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收押食人徒的牢獄,被陳嵐命人推翻,重建成立更大的收療處,多用於救治這場暴亂中的病患。
天沐身為這場病變的主藥師,經歷此番暴亂在北蜀境地名聲威望,無人敢對其不敬。
今日。
她腳底輕快在一條石巷中越走越深,熟輕熟路推開一道暗門,連人帶物沒入其中。
屋內昏暗,撲面而來陣陣濃重的血腥氣味。
天沐上前嫌棄的踢了踢床榻柱樑,想要吵醒昏睡過去的人。
「喂!快醒醒。」
床榻上的人緩緩睜開雙眼,一隻獨臂借床榻沿邊托力而起。
終是倚靠而坐直起上半身,肩膀的另一側斷臂傷因發力撕扯化膿的血水滴滴淌出。
天沐眉鎖緊皺,連掏出治癒藥粉灑在化膿的傷口上。
牧子野咬牙悶哼,痛的青筋直搐。
「把嘴張開。」
天沐直接上手將那人緊咬的唇齒掰開。
牧子野微張唇瓣便被一股腦灌入的丹液嗆得生痛。
「咳咳——」
他穩住呼吸,擦掉嘴角的殘渣,獨臂在空中抱拳。
「多謝。」
天沐避嫌一般,連退後幾步與之拉開距離。
「打住!我與你的帳還未清算!」
「如今你是階下囚,我也是奉嵐夫人的囑託給你延口氣息。」
許是藥劑的餘味還未散去,牧子野忽覺舌尖泛起的苦澀比血肉帶來的痛苦還要難忍。
他認命合上雙眼長嘆。
「我的命從始至今都在她手裡,沒有她的吩咐,又怎會輕易赴死。」
天沐撇撇嘴,頗有種老熟人硬要煽情的分裂感,只覺接受無能雙臂猛抖雞皮疙瘩。
「真是病入膏肓。」
「當初你若真這般維他命從,怎會落得如此田地。」
「現在巧舌抹蜜有個屁用。」
天沐嘴裡不饒人,一字一句的嘲諷灌入牧子野的耳中。
真槍利劍帶來的血肉傷楚,哪裡比得上這刺骨心寒的心針冷語來得苦痛。
「如你所說,對她唯命是從,曾是支撐我存活在這渾噩世間的唯一信念。」
牧子野嗤笑無力反駁,頹然躺在床榻上開始娓娓敘來。
誰曾想仰仗鼻息存活的浮游,竟有朝一日能得到垂憐。
牧子野想到這裡,嘴角輕笑,「她忽上門要和我成婚,我當時惶恐萬分,理應拒絕!可貪慾的念頭抹殺一切想法。我們順理成章,有了孩子,而她更是對我信任有加,將北蜀主令職權賦予我。」
「我們相敬如賓,恩愛和諧;人生之幸!竟真降臨在我身上,我簡直快活極了!」
話到此處,牧子野臉上依稀露出享受的神情。
「後來瘧疾狂瀾,北蜀兵力大減,人心惶惶,她本就是個要強的人,在緊要時刻半點不知疲憊獻身救災。」
「長久未見她身影,我按捺不住去迎她。」
「她坐在簡陋搭建的草棚下笑著等我,似乎早就知道我會來。」
「後來她累的走不動路,同路邊癱軟倒地的人馬一樣席地而坐;她打趣和我討論,若是人體精悍都不知傷痛不受疲倦定能所向披靡。」
「雖只是玩笑,卻被我記下。北蜀護城士兵若都如她所言人體精悍,她也就不會這般辛苦,事事操心。」
天沐越聽越不對勁,回首流水般的記憶,他忽慍怒打斷,毫不客氣拎起牧子野的衣襟。
「所以你是因為她才開始重金招攬藥師煉製強體藥液?廣結藥師客卿也是因為煉藥需求?!」
牧子野被勒得呼吸不暢,竭力掙脫後胸脯劇烈起伏呼吸。
「咳咳.......為何動怒,當初你提的條件......早已如數兌現。」
牧子野氣得火星直冒,這傢伙還好意思說!
