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國都—客棧。
夜幕已過半,掌柜匆匆忙碌一天後窩在案台前開始打盹,窗外秋風呼呼揚起嘎吱作響的門窗都難以將酣睡的人喚醒。
一襲皎白仙衣逆風而來,他脫下斗笠彈了彈灰。
「掌柜,住店。」
掌柜迷迷糊糊抬起頭揉了揉眼,眼前堆成小山的靈石閃爍刺眼的光芒,他連忙瞪大了眼睛又擦了擦。
此人白衣皓月如謫仙下凡想來是哪裡的顯赫仙門就連身旁之人面善儒雅衣著金貴來歷自然絕非簡單。
掌柜頓時睡意全無,連忙招呼小二。
他掐起招牌笑臉扯著嗓子「小二,三間上房快快領人上樓。」
小二露出難色,小跑到掌柜身旁彎腰小聲竊語。
咱們客棧眼下只剩下兩間客房了,如何湊三間?!
掌柜甩了小二一個眼刀,你是不是瞎?!出手如此闊綽,別說三間這些靈石能將整座客棧買下來。
這客房必須有,快去!
小二被掌柜發難,耷拉著腦袋。
「三間倒不用,我與阿聲共住,兩間正好。」已是深夜鶴山並不想生事端便提出建議。
「好說,好說,三位客官真是大善人,快快裡面請!」小二聞言頓時喜笑顏開,彎著腰領人上樓。
房內,沈藺白根本就沒打算休息,而是徑直跟著鶴山進了客房。
拿起屋內茶几上備好的糕點輕咬了一口便厭棄的推到一邊,掏出自己隨身的果糖酥嘗了一口也興致淡淡。
鶴山沏好一杯淡茶遞了過去。
「憐兒的修為再不濟,也不會在這常人國都遭罪,倒也不必擔心。」
月黎一想到那不告而別離家出走的妮子,心緒愈加沉悶。
「那小子,他能是個什麼貨色!」
鶴山打開窗看向城中心金碧輝煌的殿宇樓台「那季星然雖是皇族,但若非憐兒自願,怕是沒有人能從隱族將憐兒帶走。」
咔嚓——
他走到站在窗前手中茶杯已化成碎塵經不起晚風微弱的吹拂便都從手中飄散而去。
「正因為知道是她自願才是最大問題。」
月黎懶懶拍了拍手上的飛灰,腳底輕點整個人從窗台一躍而下。
夜色下的都城早已陷入沉睡,安靜的街道上本該空無一人,一道身影顫顫巍巍倉惶在大街上如亡命之徒狂奔,刺耳尖銳的咒罵聲打破了本該屬於夜的平靜。
牧子野腹背受敵,鋒利的長刀泛起寒光當頭在他眼前斬落。
他的死期真的到了......
牧子野合上了雙目。頃刻間只覺眼前忽現一襲殘影踏風而來,等他睜開眼時藥仆如執出的石子被掃到牆邊發出悲鳴的慘叫。
「你...是...」
奈何六腑傳來抽搐震痛,兩眼一黑跌倒而下。
月黎將人倚靠在石牆一邊,懶懶向身後趕來的人揮手。
悠然走來的秦鶴山道:「你最近怎越發愛多管閒事了。」
月黎笑笑回「積德行善,有你一份。待他醒來讓他給你們藥谷立個功德牌位,日夜供奉起來可好?」
「 大可不必。」
鶴山來到牧子野跟前將靈息探入此人體內,往日溫潤柔和的面容變得凝重起來。
是靈息暴亂引起的狂疾之狀。
探向根骨深處,只聽他悶哼一聲,心頭骨中被抽出一根滴著黑血的烏碧骨針。
鶴山額尖沁出幾絲虛汗,取出的骨針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化成了黑水腐蝕地面,冒起絲縷惡臭的黑煙毒障。
「醒了?」月黎忽道。
牧子野終於緩緩醒來,嘴唇沙啞的發出句粗糙難聽的聲線。
「別急著謝,有事問你。」
只聽眼前那位長得驚艷的救命恩人娓娓問道,牧子野此刻只能虛弱的點頭表達謝意。
一顆圓潤光彩奪目到刺眼的鮫珠在他眼前晃過。
「這顆發光的珠子,別跟我說是你撿到的。」
月黎似笑非笑的問起......
