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羊糞

  官府分配給的牲畜還沒有給送過來，他只好自己把羊糞送到田裡。早晨，他打開羊圈門，有的羊站在羊圈一角看著他；有的羊站在他跟前，啃著他的褲腿角。他先用掃帚把地上的乾草清理淨，然後地上就會露出積得厚厚的一層羊糞。用鐵鍬鏟從地上鏟起來，大塊大塊的，像磚頭。發酵好的羊糞一點也不難聞，甚至還帶有一絲清香的味道。他用麻袋把羊糞裝好，等會兒把它運往山上的田地里，作為春天播種的肥料。

  他從羊圈出來，要把羊糞背到那座山坡上，他想春天在那裡種點玉米。

  他彎腰雙手用力把袋子搬起，放在他的脊背上左手緊緊抓著袋子的口的部位，右手拖著袋子的底部。發酵好的羊糞很熱，這種熱量好像通過他的脊背，迅速遍布他的全身，很暖和。

  當山坡越來越陡，山路越來越難走，他背著羊糞越來越沉，汗也止不住地流，部分流進了他的眼睛裡，刺激著他的眼皮。

  他心裡默想，就算再累他也要把羊糞背上去，因為土壤需要它。這也是他的命運，他必須忍受。

  一袋接著一袋，他終於把羊糞全部背上了山坡。他看見田裡的土壤在歡呼，似乎他們天生就是好朋友。

  他揚起了一鏟羊糞灑在土壤上，羊糞在跳舞，土壤跟著也跳舞。它似乎在慶祝，再也不用受貧瘠的苦。

  田地在歡樂地沸騰，他躺在地上歇會兒。泥土混著羊糞的清香，聞起來心裡有一種特別踏實的感覺。羊糞也特別踏實，泥土也特別踏實，它們都回到了本來的樣子。

  因為農耕本來應該就是這樣，他摸著滿臉羊糞沫，勞動的自己，在一個至人的世界觀里，做農夫和做學問和做官沒有什麼不同。

  當他幹活累的滿頭大汗，他就會躺在土上休息。這時，螞蟻從他的左手爬了上來，輕輕地，他快要感覺不到它。

  他汗滴如雨。

  太陽金黃，土也金黃，他躺在土上。他問螞蟻：

  「為何總是每日忙碌？」

  螞蟻說:

  「除了忙碌我還能幹點啥？」

  他說:

  「可以去聽河水流動的聲音，或者可以去在樹葉上唱歌，當微風吹來就像盪鞦韆一樣的快樂。」

  螞蟻笑了笑說:

  「它們說，那個不適合我。」

  他無語。

  他呆呆的望了望天空。天在笑他。

  轉眼，那隻螞蟻從他的身上爬走了。

  「年輕人，呵呵，剛來這裡吧。」

  正當他望著天空出神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老者和他說話的聲音。他連忙起身施禮說道：

  「是的，老人家好。」

  只見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站在他面前，大約有六七十多歲的模樣，雖然頭髮全白了，但是身體硬朗，目光有神。

  經過交談，他了解到，老人家的田地和他的田地挨著，就在他田地的下邊，今天也來地里做活，看見他一個新來的年輕人，特意上來打招呼。

  老者家住在望雲城堡外東八里的冰山樑腳下的一個小村子，一共兩戶人家。他的老伴許多年前被擄寇擄走了，他的兒子長大了就去外地做生意去了，前幾年賺了錢回來也想把他老父親接走，他不願意走，他說他要等著他老伴回來。

  他做夢夢見他老伴沒有死去，讓他等她回去。他相信夢是真實的。

  老者了解到林溪的情況，知道他是得罪了朝廷奸佞小人被發配流放而來的後，他倆都沉默了一會兒。

  接著老者點燃了一鍋旱菸，抽了起來說到：

  「自古以來那些品行高潔，悲憫民生艱辛的人，為了正義不顧一切地和邪惡做鬥爭，他們明知道這樣會遭受到小人的暗算，但是他們有堅定的信念，任何人也阻止不了。戲文里經常會這樣唱，沒想到今天讓我遇見了。」

  接著又說：

  「自古以來有人會為了自身利益，不惜損害國家利益沒有原則地阿諛奉承君王，他們終會被歷史唾棄；自古以來也有天生對阿諛奉承感到可恥，始終守著繩墨，即便為節操而死也不同流合污。這樣的人一定會被歷史記住的。」

  老人家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接著說：

  「年輕人，我很欣賞你，我沒讀過什麼書，這是我活了這麼大年紀了對這個世界的一點感悟吧。」

  林溪說：

  「老人家，您是我的知音啊！」。

  老人家的話語給林溪帶來了巨大的震撼，他的世界觀通達透徹，樸素的話語卻內涵豐富的精神力量，他感嘆，在這個偏僻的絕塞竟有如此之高人，他激動的說不出什麼話，只能緊緊地握住了老人家的雙手。

  老人家看著他平時不做農活的手磨出了一個個血泡，他突然眼光一亮，好像想起了什麼。他說：

  「望雲城堡里鎮撫廳的千戶重視教育，幾年前年城裡修建瞭望雲書院，本希望在戰事暫時停止的時候讓城堡里及附近村子裡的孩子及百姓將士在閒暇時，去免費讀書，學點文化，更好地完成戍邊任務。可是由於條件艱苦，經常戰亂，教師多數留不住。你肚裡有這麼多的學問何不去應聘做個教師呢？這樣一來你就可以不用屯田了，還可以領取月銀做生活用度。二來你肚子裡的學問也可以派上用場了。」

  林溪聽後笑著說：

  「多謝老人家為我著想，如果做教師那樣固然上好。不過這幾天做著農活，我也干出了些許滋味，或許生命就是一場體驗，我在田地的勞動中也體驗到了以前沒有體驗的快樂，一切順其自然吧。」

  老人家笑著不語了。

  天色已晚，太陽快要落山了，他們一起下山，在城南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