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被金光咒文壓制喘不過氣來,恍惚間讓他憶起那段塵封的往事。
妖族。
本是大陸上修得靈識誕生之物,可幻化形態,同道修仙;但也因受本體限制,飛升進階比起尋常修者更為艱難。
故有妖族另闢蹊徑,唯族類同食,可大漲靈力。
一時間妖族掀起的慘烈內鬥,死傷無數;同類相殘,有違天道,終自食惡果。
本就數量稀少的族群在相殺中少之又少。
四處逃竄的靈妖為繁衍生息,故而幻化人態隱匿人族之中結婚生子。
這才有人妖結合衍生出新物種——半妖
因半妖血統不純難以蘊靈,被人族排斥,遭本族厭棄,當屬於異類。
雖比不上血統純正的妖族靈力大盛,卻比普通人族體魄精悍,在當時成為藥師所求的試藥上選。
加上妖性本淫,與人族結合只為繁衍後代,數量只增不減。
這般導致黑市除販賣靈獸寶物之外,交易更頻繁的當屬半妖!為奴,為仆,皆為熱捧。
聞聲從有記憶起,便待在烏黑冰冷的鐵籠中麻木的等待買主挑選。
他記得有一日。
戴著白玉面具的藥師在籠子前停下腳步。
賣主貪婪暗喜,迫不及待將人從籠中拽出來展示。
「這只可是罕見的白蛇半妖,別看他現在污髒,回去梳洗一番,別有一番風味。」
「只需一百靈石!這位道家您看?」
白玉面具全程沒有廢話,付完靈石將人帶走。
聞聲甚至不知道身處何處,只知道這是一座與世隔絕的幽靜密林深處。
對他來說,只是換個囚禁的牢籠而已。
新環境裡,和他關在一起的,還有無數數不盡的半妖。
值得提起興致的也只有每日慶幸從不斷被吞餵各種藥劑中生存下來。
蛇本能蘊毒,聞聲成為藥奴後對藥劑中的毒素比尋常半妖更耐受,蜷縮在黑暗的角落,在渾渾噩噩的暗無天日中脫穎而出,成為藥奴中最後的倖存者。
吧嗒——
鎖鏈再次被解開。
聞聲抬眼麻木咽下試劑後縮回角落等待藥物揮發,感受體內帶來新變化。
被毒素摧殘早已忘卻痛覺,以至於何時昏死過去的,聞聲也從不放在心上。
沉睡中,宛若置身一股熱泉中,溫暖又寧靜。
虛無的神識中總能聽到幾句細膩的輕語,雖簡短,卻如冰川融化的泉水,叮咚悅耳。
聞聲緩緩張開雙眼,四顧身處,充斥明亮光線的洞宇早已不是那昏暗的煉藥暗牢。
「醒啦?」
聞聲蜷起鱗片,瑟縮靠在石壁角落,雙瞳警惕望向逐漸靠近的黑影。
「別擔心,這裡很安全,我不會傷你。」
鼻尖微微抖動嗅到來自食物的香味,久違的腸肚發出興奮的躍動。
是一隻香氣四溢的羽鴿。
聞聲喉結滾動,經受不住誘惑抓起烤肉便大口撕咬起來,飽腹後慵懶蜷起白色鱗甲的蛇尾,餘光偷視面前之人。
來人,人身獸耳,雪白絨毛的長耳垂落在他的肩上,嘴角總是掛起一抹溫潤無害的淺笑。
「我叫鶴山,比你高半個頭,年歲應當比你大些,你喚我哥哥好不好?」
鶴山初見便欣然接納這條乖巧呆萌的小白蛇。
「你叫什麼名字?」他止不住追問。
只見小白蛇抱起尾巴縮在角落,墨綠的豎瞳似在打量什麼。
鶴山仿佛一眼就看穿他的小心思緩緩靠近,彎下腰將耳朵湊上去。
「你摸摸它?」
小白蛇雙瞳閃過驚訝之色,耳朵向來是妖獸的私密之處,若非親昵示愛,絕不會輕易供外人觸碰。
他放鬆警惕,去觸摸那柔軟溫順的長耳。
柔軟毛茸茸的長耳輕撫在掌心,溫暖又柔軟,讓人愛不釋手。
「沒有......」他喉嚨的毒素還未清掉,發出難聽的聲音。
「沒有什麼?」
問到這裡,小白蛇縮了縮懷裡的尾巴,嗚咽道:「名字......沒有名字。」
鶴山這才恍然大悟。
他從袖中取出一枚骨令,塞到小白蛇手裡,隨即又將佩戴在腰間的另一枚骨令摘下與之對比。
「誰說你沒有?主人給你取了字。」
他指著骨令上的篆文道「鶴山」是我的字,你的是「聞聲。」
「我們一人一塊。」
小白蛇眼眸瞬間水靈靈撲閃,尾巴躍躍拍打地面。
