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衡玉穿著道袍,范長平那冰冷的神色放緩一些。
他還以為衡玉也是修道之人,在華城這個把佛道當成信仰的城鎮裡,想要看到第二個修道的人還是很困難的。
「這位是——」范長平出聲問。
趙凡解釋道:「就是我之前和你說過的仙子,她是過來幫我爹換藥的。」
「原來如此,既然你家裡來了客人不方便,那我今晚再來找你飲酒。」
范長平也不強求,晃著酒罈轉身離開。
趙凡目送著他離開。
瞧著對方已經走遠,他這才合上木門,走進屋內幫了念搭把手換藥。
換藥中途,趙凡走去廚房燒水。
他剛往水壺裡裝好水,衡玉就走到廚房門口,站在門外問他:「剛剛那位是你的好友?本地人?」
「是啊。」
趙凡有些拘謹。
他回答完問題後,用抹布抹了抹蹭上灰塵的手。
「我看他年紀輕輕就有築基初期修為,應該是某些大宗門的弟子吧。」
在八大正道宗門、五大邪道門派里,內門弟子多是在五十歲以下突破築基期,核心弟子多是在三十歲以下突破築基期,而首席弟子多是在二十歲上下。
她剛剛有特意注意范長平的骨齡——三十歲上下。
這麼年輕就有築基初期,按理來說范長平應該一直待在大宗門裡修煉才對。
他肯定不可能長期待在這小小城鎮。
依照這個邏輯往下思考,范長平是符合近期才出入華城的。
而且他還是本地人,和那位趙城主結怨的可能性也很大。
巧合多了,距離真相就接近了。
衡玉不介意多花些心思在范長平身上。
趙凡不自覺笑起來,笑容里透著幾分對好友的驕傲:「是啊,我聽長平說他是虛空盟弟子。」
衡玉在腦海里回想著虛空盟的資料。
她在外出執行任務之前翻看的那些典籍,這時候就派上了用場。
想了好一會兒,衡玉總算想起來和這個門派有關的消息。
——二流宗門,宗主是個元嬰初期修士。
宗門裡所有弟子都是道修,而且極度仇視佛修。
極度仇視佛修?
華城這裡佛教信仰濃郁,這裡的原住民不說百分百信佛,但也絕對不會仇視佛教。
除非這其中存在某些隱情。
這些想法都只在一念之間。
衡玉說:「不打擾你燒水了。」從廚房退回到院子。
她給正在屋內幫人上藥的了念傳音:「我有事出去一趟,等你忙完了去巷口麵攤找我。」
打過招呼,衡玉離開趙凡家,往巷口麵攤走去——這家麵攤,就是上回她打聽滿雪兒和趙凡的事情時去的那一家。
這個點不是飯點,麵攤里只分散坐著幾個客人。
老婦人還記得衡玉,她一走進裡面,老婦人就端著水杯迎過來:「仙子你又來啦。」
衡玉坐下:「是啊,店裡的雲吞麵很合我口味,我一大早出門沒來得及吃東西,就專程過來了一趟。」
她這話不論真假,聽著就讓人高興。
老婦那飽含風霜之色的臉上已經樂開了花。
「那我等會兒多給仙子下些雲吞和面!」
「麻煩了。」
老婦用抹布又擦了擦桌子,這才過去幫老人搭把手做雲吞麵。
不多時,老婦端著雲吞麵走了過來。
衡玉取出一雙筷子,正想開口詢問范長平的事情,就見一個神色冰冷的道修走進麵攤。
——正是范長平。
衡玉壓下詢問的想法,用筷子攪了攪碗裡的麵條。
范長平在衡玉隔壁桌坐下。
「是長平啊,今天想吃什麼?」老婦走過去,笑眯眯問道。
范長平:「下兩碗雲吞,多放些辣。」
等老婦離開,他把佩劍擱在桌子另一角,背部依舊繃得很緊。
衡玉咽下嘴裡熱乎的雲吞,心下有些遺憾:如果她以前學過邪魔探查之術,現在就能直接探查范長平到底是什麼情況了。
等過段時間閒下來,看來她得找了悟教她這門功法。
畢竟這門功法並非什麼宗門不傳之秘,如果她想學,了悟應該不會拒絕。
在衡玉走神時,范長平已經注意到她。
不過他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等兩碗雲吞煮好,他就埋頭認真吃起來。
兩個碗很快就空掉了,范長平從儲物袋裡取出銅錢就要付款時,了念小和尚提著醫藥箱走進麵攤,徑直來到衡玉面前。
「阿彌陀佛,洛主,我已經忙完了。」
衡玉示意他坐下:「想吃些什麼?」
「我也想要一碗雲吞麵。」了念在她對面坐下。
聽到他的回答,衡玉側頭看向老婦:「老闆娘,麻煩再下一碗雲吞麵。」
她剛喊完,旁邊桌的范長平突然握起長劍,再把劍身往木桌上狠狠一砸。
撞擊聲很響,麵攤里所有人都朝他看過去。
范長平起身,眼睛微微眯起,神色冷得好像要掉冰渣子。
他看向衡玉,冷哂道:「身為道修弟子,卻與佛修關係這麼好,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愧對道祖嗎。」
說完,直接拂袖而去。
了念:「……」
這人是誰啊,管得這麼寬。
不過他可巴不得這位洛主離他師兄遠遠的!
