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忙夜。
一字排開的碩大藥鼎,青煙燃起,鼎內翻滾沸騰藥液在熾火的煉製下咕咚咕咚泛起熱泡。
天沐將最後一味靈材扔入鼎中,拍掉手中殘渣正準備找個納涼的角落席地而坐。
「藥師快快請坐。」
身旁隨侍麻利順來一張軟椅,殷勤扇風供其納涼。
天沐本就勞累,躺在軟椅的一瞬間舒服的伸懶腰,身側獻殷勤的人正是趙成那一張熟臉。
她懶懶道:「嵐夫人果然大度,連你也捨得放出來?」
趙成雖聽出其中韻味,但眼前人乃是拯救全城的重要人物,不敢怠慢分毫。
他彎腰點道:「嵐夫人心胸氣闊,身為北蜀中的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下奴也只是代工贖罪。」
天沐眼皮都懶得抬起,對其說的話半點不感興趣。
她冷笑一聲道:「這麼說,你們那位主令也放出來了?」
趙成如被魚刺噎喉,額間沁滿冷汗。
他餘光鬼祟環視周圍來往侍從,低下頭貼近天沐耳畔小聲竊語。
「主令自藥師出逃那日,便無跡失蹤。」
天沐張開雙眼,挺身而起,似笑非笑:「失蹤?!!」
眼底閃過一絲慍怒:「跑得倒是挺快,最好別落在我手裡。」
趙成摩拳擦掌,小心翼翼提:「藥師說的是,小的還有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天沐給他翻了個白眼。
「不講就閉嘴。」
她就知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趙成滴著汗,念到心中的淪為食人徒的兄弟,壯起膽艱難道:「藥師此次對治癒狂疾之症有幾成把握。」
天沐不屑瞪了他一眼。
「幾成?你在挑釁我師門?!只要有我師父在,自然是十成十穩!」
趙成頓時欣喜如狂,手中葵扇搖的更加輕快。
偏院忽響起震天動地的靈波。
天沐騰然躍起,心急如焚急速而去,不是因為別的,正是因為引戰之所正是師父的下榻住所。
燭台上的微光在昏暗的屋內搖曳晃動。
隱匿在黑暗中的來客,悄無聲息的攀在床邊,靜靜守候陷入沉睡的人。
指尖在他的鼻尖處輕柔滑過,安然入睡的人沒有半點醒來的跡象。
淺嘗微止的愉悅在此刻大泛淋漓,若綿延不絕的寸草四處橫生想要再一次得到奢求的甘甜雨露。
哥哥,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好想你。
藏在心中的念念不忘,在此刻就要阻擋不住。
見不得光的暗鼠,翼翼收起鋒利的小爪露出柔軟的掌心去觸碰那生在高處不及的嬌嫩花蕊。
微涼柔軟的唇瓣輕輕落下一吻,生怕因為莽撞的舉動揉傷半點。
禁閉的雙眼,在此刻睜開。
黯淡無光的瞳並不能給主人帶來任何作用,但鶴山仿佛早就知道來者的身份。
他睫毛微微顫抖,壓抑急促的呼吸,輕薄的衣衫因為緊張的起身被扯亂歪斜。
「阿聲!」
疏離的抗拒再次撕裂來人的舊患。
聞聲眼底瘋狂,欺他眼盲指尖銀針封住鶴山四肢的關節。
不得動彈的人被牽制在懷中,溫順乖巧的擺弄,像一隻傀儡娃娃。
冰冷的指節從他的眉骨,鼻樑,唇齒,鎖骨,貪婪順勢而下。
捕獲到獵物的毒蛇欣喜的將吃食珍重盤在懷裡,肌膚相貼,幾近親昵。
聞聲貪婪的嗅過哥哥的墨絲,眼底愈加深邃。
「哥哥,為什麼又生氣?」
他似個孩子,問得天真無邪。
鶴山神情越發冰冷陰沉,他再一次蘊怒道:「別逼我!把穴位解開。」
聞聲笑得童稚清脆。
「逼你?!」
話落間,掌背青筋跳動;他鉗起那人的下巴貼上去。
「哥哥是在惡人先告狀?」
「為了逃離我的身邊東躲西藏,害得我只能像只卑賤覓食的老鼠不乏掘地搜尋,終是在一個荒蕪人煙的深坑才將你找到。」
「可你呢?你說厭倦躲藏的日子!自廢雙目就是不願看我一眼。」
「這些全當是哥哥高興,我也便不再追究。只要你心裡還有我,其他的都可以不作數。」
「可為什麼!為什麼連當初撿來的乞丐你都願意對他展顏微笑,我卻連站在你身旁的資格都沒有。」
「從前種種你的眼裡只有我,每分每刻我們都不曾分離,為什麼落得如今疏離敵對地境。」
「明明是哥哥不對在先.......」
聞聲著了魔般對著眼前的人開始宣洩。