夜已過半,被嚴加把守的藥閣內,多了兩道隨即趕來的身影。
月黎在閣內逛走了一圈,邊走邊打趣隨行而來的人。
他目光戲謔直視鶴山「你不也挺愛多管閒事的麼。」
「彼此彼此。」鶴山回。
兩人走到陣眼前停下腳步,月黎手中銀月長劍翻飛硬生生撕裂出結界的破碎入口,腳步踏入結界的另一端。
濃重的瘴氣覆蓋充斥著所到之處,四周皆已不見去路,想來是到了魔霧之中。
「月,別離我太遠,這些魔霧蘊毒最能使人產生幻覺。」
談話間鶴山轉身早已沒有了月黎的身影。
----------------------------幻境線。
數九寒天,厚重的冬雪覆蓋在廣闊無垠的荒原上閃著寒冷的銀光。
荒原上稀稀落落的冒起人家的炊煙裊裊,貧窮偏僻的小山村最不缺的是耐寒且壯碩的柿子樹。
樹林正光禿禿的在寒雪中受著呼嘯的北風洗禮隨之搖曳枝頭,一顆凍僵的柿果從枝丫重重的砸了下來。
樹下厚重的雪堆中蜷縮著一具小小的軀體。
寒風刺骨,深入骨髓的冰冷將人拉入熟悉的記憶。
月黎吃痛的看向滾落在雪地上的柿子,拉扯起僵硬的肢體在厚重的積雪中行走,忍著腳底傳來鑽心的痛楚沒走兩步便倒在了雪地上。
「好冷...幫幫我...誰」
「哪來的乞丐?!去去去,趕緊滾。」
「阿娘,這個人已經在這裡睡覺會不會凍死。」
「別多管閒事,走,跟娘回家。」
「又臭又髒,乾脆死了算了。」
「求求你,救救我。」
「呸,晦氣。」
「冷......」
為什麼沒人救我......
好冷......好痛......
轆轆的馬車聲隨雪地上碾壓留下的車轍越行越近,一寸,兩寸,竟停了下來。
「阿玉,去看看,人還活著嗎?」
是透過淡藍色縐紗遮擋後的人在說話。
侍從領命動作矯健躍下馬車上前查看。
「是個孩童,身上有傷,氣息微弱。」
車上的人緩緩道:「這極寒之地,任由他不管怕是熬不過今夜,將人帶上吧。」
阿玉頷首,將人拖了起來,混雜血漬泥濘污黑的衣衫順帶將她的衣襟都蹭了個黑。
她不耐煩的擦了擦弄髒的衣袖,將人扔在駕車邊上追道「夫人,此人極其髒臭,當真讓其上車嗎?不如直接將她放在簾外算了,反正服上幾顆靈丹也死不了。」
「阿玉!不可無禮。」慍怒的聲音傳來。
阿玉只好將人扶進了車內。
葉嫣哄抱著懷中熟睡的孩子抬眼便對上了月黎醒來的視線。
「醒了?」
月黎拘束的縮在一邊,餘光不安的環視著周圍。
咕嚕——
是肚子發出飢餓的宣告。
月黎頓時面色羞紅的抱緊肚子低下了頭。
葉嫣輕笑將茶几上的茶糕推了推距離,好方便他拿。
「吃吧。」
飢餓的孩童在美食麵前的耐心本就不堪一擊,他開始只是小小的抿了一口,鹹甜軟糯的餜子給味蕾帶來了食物驚喜的體驗。
隨後又忍不住拿了第二塊,第三塊。
「慢慢吃,這些都是你的。」葉嫣耐心勸道。
陌生的響動驚擾到了襁褓中的嬰兒如小貓般開始奶奶哼唧幾聲,得不到安慰便開始洪亮的啼哭。
「他是不是也餓了?」月黎擦了擦嘴,抬頭問。
「剛睡醒,鬧脾氣呢。」
葉嫣搖頭耐心的安撫哭鬧的孩子,眉眼柔和如珍寶般搖哄起她的小沅兒。
如粉雕玉琢的奶娃伸出藕節白嫩的小手,揪起葉嫣的幾縷髮絲把玩,澄澈好奇的大眼睛又是一眨小嘴微微張開咿咿呀呀。
「你想抱抱他嗎?」
月黎一愣,道「不了,我髒。」
「呀呀呀。」
小沅兒大眼睛盯著陌生的人眨巴眨巴,兩隻軟乎乎的小手衝著月黎搖晃。
「看,他喜歡你的。」葉嫣好笑道。
月黎心頭一軟,小心翼翼的將奶娃抱在懷裡,軟嫩的小手抓起他的臉,乳牙掛著一條透明的涎水湊了上去。
