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窗楣闖入的金光余陽映在床沿沉睡許久的少年臉龐,散去面容幾分慘白的病象。
「都這麼久了,他怎麼還沒醒。」
「這位雲小公子也怪慘的,小小年紀居然連受到兩次重創,若非族長相助,怕早就命隕當下。」
「上雲宗一夜之間分崩離析的消息傳遍整座大陸,現在已經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就是不知道這位小公子要是醒來,該如何面對。」
「大陸宗門林立萬千,衰落興起也只是一瞬,如今一朝淪為落敗門戶也是常有的事,不必少見多怪。」
「噓!莫再驚擾了貴客。」
擔憂晚風涼了床上需要靜養的人,侍從上前將外窗閉合才姍姍離去。
腳步聲隨著時間逐漸消散。
床上沉睡許久的人緩緩睜開了眼。
分崩離析四個字在沈藺白的腦海抨擊刺痛,隱約猜到了結果。
他此刻僵硬的撐起身體,心如死灰喉嚨乾澀低啞道「原來已是敗落門戶了麼......」
起身想要伸手觸碰身旁不遠處的茶台,瓷器從手中滑落隨之響起清脆的碎裂聲音如譏諷般刺耳。
沈藺白了無生氣的眸中映起地上那一攤粉身碎骨的渣滓,將一枚鋒利的瓷片含在手中。
尖銳之物劃破血肉帶來噬骨入髓的痛楚才能清晰的感受生息的存活。
茶盞碎裂的殘渣與滴落的血珠交織混雜在一起,名為死寂來臨的氣息逐漸攻占積勞疲倦的心緒。
宛若千絲萬縷匯聚的繩索終歸還是崩潰斷裂。
不夠,還是不夠。
嘭——
「你在做什麼!」
沈藺白身軀一僵,瑟縮的將血肉模糊的手往後藏卻被緊緊攥住拉了出來。
月黎眉宇緊皺,眼眸仿佛萃著一層寒氣,小心翼翼將小孩手心藏起的碎片丟棄。
要不是閒暇來盯上一眼,這小崽子怕是真想一睡不起。
「想尋死?!」如寒霜般冰冷的凝視在質問。
少年病態蒼白的臉宛若一個將死之人,他如耗竭殘燈不再去思索。
「月......黎?」
一次兩次都不能竭盡全力的守護卻只換來了徒勞無功的絕望。
他累了,
他什麼都做不了。
「他們說的對,我就是個廢物。」
沈藺白本就虛弱的身體透著些許壓制情緒的哽咽。
居高臨下的身影籠罩住瘦小的身軀,月黎滿眼疼惜想將小孩攬在懷裡。
「還能起來嗎?」
收起利爪的狼崽又回到了往日溫順知禮的模樣,只是他還是不敢直視月黎的目光,低著頭想要站起來。
奈何體力不支,小腿還是羸弱不穩,只能栽倒而下,一股溫暖的靈力順著早已扶上的手掌緩緩渡入他的體內。
沈藺白還沒來得及反應便雙腳懸空,被人凌空抱了起來,他背脊僵直,不敢隨意動作卻不排斥。
這已經是他第幾次這樣抱他了?
沈藺白依賴靠在他的懷中感受他的溫熱。
「整日胡思亂想些什麼,你四肢健全能跑能跳哪裡廢了?!」
「天底下多得是古籍道法,又不是只有蘊靈修術這一種。你尚且年少,另闢蹊徑日後定能亮瞎他們的狗眼。」
頭頂響起似是訓誡卻又多似寵溺的勸慰。
在少年緊抿著唇沉默。
月黎只覺懷中輕飄飄的孩子開始埋著腦袋在胸襟不敢言語,安靜乖巧的過分。
他想了想又道:「沈宗主性命無礙,你大可放心,在藥谷病傷總有能治好的一天,待你痊癒即可隨時回去。」
此話一出,胸前的衣衫不禁被攥緊了幾分,冰涼的淚珠無情緒般滑入了他的衣襟同時也跌落了他的心尖。
軟成一灘水的心緒只能默默的嘆了口無聲的氣。
月黎將人帶回了自己的深谷。
不知過了多久高空之上取而代之的冷月眾星縈繞,夜色蔚藍沉寂而又壯闊無涯。
少年被輕柔的放在藤椅上,開始忙碌架起炊具。
沈藺白再三確認下,好似得知了月黎在外風光齊月,在內擅長羹湯且廚藝精湛的秘密。
目光掛在月黎身上一絲都不想移開。
熾熱溫暖的火焰之上吊掛起一隻烏翡廣口小銅鍋,看著他幾次三番的將食材從收納空間中依次投放進去。
咕嘟咕嘟沸騰的湯汁在如煙火般騰開,鮮香的味道撲鼻縈繞。
一碗冒著熱氣的琉璃瓷碗遞到了面前。
月黎餵了他一湯匙,眼眸流光盈盈。
「怎樣?是鶴篤筍嘗出來了嗎?」
「我可是照著你們上雲的方子燉煮的,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
沈藺白只覺乾枯的丹海舒服的泛著暖意,內腑被雄厚霸道的靈力滋養,他猜月黎定是將什麼靈材地寶一鍋燉了進去。
月黎以為他一勺沒嘗出味道來,接連又餵了第二口第三口。
直到看著小孩滿滿喝完一整碗才罷休。
