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又見獨石

  來邊塞這段時間，除了勞動之外，他會一個人的泥屋思念故鄉，思念故鄉的一切，這揮之不去的離愁一直纏繞著他，就像他的影子。

  他有時想，擁有離愁也是幸福的。除了離愁，他還擁有什麼？

  那天從田地做活回來，用開水泡了一個干饃，吃了飯，天色還早。他從泥屋出來，走到了南城門，他想他該去哪裡打發著無聊的黃昏。

  忽然腦海里閃現了那座獨石。他來的時候它好像在向他招手致意。他加快了腳步，出了迎恩門，朝那座獨石走去。

  大約走了一刻鐘多一點兒，他來到了它跟前。

  它在隘口正下方靜靜地屹立著，在這荒涼的絕塞大漠，他是那樣的孤獨。

  林溪看了看左邊的山，又看了看右邊的山，離著它都很遠，它是那樣的不攀附地形，孤獨自守，屹立在大風口。

  當他的手撫觸它的胸膛，它的胸膛如鋼鐵一樣堅硬，但他卻感到了他的熱血沸騰。

  林溪震撼於它的勇敢，就像一個猛士一樣，無畏地屹立在大風口，有一種超然獨立的魅力。

  林溪仔細地端詳著他，就好像是多年前走散的朋友，又好像是前世的自己。

  沒錯的。

  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來尋找自己的。

  他雖然被流放千里，可他是幸運的，他無意間找到了他自己。它就是天外的一顆流星，隕落在荒漠的絕塞上，獨自默默地守千萬年。不懼，不附，不遷。他為他的前世而驕傲，為自己而自豪。石頭上面刻著兩首詩，他大聲地讀了起來：

  「【獨石贊一】：雖然我的眼前是荒蕪，但是我的頭頂籠罩著彩色的雲，絕塞上的那座隘口啊，千百年來，來來往往過無數的生靈，有豺狼也有羊群，有大雁也有貓頭鷹。還有，走過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的人。我無畏南下的黃風，也不怕暴雨澆過我的頭頂，不信你看，我的身體像鋼鐵一樣堅硬。我不會去攀附我左右的山稜，也不會去依靠我身後的長城，當大漠的黃沙刮過絕塞的隘口，我獨自矗立在原地牢固地守著我本來的初心。」

  「【獨石贊二】：那塊絕塞中的獨石啊，當北邊大漠的大風挾著沙塵南下的時候，絕塞上那座隘口格外荒涼。狐狸和兔子鑽進了洞穴，鳥兒躲進了懸崖上的石縫，植物也都彎下了腰。只有你屹然獨立，像是一個英勇的軍人，威武地站立在那個隘口，抵禦著來犯的千軍萬馬。望著你，在荒漠中，傲骨嶙峋，我淚如雨下。」

  讀完了詩，他明白了，這座獨石不光是他的前身，也是許許多多充滿著愛的力量善良的人們的前生。他們來到了獨石前也找到了他們自己，鼓舞著他們繼續前行，他們也是幸福的。

  一日清晨，林溪騎著馬來到塞北的長城下，他下馬，在長城邊上徘徊。他在等待太陽升起的第一縷光線。當橙紅色的耀眼的太陽光慢慢照在長城身上的時候，他震撼於它那種殘破的雄壯。它就像一個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的英勇的將士威武地站在那裡，手持長劍，泛著金光。

  當北風又刮起來了，他來到了一座烽火台前，長城的烽火台已經不像個烽火台，只有相互攙扶的幾堵殘垣。他俯身拾起了一塊脫落的土磚，它看著似沉默無語，又看著似話語千端。這裡的沉默，藏著多少刀光鐵寒。有多少思念，多少囑託，沒有來得及留言。

  嗚鳴的秋風一直刮個不停，伴著馬兒的嘶鳴。

  他心裡問自己：「呼嘯在耳邊的塞北的風啊，難道塞北的風永遠是這麼生硬又兇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