「聞聲,我叫聞聲?」
鶴山溫柔的撫摸過他的髮絲,對其越加欣喜。
「以後我喚你阿聲好不好。」
聞聲愉快搖擺起尾巴,點點頭,甜甜喚起 「哥哥。」
後來相處中,聞聲慢慢得知,鶴山口中的主人就是那整日佩戴白玉面具之人。
把他留下的目的,只為培養最強藥奴為他所用。
接下來的日子裡,鶴山與聞聲兩人形影不離,不僅每日完成主人安排的任務,服用自己煉製的毒性藥劑,還會被主人帶去外界歷練。
不知流逝多少光陰。
白雪皚皚,冰川結成璀璨霜花。
鶴山和聞聲受妖性影響,冬季會陷入漫長的冬眠之中。
寂靜的岩洞中迎來兩位不速之客。
聞聲警惕起身,將熟睡的鶴山擋在身後。
來者是一對雙生人,有著相同的樣貌和衣著,唯一不同的只有他們一紅一紫的雙瞳。
紫瞳站在洞宇中的陰暗黑影中,而旁邊的赤瞳上前囂張挑釁道:「你就是主人帶回來的新妖?怎麼長得跟那隻兔子一樣窩囊。」
「滾出我的地盤!」
蛇本就經不起挑釁!聞聲手中暗藏毒液銀針,呼吸間飛針而去。
叮叮——
藏在黑暗中的紫瞳殘影閃現,躍到聞聲上空,不費吹灰之力將其橫掃在地。
靈波將陷入冬眠的鶴山震醒,等他分辨周遭情況,呼吸間將手中暗器齊發衝著紫瞳襲來!
紫瞳被鶴山煉製的傀儡銀針連連逼退,一旁的赤瞳看得牙齒痒痒,當下劃破掌心,血珠緩緩流淌,以身餵血,得以傀儡毒針逼停。
「師兄總是依賴毒針,是瞧不起這些年主人教誨所學?!」赤瞳陰陽怪氣懟道。
鶴山對雙生子的氣性了如指掌,半點不受干擾。
他攬起地上的聞聲四處查看傷勢,好在只是皮肉輕傷,並無大礙。
「回頭給你上些藥草。還疼不疼?」
聞聲親昵將尾巴卷在鶴山的手臂上,在他面前毫不隱藏情緒。
「不疼,謝謝哥哥。」
紫瞳陰沉著臉,赤瞳似乎見到鬼一般發出刺耳尖叫:「什麼亂七八糟的!兔子怎麼能是蛇的兄弟!」
有鶴山的陪伴,聞聲氣勢上更強一頭,他冷眼泛起危光:「與你何干!」
赤瞳恨不得上去給那條刺眼的白蛇教訓,但又礙於主人的情面,不敢放肆。
他終於道出此行前來的目的。
「鶴山,主人命我們傳你過去。」
鶴山心中一凜,神情冷峻:「我這就去。」
聞聲焦急想要跟上前去,卻被阻攔。
「我跟哥哥一起。」
赤瞳在一旁干擾:「嘖,他怎麼這麼煩人!」
紫瞳冷言冷語:「主人只傳鶴山一人。」
鶴山自知萬不可惹怒主人,只好安撫焦躁的弟弟。
「阿聲乖,主人很好的,你在這裡等我回來。」
聞聲耷拉尾巴,只好溫順在原地等待。
可這一等,便是幾日光陰。
深夜的睡夢中驚醒,聞聲總覺洞內有什麼東西在窺視著他。
洞外詭異長影竄動引起窸窣颯颯作響。
「誰在哪!」
聞聲趁機追上,快得原地僅剩一抹殘影。
狂奔洞外,月光大盛,清透瑩白的光影透過山巒縫隙灑在遲遲歸來的背影。
聞聲這才看清來人真面。
只是此刻他的臉上,失去往日的親和,反倒是展露出從未有過強顏鎮定的愁容。
兩人在月下,四目相接。
「哥哥!你終於回來了!」
聞聲躍雀呼喊撲上去和鶴山撞個滿懷。
他熟稔埋在鶴山的脖頸處嗅清冷的草藥香,空落的手習慣向上想去撫那雙柔軟的垂耳。
可他疑惑看去,包裹在雙耳的一層白紗,正透出濃重的血氣。
「哥哥的耳朵?」
鶴山眼神閃過刺痛,呼吸紊亂竭力掩飾自己的慌亂。
聞聲一瞬明白,眉眼凝蘊殺意。
「是誰的傷你!」
失去耳朵的鶴山雖聽不清聞聲的話語,卻從他眉眼的戾氣中揣測出本意。
他頓覺懊悔,不該如此莽撞出現。
「阿聲.......別擔心.......我沒事。」
「耳朵不在.....也沒關係。」
失去聽覺的鶴山就連口齒也變得磕磕絆絆不能順暢言語。
明明受傷的人是他,卻要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哄人。