「現在好些了麼?」
沈藺白舔了舔唇,勸阻了即將投餵第二碗的人。
「夠了。」
「好喝?」
少年呆呆點頭。「嗯。」
月黎又盛了一碗放他的面前,放鬆淺笑。
「這些都是你的,慢慢喝。」
說著他又撐著下巴,寵溺溫柔的目光含著少年的模樣。
「小古板以後可不能再說這些喪氣的話了。」
「大好時光不去享受良辰佳肴,與那些世俗的道義周旋在一起難道不覺得無趣麼?」
月黎一邊低頭細細呢喃,一邊將滿是傷痕的手敷上治癒藥劑,如對待珍寶般輕柔的纏上繃帶。
沈藺白不知為何心跳如鼓,許是體內蘊養而生的大盛靈息令他感到焦灼悶熱,更是不敢直視那溫熱的目光,腦子暈暈熱熱的細聽著他的娓娓道來。
他說,兒時的試煉總是因為名為父親的人參與而處處出其不意。
他會封印他的修為隱去他的樣貌將他丟進惡人鬼髏域去尋人的善意。
他會折斷他的肋骨丟進雪地讓他去求火種。
他會故意讓人騙光他的錢財而又要展示他的悲憫。
他會把他打成一個乞討的髒孩去領悟人性的多變。
總在生命垂危的最後一刻又吝嗇的渡以援助令他苟延殘喘直至完成試煉。
......
「小白?」
看著不知不覺已然酣睡的少年,月黎不禁莞爾。
藥膳的效果看來還不錯。
將人抱在懷裡,掂了掂重量,以後還是得多補補。
鶴山早已來到一邊,和月黎打個照面後掐起靈息探入少年的心脈。
「血骨修復的不錯,筋脈還不太穩健需要多調理些時日,切不可動身打鬥再有過激負傷,必會撕裂心脈。屆時怕是會有性命之憂。」
「日後還是靜養為好。」
懷中的小孩將臉埋進月黎的衣襟,熟練的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貼著。
鶴山既覺得稀奇又覺得好笑。
「怎麼,上月仙君這是打算將他收為義子?」
月黎看出好友的調笑,順杆子爬上厚臉皮道「沈宗主臨危將他交護與我,算我半個義子倒也說的沒錯。」
鶴山嗤笑:「 少在這裡占人家便宜,若是按你這麼說來,這些年藥谷慕名前來的醫者沒有成千也有上百,難道那些都是你收的義子不成?!」
「他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月黎懶得廢話,抱起人走了。
至於為什麼不一樣,他也說不清。
翌日。
藥閣內的侍從按時段給沈藺白送藥膳。
頭一回沈藺白乖乖喝完。
一日三餐頓頓均是藥膳輔助的餐食,靈材賦予的靈力堆積過盛自己本身又無力揮發, 總令他感覺有力無處使,日子過得懨懨乏味。
今天怎麼也沒見到他人。
時間又過了幾天,沈藺白面對眼前金湯裊裊的瓷碗就是久久不願意拿起。
身前的侍從好奇詢道:「公子對今日的調理藥膳可有疑惑?」
沈藺白執起羹匙點在碗沿。
「這些都是他做的?」
侍從不敢怠慢,如實回答「正是,這些均是從主上的閣院送來的。」
話已至此,沈藺白緊抿的唇輕啟,將藥膳一飲而下。
算了,喝就喝。
當天夜裡,實在煩躁的慌隻身爬起將擋陽的樹給拔起來換了個位置。
又過了幾日。
沈藺白陰沉著臉,死活都不願意再碰那該死的藥膳。
「公子?」
「 端走。」
「?是。」
侍從不敢反駁,領命將藥膳送了回去,同時也將月黎送了回來。
月黎當著他的面抿了一口,並沒有嘗出什麼異樣。
一向奉承吃什麼補什麼養病可不能馬虎的宗旨。
「下次配點甜糕一起?」
沈藺白耳尖攸的泛紅:「誰要甜糕了,我又不是孩童。」
月黎:???
你可不就是小孩麼?
月黎不明白哪裡不對,接著詢道「所以?」
沈藺白沉著一張臉「又不是養豬!這藥膳天天有,頓頓喝。」
「加上這藥膳效果霸道,喝完靈力擴散堆積,散又散不開,睡也睡不著。」
「不能博弈不能走動,再喝下去真要膀大腰圓成家畜了。」
被數落的月黎一愣,他好似看到了小孩符籙幻化的炸毛小白狐。
「哈哈哈哈」
「你笑什麼!」
沈藺白惱羞成怒對峙道「不許笑。」
「好好好。」月黎含笑指了指窗外。
「我就說怎麼門外的樹位置好似變動了,藺小白,別不會是給你補回的元氣都用在拔樹上了?」
「你......你給我閉嘴!」
一時被戳穿的少年賭氣的背過身去,肩膀忽覺一沉將他轉了過來。
月黎收斂了些許笑意:「是我欠考慮了,不過你的靈海正是需要這些靈材滋養的時候。改日我再換些樣式給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