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雨洗秋雲

  雨洗秋雲，碧天白日，輕風練舞。

  看歸雁數點，遠山一痕，重重曲曲，曲曲重重。

  菊花志堅，鴻鷎骨硬，蒼松何懼效天行？

  長嘯吟，獨佇立山峰，語與天人。

  當時翩翩少年，似師兄取笑同學翁。

  有胸中萬卷，下筆如風。拳拳之心，日月可明。

  拙樸之真，笑彈煙塵，袖手閒看大黃蜂。

  風流汩，古有楚狂人，今誰與同？

  五年後的京師。

  那日，狂風驟起，樹葉嘩嘩作響，天上的烏雲卻怎麼也吹不散。林溪被皇帝流放了。

  他從朝堂走出來的時候，天氣悶熱的快要下雨。他無奈地抬頭，望了一眼陰沉的天氣，天空只有烏鴉在聒噪。

  那些平日關係不錯的同僚都躲著他走路，深怕受到他半點牽連。那些平時在皇帝面前裝腔作勢的奸侫的小人卻對著他表達著虛偽的同情。

  在這個潮熱的天氣他卻感到陣陣寒意襲來。他的身邊沒有一個真心安慰的人。

  林溪的心裡是明白的，他內心端正，表里如一，平時他那孤傲的正直的性格，耿直的脾氣，堅持著道德操守，從不與那些貪官同流合污，久而久之，在朝堂上一定會得罪那批奸侫的小人。

  奸佞們在皇帝面前千媚百態，裝腔作勢，慷慨激昂，卻日夜竊取國家財富，敗壞道德綱紀，道貌岸然，冠冕堂皇卻不干人事。

  但是他是絕對不會同他們一樣的，他決心一定要堅定地守著繩墨，即便會得到他們的憎恨。

  暮春時節，花兒正怒放，但天氣是那樣的陰沉，悶熱。他就要走了。流放塞北，一個未知的地域。他只知道那裡離家很遠，四季風沙不停，酷寒。他會想像起了自己離開家鄉來孤塞的情景，每每想起不禁熱淚盈眶。

  他和他的過往一一告別後，他自己待在自己的時光里沉默。

  當他抬頭忽見窗外天降落鵝毛大雪。他不禁驚住了。

  是楊花？還是雪花？他定了定神發現，窗外紛紛揚揚的花不是楊花。似楊花，是雪花。他欲連忙拔劍擊雪花，憐憫那些花。可憐那些芳草，怎能忍耐如此天氣。

  他在雪未停之前睡著了。

  在夢裡，他看見一顆流星劃破天空飛向北國，隕落在荒漠的絕塞上。當他好奇地跑上前去，仔細打量這顆隕石，只見他傲骨嶙峋，渾然天成。一陣北風吹來，它忽然開口，對他唱到：「北風啊！我不會去攀附，我左右的山稜；也不會去依靠，我身後的長城。當你帶著大漠的黃沙刮過絕塞的隘口的時候，我會獨自矗立在原地，牢固地守著我的初心。」

  不管歷史如何演進，社會多麼發達，物質多麼豐富，歷史上總會有一些相似，總會有一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人存在，就如林溪一樣。

  許多時候人們都是選擇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去做，做那些受累不討好或者給自己帶來危害的事情，在世俗會被看作傻子。

  請為了愛，為了正義做一個孤勇者吧，明知前路是懸崖，也要義無反顧地跳下去，哪怕粉身碎骨，哪怕被世俗的譏笑湮滅。你們的愛不管在任何時候總會被世界記住。

  早晨當黎明的第一縷曙光照耀著他的屋檐的時候，他仿佛又聽見了布穀鳥在那年春日裡的鳴叫。

  「春天來了請耕種吧。以力耕，以己力耕。鋤掉草茅，鋤掉荒蕪。種下山丹花，種下芍藥，種下黃芩，種下蒲公英。春天來了請耕種吧。以力耕，以己力耕。鋤掉邪惡，鋤掉黑暗。播種善良，播種純真，播種陽光，播種希望。」

  可林溪卻要出發了，押差早已在外面等候。他的包袱很輕，裡面只帶了一本詩集。他含淚拜別了送行的家人踏上了離家的征程。

  車子從都城的東門出來，一路百里廢墟，漫野荒蕪。

  回想別後的故園，真情難割，在路上短短的這幾天，他的靈魂已經跑了十幾個來回了，回眸千里，越來越遠。想那倦鳥歸鄉，哀人北望，淚灑車轍，他在馬車上心中的離愁思緒翻滾如熱湯。

  江南是林溪的故鄉。在他年少的時候，他家的屋後有一片荷塘，每到夏天的時候，荷塘裡面會開滿荷花。

  午後，他會穿著荷花做的衣服，來到荷塘邊，風兒也會吹來絲絲涼爽。斜陽下，荷塘變成了金黃色，眼前一朵一朵的荷花數也數不過來，它們被荷葉擁簇著似佇立，似倚靠，似坐，似臥。佇立著亭亭玉立、依靠著小鳥依人、坐著如仙女打坐、臥著如嬰兒熟睡般舒展。玉露如大粒珍珠一顆一顆，閃閃發亮滾動在碧綠的荷葉上。花瓣如紗，張開幾片；花蕊如金，彎彎幾絲；花粉如煙，蜜粉幾隻。如仙人的手指。風吹花瓣掉落，有一種離別之美；花瓣掉落隨流水而去，也有一種從容之美。

  他時常看著這些花兒發呆，並暗暗勵志要做一株荷花，像它那樣永遠潔淨、優雅、從容。

  他喜歡獨處，當他遠離人群，他會親近一頭小鹿，它睡著了，睡得很香；當他遠離人群，他會欣賞一隻白鸛，它潔白的羽毛，閃閃發亮；當他遠離人群，他會在河岸上等待一條魚兒，它一會兒將會跳躍在水面上和他說著遠方。

  他曾讚美小草。

  一棵在黑暗中的小草，它的頭頂上壓著一塊石頭，重重的，快要喘不過氣。

  儘管石頭下面黑暗無光，然而，春天不可阻擋，在每一個角落的生命都將被鼓舞，雖然只是一棵小草，每個春天也都不能辜負。那棵小草柔弱的身軀用盡了全身力氣，鑽出了一條縫隙，倔強地長了出來。

  在那繁花如煙的世界，小草像空氣一樣平凡不能再平凡。默默無聞，有誰可曾在意它的存在？

  在來來往往，熙熙攘攘的名利世界裡，他們有時把它踩在腳下，有時甚至投來鄙夷目光。他們走過後，它擦掉了他們的腳印，輕輕撫摸了幾下傷口，收起了悲傷，迎著風直起了腰，又站了起來。

  長在貧瘠中，不會迎合風，也不懂迎合雨，一直是那顆年少純真的心，多少年從未變過。就這麼傻傻地活著。沒有什麼能讓它改變，即便是雷聲在它頭頂上轟鳴，閃電不停划過天空。

  雖然它也害怕過，但它依然是棵純真的小草。

  太陽無私，它照亮大地上任何黑暗角落；月亮無欺，缺而復圓，死而復生。只要心向著太陽，心向著月亮，它就不會孤單，不會害怕，勇敢的活著。

  那顆露珠在小草葉子上清圓而閃亮，那縷清香幽幽散出迷人的芳香。他把它的芳香收集起來融入詩集，把它的露珠收集起來化入詩句，等待著那些想重新找回夢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