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內地與擄寇政權雙方握手言和,開展了互市活動。互市地點設立在馬連口,一個長城隘口,離望雲城堡十里地的距離。
近年沒有擄寇的搶奪,小栓子他爹種的糧食有了些結餘。孩子經常還是嚷著要媽媽,男人每聽到,心裡一陣刺痛的酸楚。男人準備用一些糧食到馬連口給孩子換一些奶製品,用於彌補對孩子的虧欠。
一天,天氣晴朗,無風。他和孩子早早就起床了,男人套好了車把兩袋糧食放在車上,一袋小米,一袋高粱。把孩子摟在懷裡,駕車就出發了。
到了馬連口太陽正好爬到山頂上。市場的圍牆很高,上面還有走動的士兵在監視瞭望著下面也有眾多士兵維持秩序。他們的馬車從一道閘門進來,市場市場人很多,攤位已經劃好了,按照來的先後順序依次坐下來排開。
他們把糧食從車上卸了下來,坐在攤位前,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看著涌動的人流,緊緊地拽著父親的衣襟。
市場攤位上有賣茶葉的,賣布匹的,賣鐵鍋的,賣皮毛的,賣糧食的,賣綢緞的,人們用手比劃著名價錢,嘰哩呱哩大聲喊著,來來往往著很熱鬧。
小栓子他爹給小栓子換了些奶酪,糧食也快賣的沒剩多少了。太陽過正午了,今日互市時間就快要結束了。他和孩子坐在攤位前歇息。
「小米怎麼賣的?」
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女人的聲音。
男人怔了一下。一個擄人打扮的女人說著漢話。孩子的注意力也被這個女人吸引過來了。他和孩子同時抬起頭來望著這個女人,女人也在望著他倆。
時間沉默啊沉默,足足有十分鐘。
他們都相互認出了對方,相互望著,千言萬語,此刻竟說不出一個字了。
「媽媽,媽媽!」
小栓子控制不住了,大喊。
「孩子啊!」
女人的眼淚奪眶而出。
她連忙俯下身子抱起小栓子。又趕緊放了下來。
因為不遠處有那邊的士兵在監視著她。
小栓子還是不停地喊著:
「媽媽,媽媽!」
男人抱起了孩子,哽咽著對女人低聲說:
「你還活著?」
女人點了點頭。說:
「小栓子長這麼大了!這些年你們都好吧?」
女人已經落淚了,說不出話了,最後那幾個字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閉市的時間到了。士兵清理場圈裡的人們。說著嘰里呱啦的擄寇士兵喊著女人快走。女人依依不捨地回望著他們走出了市場。
孩子還在喊著:
「媽媽,媽媽!」
女人漸漸離去,男人抱著孩子追了一段路程,最終被士兵攔了下來。
望著女人離去的淚眼,男人也哭了。
女人走遠了,女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了,孩子還在喊著:
「媽媽,媽媽!」
在回去的路上小栓子問他爹:
「爹,媽媽去哪裡了?她還回來嗎?」
小栓子爹沉默了,沒有說話。小栓子又問:
「剛才媽媽為什麼沒有抱我?我天天想她,她不想我嗎?」
小栓子爹說:「媽媽想你。」
小栓子說:「那為什麼不跟我們回來?」
小栓子爹沒有說話。小栓子爹似乎明白了什麼。
小栓子說:「爹,你以後要天天帶著我來這裡,這樣我就可以天天見著媽媽了。」
小栓子爹依舊沒有說話,抽著旱菸在前面駕著騾子車。
到了家,小栓子他爹雖然似乎明白了什麼,但是他也不願意相信。他現在只知道那個多年失散的自己日思夜想的老婆又出現了。他自從馬蓮口回來後一直是心潮澎湃。
他又從柜子裡面取出了那年她被綁架時反抗從頭髮上遺落的那隻蝴蝶發卡。那是他們剛結婚那年望雲城堡趕大集,他們兩口子在集市上和南方的一個貨郎買的。那隻發卡製作的很精美,上面鑲嵌著一隻紫色的蝴蝶,栩栩如生,小栓子媽媽戴在頭上很好看,她一直很喜歡。
第二日,小栓子早早起來了喊著他爹要去馬蓮口見媽媽。
他雖然沒有說什麼,但趕著騾子車又去了。
在路上小栓子他爹看見小栓子懷裡鼓鼓的好像揣著什麼東西問:
「兒子,你懷裡揣的是啥?」
小栓子說:
「媽媽愛吃的桃酥。她一定是很久沒有吃過了,我想她會喜歡的。」
小栓子爹說:
「是我前天給你買的那包?你沒捨得吃?」
小栓子沒有說話。車子繼續向前。
他們進入市場,互市的人和昨天一樣多。
「媽媽,媽媽!」