「不管是瞎也好,廢也罷,阿聲都不嫌棄,生生世世相隨與共,休想再從我身邊離開半步。」
嘭——
房門被撞開,門外看守的傀儡被踹飛如斷線的風箏殘破滾落躺在地上。
「什麼歪門邪道的鬼東西,敢擅闖我陳家內院。」
忽然闖入的來人面色微醺緋紅,一身酒氣,眉峰高高橫起,眼底滿是不屑的怒視,長劍揮舞在手中半點不懼眼前早已黑氣四溢的身影。
鶴山漆黑的眼眸逐漸陰鬱,身後開始蘊凝出霧絲般重重幽墨詭異的煞氣。
他單手摟起懷裡掙扎的人,半刻都不願意分離。
「這麼晚居然有客人上門,自然要好生招待。」
呼吸間,原地只留下殘影,陳竟只覺面前一堵風牆襲來,蠻橫一擊暴力如磐石的掌風將他重重扇開。
陳竟如墜落的石子靈波急急轟隆聲響砸中對面的門院。
骨骼斷裂的痛楚軀幹了目眩的醉意,廢墟中爬起悶哼拔掉扎在大腿上的木刺,抹起掉落在一旁的配劍,緊握在手中。
黑夜中一抹泛起危光的眼眸佇立在不遠處凝視而來。
月光透過吊角高檐灑下澈白微光,一襲墨綠玄色的長衣身影在原地拂風靜立,此人面容清俊,峻拔身姿,說他是那位世家雅正的公子也不為過,只是若非臉上那雙邪氣挑釁的兇狠眉眼不復存在的話。
明眼一眼便知懷裡抱著的人分明是被挾制逼迫,臂攬動作卻十分熟稔,親昵得令人匪夷所思。
陳竟咽下一口甜血,長劍撐地顫巍起身,手腳迅速在空間中掏出一計傳訊煙火。
隨刺耳的炸裂響動,迸發在天際的炫彩銀花閃閃跌落。
陳竟得逞一笑。
「我打不過你,不代表別人不能。」
「識相就將人放下!否則你別想踏出這座門半步。」
聞聲不屑得連個表情都沒賞,指尖束縛的銀絲冷光淬現,嗦嗦幾道隱匿在黑暗角落的傀儡嘎吱嘎吱走出。
僵硬的脖子在咯吱旋轉後定在負傷撐地的少年身上。
雙瞳紅光忽閃,得令後蜂擁向陳竟撲襲而來。
陳竟連滾帶爬撐起半邊身體,手中快劍擋下迎面而來的傀儡冷刃,身後尖刺措不及防從背腹穿刺而來。
低頭而視,一柄猩紅淋漓的尖刺決絕從身體抽出。
陳竟噗嗤狂吐湧上口喉的鮮血,腳底羸弱如灌鐵般沉重難提起,右側血光紅刃鋒芒迎面斬落。
許是真的疲倦,他放棄抵抗緩緩合上雙目。
初嘗死到臨頭的滋味,回味片刻,倒也沒什麼大起大落的遺憾。
只是中劍之處還有些疼。
鏘——
金屬摩擦碰撞的刺耳在耳畔劍刃閃過的冷光激得他眼皮恍惚。
「別怕,睜眼!」
是一道在熟悉不過的聲線。
陳竟心頭狂跳,眼眶酸澀泛紅,心緒莫名複雜難以名狀,明明是平日再熟悉不過的憨貨,在此刻獨擋在前的修長身影卻熠熠生輝。
他被沈月星迅速扯護在一處,其中一具傀儡首級碎裂,兩顆紅光的目石微弱忽閃,行動依舊攻勢猛烈。
「你怎麼來的這麼快。」
陳竟五臟六腑都泛起痛楚,他粗糙的擦了擦臉上的血漬。
沈月星衝鋒在前,掌心長劍翻飛流暢,劍芒凜凜對準最近的傀儡雙目快狠剜下。
吧嗒——
暗紅寶石碎裂在地,傀儡軀幹宛若靈魂抽離,僵硬定在原處等待。
果不其然,鑲嵌在雙目上的靈石便是傀儡的弱點。
他一面冷劍襲去,一面不忘回答身後傳來的問題。
「說好的兩人月下小酌,你卻遲遲不歸。」
陳竟摸摸鼻尖,不好意思名說,自己受不住酒香誘惑,半路便先「淺嘗」些許,怎知真如他所說遇上事端。
他虛弱扯出一個淺笑。
「下次再也不偷著你喝酒。」
砰砰砰!
窺到要領的沈月星將纏上的傀儡應聲擊潰。
近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與呼喊,應是支援的人趕到,不禁鬆了口氣。
沈月星將滿身鮮血之人扶起,掏出幾顆靈藥餵到人口中。
「陳兄言重,小酌怡情,酒香佳釀,想喝便喝,只是下次麻煩等等我。」
陳竟咳了口甜血,只覺腹腔火辣辣的痛和強勁靈丹藥效的碰撞悶熱。
靠在地上,眼裡盯著面前越看越順眼的人,好似背腹被捅穿的血窟也沒那麼疼。
「......月......星。」
沈月星愣神,沒記錯的話,這是第一次陳竟喚他的名。
他越發好奇,低頭貼近,想要聽清他蠕動的唇齒究竟在說些什麼。
「不必等......以後.......換你帶我......玩。」
脫力削弱的話語即便是模糊幾字,也在沈月星的耳中清晰明了。
他澄澈明亮的眼眸撲閃撲閃,輕快點點頭。
「好說,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