「放屁!分明是你說可以領略到最強煉藥師佳作!結果呢?被你囚禁起來沒日沒夜煉製丹藥也就罷了,憑什麼實現你虛幻妄想的前提是犧牲我們這種被蒙在鼓裡的無辜人。」
「且北蜀的狂疾之症在我還沒來之前就有爆發跡象,在此之前,你早就和赤瞳有所聯繫?」
牧子野咽下一口甜血,事在如今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他點頭默認,全盤托出。
「鍛體靈液是我向赤瞳所求,但只有一瓶,且藥效極其不穩定,所以我便招攬眾多藥師想要加以炮製。誰曾想釀成大禍。」
「根本沒有什麼鍛體靈液,只有煉化成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病態食人徒。」
嘭地一聲,牧子野忽從床榻翻下,殘臂吃力將身子支撐跪起,宛若落敗的臨死之徒在做最後的懺悔。
天沐頓時被眼前的陣仗嚇得啞口無聲。
「喂喂喂!現在磕頭已經晚了!我絕不會輕易原諒你。」
牧子野自嘲道:「我自不奢求得到任何原諒,那些枉死在這場暴亂中的人,更不會。」
話落,他跪在天沐面前鄭重叩首。
「多謝你,我知你也很想煉製出解毒藥劑,奈何是我一時貪婪迷失方向,既想保全家族的生息,又恐失去她的信任。沒能及時制止這場波瀾。」
「死期將至,但求你幫我帶句話給她。」
他卑微垂下頭顱向天沐發起最後的懇求。
天沐身為藥師,最受不住這種生死委託。
「你想得美!有什麼話自己說。」
他移動位置騰出一塊空地,緊閉的房門被人推開。
來人正是陳嵐。
跪在地上的牧子野身軀僵硬,瞬間又低下頭恨不得將其埋進地縫裡,也不願被她看到自己這般落敗模樣。
「現在知道沒臉見人?」陳嵐口吻透著幾絲薄涼和疏離。
「夫......家主所言極是,牧子野身為戴罪門徒,惡極纏身,恐再污您的眼。」
陳嵐冷哼,一步步走近跪在地上的人。
越走越近的身影將腳下匍匐的身軀籠罩在斜長的黑幕中。
「你這是在諷刺我識人不清!」
牧子野舌尖傳來的痛楚混雜血腥的鹹味無時不在敲打自己的克制。
「不敢!」
轟——
昏暗的光線中長槍在主人的召喚下呼嘯而出,泛起凜凜冷光的槍刃輕易刺破淺薄的血肉。
一時間,狹小的屋內,血光四起,殺氣騰然。
牧子野的斷臂被狠狠被扎進石板之上動彈不得,臂膀上的血脈在不斷抽搐跳動。
他咬牙忍痛,卻不敢發出半句怨言,卑微頷首。
「你還有什麼不敢!」
「暗結魔修,毀我城人,若非我礙於竟兒的情面,你真當我什麼都不知?!」
「枉我這般信你,作出如此事端,真以為我不會置你於死地嗎!」
牧子野薄唇緊鎖,疼得冷汗直流。
陳嵐似早有決定,她悲涼合上雙目「好在你還有悔改之意與沈藺白共阻赤瞳陰謀,釀成禍事還有逆轉餘地。」
說罷她劃破指尖,血珠凝結在空中結咒!
血光乍現!
牧子野身處之境結出契約咒陣,眼睜睜看著咒陣在呼吸間消散。
只聽頭上傳來淡漠話語。
「當年因主僕契約將你束縛在身側,如今契約已廢!還你自由!日後即便成為孤魂野鬼也與我陳嵐再無半點瓜葛。」
牧子野猛然抬頭,瞬間心如死灰,他寧可陳嵐將其千刀萬剮,挫骨揚灰,也不願接受這背離的結局。
早已家破人亡無家可歸之徒,就算得來的自由又有何用!