聞聲不知如何去接受心頭忽湧起複雜情緒,它比任何毒素蔓延的痛楚還要來得猛烈,令人後怕。
他妥協裝作回歸到往日溫順乖巧的模樣,儘量讓哥哥不要擔心。
洞宇內,再次回到往日的安詳之中。
兩人抵足而眠,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回到最初的樣子。
鶴山徹底放鬆,斷耳的痛楚在此刻得到莫大的慰藉。
他蜷起身軀,只想好好睡一覺。
懷裡假寐的人,趁鶴山沉睡之時,悄然離去。
黎明降臨的幽森中,他來到一棵參天巨樹下,蛇尾有力瞬間蜷縮迸發,直衝而上。
彎曲的枝臂被蛇尾盤起,穩住身軀後,聞聲輕瞥在另一端樹冠上慵懶的人影。
赤瞳似早已等候多時。
「好身手,這才有點毒蛇的本態!」
聞聲收起在鶴山面前的溫順,毫不遮掩本性,宛若灌木中伺機捕獵的毒蛇,冰冷危險。
「廢話少說,你明知道我找你的用意。」
「究竟是誰傷的他!」聞聲直言不諱,迫切想要為哥哥報仇。
赤瞳眼底泛起興奮光芒,露出故作後怕的表情。
「小泥鰍倒是挺凶。」
他挽起樹冠的一抹嫩枝,在掌心把玩。
「主人想要什麼便給什麼。」
「鶴山就算將你護得再好,又有什麼用!我們都是抓回來餵養的藥奴,只要主人一聲令下,即便是命也只能順承奉上,更何況是一對作為藥引的妖耳。」
轟——
談話間,蛇尾橫空劈斷赤瞳腳下的枝幹,赤瞳身手敏捷飛躍躲到另一側。
赤瞳惡狠狠呲牙:「你忽然發什麼瘋!」
被不識好歹的小子惹得怒火中燒,手癢正欲來上一戰,回首發現他的蹤影早已不見。
紫瞳在撕破黑影走來。
「他要去找主人。」
赤瞳輕蔑嘲諷道:「不自量力的蠢貨!」
紫瞳眼底陰鬱,在一旁附和:「主人只是看中他的靈尾,若非鶴山和主人交換,怎會讓他在妖森存活這般長久。」
「真是一個比一個蠢。」
兩人默契邪笑,異口同聲。
鬼祟隱匿蹤跡的聞聲在藥殿外謹慎行走。
與往日截然相反的殿宇,在今夜卻過度詭異非常,陰森森的光影灑在白石路上,讓人不得不警惕萬分。
他來到熟悉的殿內。
「上前來,不必躲躲藏藏。」
忽響起的低語瞬間讓聞聲汗毛直立,靈尾警惕捲起。
霧蒙的輕紗下,主人依舊戴著一副白玉面具,斜靠在軟玉榻上,目光清冷掃過不請自來的客人。
「聞聲,我正欲尋你......」
聞聲腰間的骨令泛起煞氣,腿腳不受控制一般向他靠去。
輕紗帳內,撞入眼帘的是一片觸目驚心的暗紅。
只見玉面下的人呼吸微弱,腹部上血肉模糊的洞窟白骨可見。
「本以為靈兔的血肉可以助我恢復精元,眼下看來,遠遠不夠!」
說罷,他掌心煞氣騰然,聞聲腳下修長的黑影瞬間拔地而起,將人裹挾。
玉面下的人輕舔嗜血尖齒,蒼白利爪垂涎把玩靈活掙扎的蛇身。
他既殘忍又偽善輕哄道:「放心,我只吃一口,不會讓你感到痛苦的」
煉獄中的煞氣凝成的血盆大口毫不客氣啃食。
「啊——」
聞聲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被啃食,血肉撕離本體的猩紅顏色,骨駭碎裂的脆響,死亡的降臨。
——嗡
一道劍光流螢驟降!刺破厲鬼黑煞,將白玉面人死死釘在牆上。
瞬息萬變間,聞聲只覺一抹琉璃白光飄渺灑下,耀眼而聖潔光芒刺得他睜不開眼。
宛若幻境中看到一抹身影,那是他此生見過的最美艷的人族女子。
耳畔不時傳來哥哥的呼喊。
聞聲想要衝破不能動彈的軀殼去回應,卻只能陷入無盡的沉睡之中。
再度醒來。
周遭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被帶到的地方,既沒有奴役的牢籠,也沒有冒煙翻滾惡臭的丹爐。
有的僅是青草幽靜的山谷和來去匆匆的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