衡玉臉色驟變。
她神情十分難看,語氣也有些不客氣起來。
「我又不認識他,他憑什麼管得這麼寬?老闆,這是你們華城的人嗎,我與我朋友說話,他突然出聲嘲諷,未免太沒有教養了些!」
對她性子還算有些熟悉的了念:「???」
這個妖女性情從容,完全不像是會因為旁人幾句話就動怒的性子啊。
「仙子息怒啊。」老人連忙道,他真怕這位仙子一怒,他們這小店就要遭殃。
老婦人也停下洗碗的活,走過來小心勸道:「仙子,長平這孩子在外面受了些苦,所以性子有些不好,還請您理解。」
衡玉看向老婦:「所以那人真是你們華城人?奇怪,華城這邊多佛門信徒,他為何會修道,還仇視佛修?」
兩位店主互相對視,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說。
還是那老婦先嘆口氣:「此事說來話長。」
衡玉坐穩,神色也恢復了淡然。
她淺笑道:「若店家不忙,可否細細道來?我實在有些困惑不解。」
了念抬手撓了撓頭。
撓著撓著,他猛地反應過來:剛剛她擺出那副反應,是在不著痕跡套話啊。
老婦和老人的確沒意識到衡玉是在套話。
這時候麵攤沒有新的客人,老人去給了念下雲吞麵,老婦有些惶恐地坐在衡玉身邊,向她介紹著范長平的情況。
衡玉見她放不開手腳,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
捧著水杯,老婦感覺自在了些:「其實長平很小的時候是很信佛的,而且一直立志成為佛修。但十幾年前他爹犯了些事,惹怒了一位大師,就被前任城主大人依照律法關進牢房裡。牢房很混亂,他爹死在獄中,只留下孤兒寡母在外面生活……」
聽到事情居然涉及到趙弘化,衡玉稍稍坐直了些。
她有預感,自己正在逐漸接近真相。
孤兒寡母的生活難免窘迫,范長平的娘親每天都要做針線活賺錢養家,晚上就以淚洗面,生生把眼睛給熬壞了。
范長平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每天飢一頓飽一頓,他們母子都是靠著鄰居的接濟才能勉強過活。
後來有一天,鄰居們發現范長平和他娘親搬走了,完全不知所蹤。
老人把雲吞麵端過來時,幫忙補充了後續:「現在長平回來了,我們一問才知道,原來他當年是被一位道長收為弟子,修習道法去了。」
聽完這個故事,了念微微擰起眉來:惹怒某位大師?范長平的爹是犯了什麼大事?
但他沒說話,只是看向衡玉,等著她的反應。
——他不太會處理這些事情,還是別胡亂出聲為好,免得打亂了這妖女的安排。
衡玉擺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他這麼仇視佛修,難道是因為當年那個大師污衊他爹,而城主判錯案了?」
如果按照這個邏輯,范長平現在修為有成,回來報復這位趙城主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人的回答卻出乎衡玉意料。
他輕嘆口氣:「其實這件事我們也不太清楚。按照城主他們的說法,長平他爹的確犯下了殺人的大案,但長平他媽非說他爹是被冤枉的。」
衡玉已經可以確定,趙城主之死和范長平肯定脫不了干係。
只不過這件事有沒有隱情,就得去官府那邊查卷宗了。
「難怪那人如此仇視佛修,還見不得我和佛修走在一起。」衡玉搖頭,「也罷,我便不計較他的冒犯了。」
從儲物戒指里取出兩塊下品靈石,遞到老婦面前:「叨擾了。」
她瞧見了念已經把整碗雲吞麵吃光,直接從椅子上起身往外走。
了念朝兩位店主點點頭,也跟著衡玉離開。
「洛主,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我們直接去城主府找你師兄吧,殺害趙城主的兇手應該就是范長平。」衡玉說。
她對捉人這種事不感興趣,現在比較好奇的是當年范長平他爹那件案子到底有沒有隱情。
-
衡玉抵達城主府門前,報上了悟的名字後,就被府中下人恭敬迎了進去。
繞過一處迴廊,邁上台階來到待客的大廳里,衡玉就看到那安安靜靜坐在角落的了悟。
對方此時也正好抬眼看向大門方向,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
衡玉收回視線,走進來先向華城城主問好。
華城城主只是築基中期修為,他在衡玉面前沒有擺任何架子,直接起身走到衡玉面前。
「道友請坐。」城主指著了悟身邊的椅子。
「多謝。」
衡玉走過去坐下。
這個大廳的布局是兩張椅子共用一張桌子,了悟坐在桌子右側,衡玉坐在桌子左側。
桌上放著一個茶壺幾個倒扣的茶杯。
衡玉正好口渴,她將一個倒扣的乾淨茶杯翻轉過來,推到了悟面前。
了悟正在認真翻看卷宗。
察覺到她的動作,側頭瞥了她一眼。
衡玉揚了揚下巴,目光先是落在他身上,復又垂下來盯著茶杯,再瞧瞧那繚繞著氤氳霧氣的茶壺。
暗示得相當明顯。
了悟:「……」
他沒動。
衡玉就盯著他不說話。
他們這邊僵持著,坐在對面的青雲寺主持都注意到了這番動靜。
衡玉等了好一會兒,實在是口渴,決定妥協自己給自己斟茶。
她那帶著微微涼意的指尖剛觸碰到茶壺手把柄,了悟先一步握住手把柄將茶壺拎起來。
茶水如注傾斜而下,那個被正放起來的茶杯很快灌滿茶水。
了悟放下茶壺,輕輕把茶杯推到她面前。
「茶水是剛換的,可能會有些燙。」
他很平靜地叮囑了一句。
在沒有人注意到的情況下,衡玉朝他眨了眨右眼。
了悟別開眼,繼續翻看他的卷宗。
衡玉端起茶杯,耐心把茶水吹涼,這才一口喝完整杯茶,
她放下茶杯,正要繼續暗示了悟,那安靜陷入閱讀的佛子已經先一步拎起茶壺,幫她把茶杯倒滿。
他剛放下茶壺,衡玉開口道:「我有可能尋到殺害趙城主的兇手了。」
話音落下,大廳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