他卑微抱住陳嵐長袖,眼眶漲紅:「不,我不要自由,在這世間早已沒有我的容身之地,只有留存在您的身邊,我才能感受到活著的滋味。」
「求家主,別棄我而去!罪徒牧子野,甘願為北蜀赴死戰場,即便是挫骨揚灰, 也不願做那外面的無家野鬼。」
「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躲在角落的天沐哪裡見過這等陣仗,只是那斷臂被這般洶湧撕扯,還有那濺了一灘的猩紅,再不制止這牧子野怕是真要變成無臂俠。
他弱弱插上一句道:「夫人,如此洶湧傷勢,恐有性命之憂。」
陳嵐面露難色想要抽身而退,奈何這牧子野似不知疼痛般緊貼不放。
「牧子也在此立誓,願永生做您的狗!供夫人差遣,求夫人垂憐。」
他卑微將頭埋在陳嵐的腳下,擋出陳嵐的去路。
陳嵐心軟,釋然般抬起牧子也那骯髒的臉,對上那雙黑曜石般的眸。
「記住今日你說的話,只能做我的狗!若再一次背叛,我必讓你後悔來到這世上。」
牧子野雙眸泛起亮色,全然忘卻身上的痛楚,似乎充滿氣力。
在陳嵐看來,更像一個甘願俯首稱臣的獵犬收起獠牙,躍雀搖晃尾巴,接受主人戴上無形的項圈鐐銬。
陳嵐將他的臉捧起,指尖揩掉上面的斑駁血點,正欲說些什麼。
只聽砰的一聲,牧子野昏倒在地。
天沐匆匆上前,探其鼻息,手上銀針忙碌。
「我說他快不行了吧!再晚些,這傢伙非血流而亡不可!」
陳嵐收起長槍兇器,從始至終並未想真斷送牧子野的性命。
她急問:「他如何?」
天沐自信收起銀針,:「暗疾復發又添新傷,能撐到現在,已是他的極限。日後即便休養痊癒怕也會大不如從前。」
陳嵐焦急打斷:「可會攸關性命?」
「性命無憂,就是這靈力被煞氣侵蝕,痊癒後他原本的修為怕是無能保住。」
天沐認真回答。
聽到此處,陳嵐這才長舒口氣。
天沐越加不理解這對夫婦之間的情誼,分明屬於雙向選擇,為何總要添上這一出無用工序。
陳嵐瞥見她一臉濃稠顧慮之色,直問:「藥師可還有什麼不解?」
天沐搖搖頭,毫不避諱。
「方才在門外你也都聽到了,他對你絕無二心,為何你還要爭吵不休?」
陳嵐一愣,轉瞬淺笑道:「我若不這樣發泄一通,他怎會對我死心塌地。」
天沐恍然明白,識趣閉嘴,不再多言半語,而是默默退出這間屋子,將僅剩的空間留給這對夫婦。
不為別的,只為她方才明白的一件事。
這北蜀陳家,沒一個是正常人。
另一邊。
沈月星蹲守在陳竟的房門外。
鶴山將陳竟體內的煞氣拔出,少年蒼白的面色在靈藥的加持下逐漸恢復血色。
沈月星見藥尊從屋內退出,連連起身,神色焦急。
鶴山心知熱枕的少年想要的答案,他安慰道:「小少主只是被煞氣封住心脈,假死症狀已除,不過多日便會恢復。」
沈月星壓制內心喜色,恭敬道謝。
但凡有空他就會蹲守在屋內等陳竟醒來。
如往常一般,又是百無聊賴的一日。
沈月星抬腳進門,便撞上陳竟那雙懵懂初醒的眼。
他腳步輕快大步上前。
只聽陳竟渾渾噩噩中猛然想起什麼張口大呼:「沈月星!那日的黑衣面具人其中一人是我爹!他現在何處!」
沈月星指尖輕點在失魂落魄的額間,緩緩渡入凝神靈息。
陳竟感受微涼青葉般的靈力穩住他的心神,耳畔聽起沈月星娓娓道來後來發生的事情。
他似個做場噩夢醒來的孩子。
呆滯又懵懂,不能分清現實與夢境的區別。
沈月星在他眼前揮揮手。
被陳竟不耐煩按住。
「我又不瞎,試探個什麼勁。」
話到此處,沈月星嘴角揚起的弧度越加燦爛。
「喲,倒霉少主可算醒了!」
「你才倒霉!幾日不見怎麼越發貧嘴。」
「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還不都是你帶的!」
