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宵至,滿月團聚的習俗里少不了家宴。
烏檀大的圓桌上菜餚琳琅,香氣四溢的同時泛起熱氣騰騰。
如慣例約上好友佳親一同小聚,今日也不過是多添幾人。
「有你最愛吃的甜果肉圓。」
月黎將妮子往日素來喜愛的菜餚放在離她最近的面前,手中不忘剝出膏蟹最嫩的軟肉堆到了她的碗裡。
月憐若有所思翻弄著碗中的圓子,被膛破裂開肉圓淌出金燦的湯汁與肉糜攪渾在一起難捨難分,好看的眉眼露出一副落寞的模樣,回過神時,溫暖乾燥的手背在額間輕抵試探。
「可是哪裡不適?」
月憐將面前的手臂推開,搖搖頭,表示不必擔心。
羹匙跌落碎裂所發出的清脆聲響引了眾人的視線。
是一旁的沈藺白不慎碰掉了餐具。
月黎笑他馬虎,讓人重新上了一;副後不忘添一碗藕盅放在他眼前,手中竹筷路過醬甜魚膾時也順路一起送到他的碗中。
「這些都是本族特有的邦菜,多多吃些。」
「光看著可解不了飢,要趁熱第一口。」
「這東陵魚凍也不錯,你肯定喜歡,還有這個......」
「如何?」
「好.........」
投餵收到了滿意的回饋後,月黎手中的長筷也開始的忙碌了起來。
旁邊的鶴山不覺好笑,沒想到月黎這傢伙真把沈家小公子當孩子養。
一飲而下的清洌酒釀人上癮,高舉盞杯欲要再來上一壺,卻被中途攔下奪去。
「這是最後一杯,不能再喝。」
聞聲自知他哥貪杯的習性,將酒釀換上新泡的香茶。
鶴山無奈卻也不拒絕,收起酒性。
將話鋒轉到了一直安靜沉默的月憐。
「憐兒可是有什麼心事?為何這般愁眉莫展。」鶴山故作疑問衝著月黎道。
月黎許是多飲了幾杯,他腦子一熱,停下手中碗筷,心直口快「若非你多管閒事將那小子領進來,她能這樣茶飯不思?!」
「此事本就與兄長無關是那......」聞聲起身為兄長道不平。
鶴山卻反身將身旁的人按住,讓他乖乖坐下。
只聽他又道:「男女兩情相悅乃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我也只是順水推舟,成人美事,讓憐兒少經歷些波折罷了,倒是你棒打自家鴛鴦的兇悍角色,身為長輩難道就不該慚愧?」
慚愧?!
他要被氣笑了。
月黎心中本就慍怒的火苗騰得燃起滔天烈焰般的怒意。
「你知道什麼!先不說那荒川皇氏歷代帝王那個不是中道崩殂的短命鬼,在看看他後宮每日三千鶯燕明爭暗鬥的狠貨色,就算給月憐她兩個腦子她也玩不過!再想想他那個陰沉著死人臉的孔雀開盤到處招攬人心的老母!其中論憑那一點都是日後傷她的禍害!怎麼到了你這裡這叫為她好?!」
月黎欲說愈烈。
「族中上下對月憐自小珍愛萬千,她歡喜的便是那失落深海溝谷中的明珠,月上高不可攀的星辰,只要她言語一句,便是搶也給她搶來!」
「那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偷摸小子根本不配與她相提並論!」
鮮少見到月黎這般滔天的怒意,鶴山眼神變了變,自知事情已到了不能挽留的地步,最終還是將心中知底的事實交出去。
「可如今木已成舟,你要她如何是好?」
砰——
片刻前還溫馨相依的宴席頃刻間被月黎一掌擊碎。
宛若被遏制住喉嚨般的窒息逼得他脖頸的筋絡跳動得根根分明。
寒光掃射在從開始便陷入沉寂的月憐身上。
月黎陰沉著臉,壓抑著滔天怒意。