「別,別咬,太髒了,不能咬。」
月黎托起他的小屁股將他的距離拉開。
「還給你,我......太臭了,一會該把他熏哭了。」
「不急,你幫我再多抱會。」葉嫣笑笑。
她考量處境窘迫的少年,即使衣衫襤褸但從談吐言行中可看出應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轟隆——
雷霆劍光斬斷了馬車內的安寧。
霹靂一般的劍光隨著馬車粉碎的巨響凌冽斬落,不速之客將他們團團圍住。
為首的蒙面黑衣劍客目光狠戾劍指葉嫣。
阿玉祭出手中長刀橫空一劈,凌冽刀氣橫掃黑衣劍客,他退後一步只聽他冷笑一聲手中詭異彎刀迴旋攻來。
血霧噴濺在落雪之上,金屬利器碰撞發生的劍氣混著 猩紅淌出刺眼的血水。
葉嫣珍重的將孩子托給了月黎道「把孩子帶走,就當是你承我的恩情。」
「快走!」
「誰也別想跑!」
呼嘯的咆哮聲淹沒在狂雪中,轟鳴霸道的雷電之連連逼近葉嫣,她此刻無聲,只是看了孩子最後一眼,目光決絕,高揚劍影衝著對面的黑衣人縱臂刺去。
狂襲的怒雪越下越大,渺小的黑點在積雪中移動的速度逐漸緩慢,燈火通明的城鎮就在不遠處。
只是懷中的嬰孩依舊安詳的沉睡著。
許是肚子餓了。
他將襁褓摟得更緊,加快了腳步敲醒了深夜早已入眠的人家。
「來人,快開門!」
「請問,可有嬰孩的食物?」
「滾!大半夜,哪來的叫花子。」
「不,別關門,求求你。」
「哪來的瘋子!」
「有沒有吃的,他已經餓得哭不出聲了,求求·····」
「拿上東西趕緊滾,再吵別逼我轟你出去!」
「這哪是餓的哭不出聲,這孩子分明已經斷氣了,臭乞丐,故意上門找晦氣是不是。」
砰——
無數次被推出門外,深入骨髓的刺骨冰冷使他感知不到疼痛,雙腳已踏不出半步。
屋檐下,厚重的積雪壓在他的肩膀上輕輕滑落,眉宇顫抖的睫毛早已凝成白霜雪色,眼睛漸漸瀰漫出了霧氣,順著淚痕落下的淚滾入雪中。
指尖滑過奶嬰圓潤的小嘴唇,一滴滴溫潤濕熱的鮮血餵了進去。
沅兒乖,安心睡。
驀然回首間,風雪飄渺的時刻被定格,一簇簇燈火瞬間熄滅,周遭陷入黑暗之中。
一人悠然出現在他面前。
月黎瞳孔驟縮,神色驚恐,手中握緊邀月銀劍冷光四溢。
「阿黎,我兒。」
「弱肉強食,適者生存乃是天道法則;要麼成為令人忌憚的掠奪者,要麼成為強悍無敵的守護者,如今兩者你皆無望,只是個無用之徒。」
「你讓我太失望了。」
倏忽間,風聲急掠,霸道強勢的威壓令他喘不過氣來,無數道則凝就在邀月上竟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他吐了口黑血,連退數步。
擦拭嘴角的血漬,埋在陰暗光線中的眼眸泛起清冷的寒光。
「該失望的人應該是你才對。」
幽藍聖潔的火種在手心凝聚在無盡的虛空中化成一柄冰藍荊劍月黎起身而上雷霆之勢朝他的頭顱斬落,只見眼前那人如飛雪輕柔碎落一地。
周遭昏暗的世界被撕裂重回到了原來毒障之地。
幻境中父子相殺的情節月黎頓感極度不屑與鄙夷。
爛,太爛了。
印象中那名為父親的人連面都沒見過幾次,在幻境中居然能與他說上三句話,當真是見鬼了。
他從懷中拿出隨身的玉軟糕點輕抿了一口。
「這破地方當真影響胃口。」
不耐煩的踏過白骨遺骸之地走進更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