行。
這才是足稱「人劍相御」的高明法門。
王越手中的赤霄劍,雖然也是頂尖神兵行列,不輸給「熹平石經」半分,論品質還在葉橫舟的「火鱗赤劍」之上。
但他卻不懂得祭煉寶劍之法,故而赤霄劍中的神威異力越是強悍,他以氣御劍時,就會越發受阻,論劍術變化,自然便鬥不過葉橫舟。
不過,王越終究還是明白得太晚。
他們雖然都是五星級層次的強人,彈指間交手個成百上千次不是問題,但數十次交鋒的時間,還是足夠葉橫舟橫跨大半個洛陽城,抵達天子所在的濯龍園。
先前提到過,為了自家享樂,天子將這俗稱「西園」的皇家園林,修築得極為宏偉、壯觀,簡直就像是憑空打造出了一座城中之城。
單論占地面積,只這一座園林,就幾乎可以比擬《神州奇俠》世界的臨安府。
正因如此,不願平白傷及無辜、也想試著能不能直接殺掉這昏聵天子的葉橫舟,才會選擇將戰場挪移到此處。
不過和葉橫舟猜想的差不多,由於蔡府那邊傳來的動靜實在是太過駭人,那些沒有選擇趕赴銅駝大街,探查情況的強者們,都來到了濯龍園,準備護衛天子聖駕。
此際見他與王越一路戰至此處,這些強者們也都做好了準備。
與蔡府門口那場遭遇戰不同,在王越離去後,他們便知道了來者乃是一位足以匹敵「天地四極」的至強者。故而眾人沒有絲毫掉以輕心,紛紛施展出生平最強悍的攻勢,遙遙出手。
雖說是「不敢掉以輕心」,但在這些人臉上,卻也沒多少畏懼。
他們的依仗很簡單,正是手持站在最中央那十二位,分別手持天子六璽、仙人承露盤,神情肅穆而莊嚴的中常侍。
周遭那些強者望向這十二人的目光里,都顯得極為複雜。
平日裡,這些被統稱為「十常侍」的內廷宦官們,向來是朝中諸位官員攻訐的對象,乃是他們眼中不折不扣的禍國殃民之輩。
而今時今日,他們卻要依仗這些閹黨陰人來克敵制勝,這樣極端的轉變,令這些向來眼高於頂、自詡為國家棟樑的大漢忠良們,如何能夠忍受?
十常侍們沒有在乎這些複雜的目光,他們此時也沒有心力去探知這些,因為葉橫舟帶來的壓迫感太過強烈。
那種堂堂正正、睥睨天下的雄渾氣勢,令這些習慣了用種種陰私手段來進行權力鬥爭的宦官們,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
好在,他們都是經歷了無數鬥爭而不倒的人物,皆有非凡定力,只是微一晃神,便祭起了手中的諸多神兵。
事實上,單論自身修為,十常侍在朝中諸位大臣中,並不算出眾,只是憑藉北宮的資源,堆出來的四星級修為。
若讓他們與西園軍里的諸位校尉捉對廝殺,只怕會在頃刻間被屠殺殆盡,而這些內廷大宦,之所以能弄出「為禍天下」的惡名,原因其實很簡單。
就是因為,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天子權力的延伸,而現在十常侍手持的眾多神兵,便是這種延伸的實質證明。
天子六璽、承露盤,都非是尋常神兵,而是與龍氣體系深度綁定,可以用來調用天下龍氣的特殊禮器。
只要手持這些禮器,十常侍們在洛陽,便近乎無敵。
好在,因為這些宦官也並非是愚笨之輩,知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的道理,平日裡也只把這種調動龍氣的權力,當做自家的護身符。
現在,為了拱衛天子,十常侍們前所未有地聯合起來,令這七件禮器在時隔百餘年後,重新綻放出震驚世人的光彩。
葉橫舟方用護身真氣,震散了那數十名強人聯手發出的攻勢,就見整座濯龍園猛地一震。
仿佛有種無形無跡,卻又至陽至剛的浩然之力,自天地各處齊齊湧來,像是浪濤疊疊、奔涌千萬里的大瀆江水,終於得以百川歸海。
饒是以葉橫舟如今修為,都不免被這股無形大力給阻了一阻,欲進而不能。
在他身後,王越如影隨形地追至。
他並未急著出劍,而是先是落在街上,再屏氣凝神,拖劍而行。
很顯然,這位劍聖已是動了真怒。
葉橫舟方才所立戰約,是要與他戰於濯龍園,王越卻偏偏不想隨其人所願,誓要在西園之外,便將其劈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