隨後趕到的陸風在門外便吐槽起來。
一起來的還有從未離去的齊元。
他手裡大包小包拎著不少北蜀的專屬小食。
「你終於醒了!快快快,我這幾日在酒樓小市賒的帳你記得清一下。」
安靜的房間一瞬間熱鬧起來,三人圍著床上一人開始熱聊。
「我還沒問,你們兩這幾日都去哪了?」陳競撐著下巴問。
陸風苦著臉,輕咳一聲:「在從牢獄外為你們把風,被尊夫人當場抓獲後,便被拉去協助平定城內暴亂食人徒。」
齊元想起被奴役的苦日子,跟著附和:「是呢是呢,我們好不容易才落得清淨。」
沈月星讚賞道:「尊夫人果真不是一般人。」
「那是,你也不看看她是誰的娘親。」
說罷,陳竟眉飛色舞開始一頓敘說陳嵐的事跡。
少年圍在一起,聊得歡聲笑語熱火朝天。
來到與之有著天壤之別的陰暗結界。
聞聲身處封印魔煞陣中,來人一襲青衣,緩緩入陣。
鶴山指尖滑過沉睡之人的鼻尖,眼裡滿是柔色,若還能回到記憶中的往常該多好。
忽睜開眼睛的直勾勾望著面前的人,鶴山忽心一驚,想要將手收回,奈何被聞聲緊緊攥在掌中。
溫熱的氣息撒在手背的肌膚上,惹得鶴山逐漸陰沉臉色。
「放手!」鶴山厲聲怒斥。
聞聲偏不,似在挑戰底線般親吻握在掌心的手背。
啪——
鶴山咬牙,掌風呼嘯閃過。
聞聲不怒反笑,他輕拂哥哥摑掌的臉,疼痛酥軟,他挑釁道:「我就知道哥哥心疼我,連皮肉都都不捨得劃破。」
「無恥!」
鶴山慍怒,轉身想要離去。
「你又要拋下我!」聞聲喊的撕心裂肺。
體內蘊升而起的陣陣煞氣將它團團包圍,封印靈陣在此刻金光大漲將其壓制,聞聲發出悲憫般的嘶吼。
「哥哥,別走,求你別走。」
「我害怕!別丟下我。」
「阿聲知錯了,阿聲以後再也不敢,求你別不理我。」
「啊——」
沈藺白設下的靈陣兇悍,即便是煞氣翻湧的魔物也會被碾壓消亡。
鶴山眼見著聞聲在千縷靈光宛若砧上魚肉被凌厲金劍千瘡百孔。
頃刻間聞聲血霧噴張,奄奄一息跌倒在靈陣中無助惶然。
鶴山於心不忍,收起手中控靈符籙。
他再次奔到聞聲面前。
聞聲仰首本想靠近一些,怎奈煞氣衝撞,口吐一灘黑血染髒了鶴山身上的水青長衣。
他顫抖的手捧起鶴山的衣袖,竭力運靈,掐起淨身訣將衣衫去掉自己帶來的污穢。
待衣衫淨化後,聞聲小心翼翼將鶴山衣角擺好不再去觸碰。
他咽下口中猩甜,氣息微弱道「知道哥哥向來愛潔,阿聲定不會給你增添污穢。」
鶴山長袖下緊握的指尖顫抖,雙眸氤氳泛起水光,淚珠滴滴滑落。
滾燙的淚珠被聞聲接在掌心捧起。
他露出鶴山記憶中純稚的歡笑。
「哥哥不哭,阿聲不疼。」
鶴山落敗的心頭,早已被他融化軟得一塌糊塗。
「早知今日,當初為何要受赤瞳蠱惑。」
聞聲仰面朝上,痴痴望向鶴山的臉。
「是哥哥記性差,我們皆為藥奴時,最先接觸的便是蠱惑之術,若非自願,又怎會受蠱心生魔性?」
「只因我愛慕你,所生的情,不是你口中的兄友之情,是道侶之間永生共死之情。」
「你就和我心生嫌隙,我迫不及待想要給你看看我炙熱鮮活的心臟來證明我對你的赤誠,可你卻從未將我放在心裡半刻。」
「我嫉妒所有和你談笑的人!無論是月黎也好,天沐也罷!他們不配和你站在一起,只有我了解你的喜好,深知你的過往,我們才是這世間最絕配的愛人。」
「住口!」
鶴山再次打斷他的執迷,壓制在內心深處的情緒終是在此刻爆發。
「你當真忘記將我們從那妖族中解救出來的人是誰!」
「最初約定的諾言你將其拋之腦後,背信棄義,讓我如何再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