小栓子揣著那包桃酥在市場邊走邊喊,從早晨找到了閉市,再也沒有看見媽媽的身影。
閉市了,小栓子懷裡還揣著那包桃酥,沮喪地站在夕陽下抹著眼淚,低聲地念叨著:
「媽媽,媽媽」。
「媽媽為什麼不來了?媽媽難道是不喜歡我了嗎?難道媽媽又被壞人綁起來了嗎?」
小栓子爹抽著旱菸蹲在牆角,失落的心就像空蕩蕩的市場。
小栓子,自從那次和父親從馬蓮口回來後,又和父親去了幾次互市場,可是,就再也沒有見到媽媽。
孩子終日喊著:「媽媽,媽媽!」
小栓子認為那次母子見面可能被擄寇發現了。他們怕媽媽不回去,就再也沒有讓媽媽去馬蓮口互市。
從此以後,一個孤單的孩子經常站在路口,期盼,望著,那條通向北方的路。
大風吹著雪花,匆忙的回來,又匆忙的走。
相逢是奢侈的,它帶著喜悅,帶著一絲陌生,也帶著半絲酸楚。
小栓子他爹自從在馬蓮口見了小栓子媽媽一面,此後就再也沒見著後,整個人好像變了一樣,平時除了和栓子說幾句話外,整天不說話。每天只是低頭幹活,拉扯小栓子,操持家務。
有人看見小栓子他爹在閒暇之餘經常掄著一把斧子在城西的一處岩壁上砍著什麼,他是在發泄著對擄寇的仇恨,還是埋怨自己無能?不能把栓子媽救回來,他內心的煎熬痛苦只有用這把斧子才能發泄出來。
斧子一次次被栓子爹掄起劈在石頭上。
撞擊聲撕碎了天上的烏雲,也穿透了時間奔流下的靈魂。那迸射的火焰照亮了地上的黑暗也撫慰著輪迴中的苦難。
斧子很普通,但斧子卻鑿出了石破天驚的哀怨。
那日,小栓子他媽媽從馬蓮口市場出來後,回去的路上又止不住地暗暗哭了一頓。
她後悔在市場沒有抱一抱小栓子,她後悔沒有再和小栓子爹多說幾句話。多少年的日思夜想,夜夜流淚,沒想到今日在這裡見面,可是竟然她害怕被擄寇發現,就沒有再多和他們待一會兒。她恨她自己的懦弱,現在想一想即便被擄寇發現了大不了被擄寇懲罰一頓,可是再也沒有什麼比和小栓子他爺倆多待會兒重要了。此生或許再也沒有機會再見面了,她那可憐的小栓子,從小娘就離開你身邊和父親相依為命!還有她那憨厚老實的丈夫啊,你如果能再娶就再娶吧,不要等我了!如果給小栓子找個後娘,一定要對他好啊!她在回去的路上心裡痛苦地思念著。
回到了邊城,果然,他的擄寇丈夫似乎得到了什麼消息。以後就再也沒有讓小栓子媽媽去馬蓮口互市場。小栓子媽媽自從見了小栓子爺倆後日夜思念,終日以淚洗面。
小栓子自從去了幾次馬蓮口後,日夜思念媽媽病倒了。小栓子爹著急的趕緊去景生堂請景先生前來給孩子看病。景先生跟著小栓子爹到了小栓子家,觀察了一下小栓子,又讓小栓子吐出舌頭,看了後對小栓子爹說:
「孩子憂思慮過度,偶感風寒,並無大礙,吃幾副中藥就好了。」
小栓子爹說:
「謝謝景大夫了。這我就放心了。」
景大夫邊寫藥方邊嘆氣說:
「小栓子可憐啊,從小就沒有了媽媽,你又當爹又當娘的一邊照顧孩子一邊還要種地,一個男人不容易啊。」
小栓子爹蹲在地上說:
「唉,那又能有什麼辦法啊,這就是命,受著吧!」
景先生說:
「小栓子多大了?」
小栓子爹說:
「快7歲了。」
景先生說:
「到了上學的年齡了。城堡里的望雲書院啟蒙班秋季即將招學生了,我看小栓子挺聰明的,也是塊讀書的料,何不把他送過去讀書學點文化?」
小栓子爹說:
「嗯,我也打聽到瞭望雲書院快要招生了,也打算把小栓子送過去讀書,等他病好了就把他送過去。」
說著景先生把藥方寫好了,交給了小栓子爹,又囑咐了幾句就回去了。
小栓子爹把景先生送了出去,又抓了幾副藥回來。
小栓子坐在炕上問他爹:
「爹,你剛才說要把我送到望雲書院去讀書?」
小栓子他爹說:
「嗯。」
小栓子說:
「我不去。」
小栓子爹納悶地問:
「為什麼,兒子?」
小栓子含著淚說:
「這樣我就見不到你了,我都見不到媽媽了,我再也不能見不到你了。」說完又哭了起來。
小栓子爹眼睛濕潤了,他撫摸著小栓子的頭說:「好孩子,爸爸不會離開你的,再說你放學回家就能見到爸爸了。」
小栓子又問:
「爹,為什麼要讀書?」
小栓子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過了一會說:
「兒子,讀了書就會增長本領,有了本領就可以把你娘救回來了。」
小栓子眼睛一亮站起來說:
「爹,真的可以把我娘救回來?」
小栓子爹點了點頭。
小栓子似乎點燃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