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裡一下子是小孩子和漢子的哭喊聲,嚇得謝婉花容失色一連退到窗邊。
那雨順著窗往破廟裡打,吹得謝婉越發地冷。
她牽過馬就想跑,被漢子叫住。
「姑娘,姑娘你等等。」
謝婉沒經歷過這些,慌張且無助,那人因她的馬而死,她該負責的。
「我,我給你們銀子。」
小男孩無助地搖晃老人身子,可人真的死了。
外面的雨像倒灌一樣傾泄地下著,雨將一切聲音都給隔絕了,一世的黑。
漢子道:「不,不用你賠償,求你將鳳藥帶走吧,這孩子跟著我只會受苦。」
天空一道雷劈過,映白了小男孩的臉。
她從那孩子眼中讀懂了不舍與不願。
也看到了男人無奈與痛苦。
謝婉原本心腸就柔軟,如今老人沒了,他們也沒有訛詐自己的銀子。
謝婉慢慢放下戒備,上前。
這才發現,年輕的男人身上有淡淡的惡臭氣味。
她這才看清,男人的腿就那樣隨意地癱在枯草上,纏裹的布發著黑,是多久沒有患過藥了,肉眼都能看得見他的小腿骨斷了,將纏裹著的布頂出一截,根本沒有接好。
那氣味是腿上腐肉發散出來的吧?
這裡沒有水,也沒有吃的,他該是有多疼,卻一直隱忍著。
男子瘦得脫了相,只餘一身皮包骨,卻是愛憐地看著眼前的孩子,硬是沒吃手中包子一口。
謝婉的心揪痛起來。
那孩子不停地哭求著,「不要,不要,我不要與爹爹分開,已經沒有家了,我不要沒有爹爹。」
謝婉覺得自己的那些小情緒,和眼前的父女比,都是那樣的微不足道。
她被嬌養的太好,才會如此任性。她和這些正在受若的百姓比起來,那一點點委屈又算什麼?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雨,這裡荒郊野嶺,老的沒了,女娃太小,男人又瘸了腿,留銀子給他們也沒用。
「是我的馬闖了禍,我不會不管。我會送你去治腿。」
「天亮了,我會帶你出去看大夫,算是我做的補償。」
她自己頭也暈著,身子很冷,強忍著眼中的淚,又撿了幾根乾枯的樹枝往火堆里添了一點柴,就那樣抱著肩膀坐了下來。
她從沒有想過,自己金枝玉葉,有一天會和陌生的男人共處一間破廟,荒唐的是身邊還躺著一個死人不知如何處理。
這一夜她不知是怎麼熬下去的,能不能找到柏獻好像不再那麼重要。
看著依偎在男人身邊睡著的小女孩子,她問出口。
「你不餓嗎?為什麼不吃?」
男人緊緊抓著油紙包,扯了扯乾裂的嘴。
「我的傷太重了,活著不過是熬日子,這些吃的留給我的鳳丫頭,到底是我這個做父親的虧欠了她。」
謝婉覺得他不是普通百姓,便問:「能說說你們是如何流落在這裡的嗎?誰打傷了你的腿?」
男人依靠在牆上,眼中露出苦澀。
「告訴你也沒什麼,左不過已經落魄成了現在的樣子。」
男人是邯鄲城有名的制墨師傅,家資雖不豐,也小有資產。
「我家做的是松煙墨,有自己的松林,取松膠、提煙、熬煮、晾曬一塊墨要歷經一年半,反覆捶打才能製成,看似賣的貴,卻是賺的辛苦錢。」
謝婉點頭,松墨易於書寫,最便宜的墨錠子也要一兩銀。
而加了各種香料,使用有光澤。
有製作出精美圖案工藝的上等油煙墨,賣上一兩黃金一錠墨都不是貴的。
男人繼續道:「祖傳的手藝,不能到我這裡沒落了,鳳藥的娘生她後沒了,我忙於生意沒再續娶,眼看著父親年世已高,不想他留下遺憾,便在媒人的說和下又娶了一房。」
說到這裡,他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那場婚姻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她先是偷了松林的地契賣掉,我邢家工人去取松油時與人生了衝突,兩方打傷致殘的人眾多,鬧到官府才知那已不是我家產業,我丟了祖輩留下賴以生存的松林,還要賠償兩方工人的傷錢。」
「處理完官司,我質問媳婦,為什麼偷了地契去賣?她只說是被逼的,還央求著我將技術教給她的大哥,只要教給她家人,那地她還能要回來。」
「我察覺到她在騙我,是因為她嫁給我數月,我制墨的時候從不讓女子近前,制墨的工藝時間又長,她偷學不到,才提出哀求。
她賣了林子,卻沒有帶回家中一分錢,我質問她,她卻支吾不言。
我一時沒控制住情緒,將人給打了。」
他雙手掩面,痛苦且絕望。
「那女人竟然趁著我睡著的時候,一把即將成型準備繳付的墨全給毀了。」
他呵笑,狀似瘋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