咬牙切齒直言不諱問:「什麼木已成舟?!好!很好!枉我信你,你們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說罷便長手一揮將收納囊袋中的人扔了出來。
季星然踉蹌的爬起,面容上還未修復的傷痕透著青腫,他虛弱的衝著月憐傻笑,擺了擺手示意無礙。
「我沒事,別擔心。」
月憐鼻尖不禁一酸,暗罵了句傻子,上前將他臉上的泥濘擦拭起來。
惺惺相惜攙扶的兩人在月黎眼中自己仿佛是那中間刺眼的虛無縹緲。
「月憐!誰讓你過去的,快過來。」
「只是小傷,回頭服用丹藥便好,不必擔心我,不然兄長該生氣了。」
「閉嘴!兄長也是你叫的!」
沉默不語的人終究還是按耐不住性子,月憐含著慍怒微紅的眸將人護在身後。
「閃開!你為了他當真魔障了不成?!」
月黎話落,掌心翻飛祭出邀月銀劍,鋒芒寒光畢露劍指季星然。
「不,你不能傷他。」
月憐不退反進,將人緊緊護住絲毫不讓半分,閃著凌厲寒光的劍鋒逼近她纖細的脖頸,仿佛下一瞬就人首分離。
此次她將不再迴避。
「我有了他的孩子。」
女子哽咽嬌弱的輕語卻如驚雷炸裂般的威力響徹雲霄。
月黎當即腦海空白一瞬,執劍的手緩緩落敗垂下,廣袖中令人察覺不到的微微輕顫,隨即便迎來了他的震怒。
「這就是你說的木已成舟?!」他目眥欲裂破口厲聲。
鶴山面露難色,只能啞口無言。
這一天終將還是來了。
身為醫者本身的敏銳,早在月憐歸谷那天起便發現了她的異樣;若非是我實在不忍拒絕她的哀求,若非是自大能勸說月黎,或許就不會如今這刀劍相向的一刻。
他自責道:「我早就想與你細說,卻一直未有合適的時機。」
月黎嘲諷般冷笑。
「時機?!當真是個好時機。」
不過半年時間,竟連孩子都有了。
冷鋒劍刃泛起的斜長光影落在月憐的腰腹處,他一臉陰沉。
「這個孩子不能要。」
月憐渾身一僵,她紅著眼眶不敢相信望著手執冷器的親人。
「我才不管,你說不算,他是我的孩子......」
「嗚......你這個壞舅舅,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
「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長時間的壓抑已經讓她無法忍耐,長長的睫毛上積滿了淚,順著臉龐顆顆滑落浸濕了衣角,平日靈動好看的人已是哭得迷迷糊糊。
細小啜泣的聲音好似受到了極大的委屈聽得令人疼惜。
月黎只覺頭痛扶額,從小到大一遇到事就知道哭,偏偏他還就是受不了,小無賴的性子真是越發驕縱了。
遇到事情就知道哭,哭哭哭,乾脆哭瞎算了。
他拎雞仔似的將兩人分開,粗暴的拽起礙眼的季星然扔在一邊,冷光長劍最終停在脖頸命門處。
「小子,你現在有兩條路可以走。」
季星然心神一凜,頷首聽他慢慢道來。
「一,離開月憐,回你的荒川去,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未出生的孩子將來也不會知道你這個父親的存在。」
冷漠疏離的視線死死凝在他的身上等待他的答覆。
季星然聞言連忙搖頭,只是一個呼吸便有了答案,他急切道:「拋妻棄子乃是大不義,我絕不會作出這等無恥的事來,還請快道出第二條路。」
說罷絲毫不怯脖頸處落下的即將劃破血肉的刀刃,更是逼近月黎,語落後仿佛萃滿了氣力。
即便是死又有何妨!
誰也不能將我與憐兒分開。
此生我只願與她一人相守。
月黎從他忽然灼熱的眼眸中瞧出幾絲堅毅,不覺嗤笑。
早幹嘛去了,現在耍狠有什麼意思。
月黎陰沉著臉看不出任何情緒,霸道強勁的威壓由他散盡而出,方才還凜然不屈的背脊正遭受著壓倒式的欺壓。
季星然頓覺雙肩落下千擔巨石之重,壓得他胸口喘不上氣來,額尖早已噙滿汗珠,強忍膝蓋的顫抖,咬牙切齒。
這一次,他決不能再後退了。
月黎眼底一暗,掌心握拳,只聞嘭的一聲,地面被砸陷出一個深坑,揚起的塵土被風帶散。
季星然半跪在地,他擦去嘴角淌出的黑血,沒有半點怨言。
「還請快道出第二條路。」
月黎冷笑,越發覺著此人令他不耐煩的本事愈加花樣頻出。
他道:「第二條路便也簡單,你褪去人皇的身份入贅本族,就當是嫁給我家憐兒,終生不得沾染其它紅塵,她若哪天厭棄了你,你就老老實實滾回你的荒川。我說的,你可聽明白了?」
季星然身軀一僵,陷入沉默。
「選你的萬千紅塵還是歸順我族?」
月黎嘴角勾起嘲諷笑意,就知道這小子捨不得。
「只要我入贅您便答應婚事?!」
忽然開始換上傻笑的人開始不耐煩的問起來。
月黎挑眉詫異,便聽到他聒噪的呢喃和質問。
「我本就無意當人皇,入贅便入贅了。」
「倒是覺得虧欠了憐兒,本想著將宮中的奇珍異寶均搬來當聘禮呢。」
「不過現下倒也不晚,我定讓母后給我帶備上厚重的嫁妝隨我一同過來。」
「我答應,一定答應。」
季星然激動地連什麼時候身上的 威壓被收了也不清楚。
月黎陰沉著張臉透不出任何情緒。
「小子,話別說得太早,就算是你答應了,你那位威風凜凜的母后怕是不會輕易答應。」
百年前的荒川國都地如其名,荒蕪貧瘠,不過短短數年便一改逆境,其中的秘辛定不如表面簡單。更別說如今那煉屍詭術的紫瞳與郡蕭之間的牽扯。
他不再拐彎抹角質問季星然。
「我這妹妹自小就千般嬌寵,性子溫稚,不諸世事,肩不能扛手不能抬羸弱無比,若是真嫁給了你,你拿什麼來護她?」
「我又憑什麼信你你能護她?!」
季星然當頭一震,跪在了月黎面前,咬破指尖在虛空中結咒,金光大現,咒文如一道咒枷緊緊附在他的脖頸命門之上。
「靈魂血契為證,吾季星然此生奉月憐為主;以性命為誓,縱使粉骨碎身也護她萬千周全,不讓她傷絲毫;如若食言,必遭血契抹殺,魂魄泯滅,萬劫不復。」
語落,契約咒枷漸漸消逝隱入血肉之中——契成。
周圍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嘶——
血契一旦結成,若非契主逝去將永生追隨。
沒想到季星然居然真能做到這一步。
「他既已做到如此,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在一旁的鶴山站出了出來。
月黎廣袖下的指尖解除了束縛月憐行動的咒術,看著緊緊擁在一起的兩人,神情黯淡。
世間定數莫測,豈是一朝說了算的。
他目光清冷:「你最好記住你說的話,莫讓我揪到半點錯漏。」
在季星然聽來這是肯定,亦是警告,他不敢多說一句廢話。
「 請前輩放心,今日之事,本就是我的肺腑之言,必刻骨銘心,字字謹記。」
月黎揉了揉疲憊的陽穴,懨懨的拂袖。
「抱夠了就滾回去!婚姻大事,待你順利歸來後再重新計議。」
終於!
季星然瞬間抬頭,只覺心跳如鼓,熱淚盈眶,恨不得將月憐揉進骨子裡。
他終於可以與阿憐和寶寶有個家。
此生有幸,當屬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