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傍晚,林溪從地里做完活,正走在回泥屋的路上。當他走到城堡城南門的時候,從城門後面出來了幾個當兵的攔住了他。
一個當兵的指著他說:「就是他!就是這個傢伙害了哥幾個的好事!」
另一個當兵的揚著頭說:「今日非得教訓教訓他!看他以後還敢不敢!」
林溪看著這幾個人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但是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一個高個子長著滿臉鬍子的當兵的走上前來歪著頭,眼睛斜視著他說:
「小子,你不是愛管閒事嗎?今天哥幾個給你機會,讓你管個夠!」
「哈哈!」
身後的當兵的都大笑了起來。
聽著他說的話,林溪終於明白了,原來攔著他的是那晚去女鄰居家調戲藍可的那幾個被他嚇跑的兵痞。
正想著,其他幾個兵痞也圍了上來。嘴裡喊著:
「揍他!給他點顏色看看,要不然他不知道哥幾個的厲害!」
林溪看著這幾個兵匪囂張跋扈的樣子,心裡想:他們人多不能和他們硬來,先和他們周旋周旋拖延點時間,然後再等待時機。
想到這裡,林溪說:
「哎呀,原來是你們幾位呀,好久不見!」
正說著,只見其中一個矮個子說:
「少跟我們套近乎!那晚是我們哥幾個喝醉了,聽了你幾聲恐嚇就趕緊跑了,今天我們可不再上你的當了。來呀!哥幾個揍他。」
說著揮起拳頭就要朝林溪打過來了。林溪趕緊說:
「哎呀,慢著,慢著,哥幾個聽我把話說完。看著哥幾個也不是壞人,那晚我也是好言相勸,怕將來真讓將軍知道了再給各位弄個處分,替哥幾個不值當。看哥幾個這年紀也是戍邊多年了,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奮鬥這麼多年,如果因為喝點小酒把持不住栽在這等小事上毀了自己的前程可是大事。」
聽著林溪的話,他們一下子都不說話了。
一會兒,那個大個子的說:「看來是位讀書人,能說會道的。不過呢,你說的話似乎也有番道理。」
林溪聽到後連忙接著說:
「哥幾個,不瞞您說,我從小也讀過一些書。既然哥幾個認為我說的有些道理,那我就再說幾句。」
林溪停頓了一下,看了看他們,然後意味深長地說:
「如今這個世道,擄寇對我們虎視眈眈,塞北百姓流離失所,生靈塗炭,水深火熱,我們都是深受其害啊。可能我們的父母、親人也遭受過或正在遭受這些苦難,既然大家都來參軍了,就要把心思放在戍邊上面,對得起自己的職責,多學一些本領,讓擄寇不敢來犯,讓百姓安居樂業,讓父母、親人生活的幸福,這是多麼有意義的事業啊。不要整天喝酒,破壞軍紀,不務正業,這樣危害的不僅是你們自己,還是整個國家的老百姓啊!」
說到這裡,那些當兵的聽進去了,他們有的在偷偷抹眼淚,可能想到了林溪說的父母、親人還在受苦受難。這時那個高個子,長長嘆了一口氣說:
「先生啊,不瞞您說,我們哥幾個沒讀過書,這些年在塞北當兵,目前暫時沒有戰事就渾渾噩噩地瞎混。您不愧是讀書人,說話明顯比我們高了好幾個層次。剛聽您的一番話對我們真是醍醐灌頂啊!」
那個矮個子的士兵說:
「聽您一番話,我們才知道以前的事情實在是太荒唐了,我們以後再也不瞎混了,我們下決心痛改前非,以後一門心思好好訓練,好好戍邊,讓我們的父母、親人,讓我們的百姓都能夠免於戰爭的苦難!」
另一個士兵說:
「遇見您真是三生有幸啊,以後有機會您要能教我們讀書就好了。」
林溪聽了說:「我就知道哥幾個也不是壞人,所以和你們說了幾句掏心窩子話。你們能夠聽進去我也很欣慰,以後如果有不懂的問題可去問我。」
他們點頭說:
「嗯嗯。一定,先生。」
林溪說:「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們早點回去吧。記住這句話,好好訓練,保護百姓。」
他們說:
「嗯嗯,先生再見。」
林溪說:「再見。」
說著這幾個當兵的一起給林溪鞠了一個躬後就走了。
林溪望著他們的背影心想:對於今天這件事情的結局是如此完美,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本想拖延一些時間等待機會的,沒想到這幾個人都聽進去了,不過他對他們說的那幾句話真是發自肺腑的。
林溪又想:很好,既然他們已經被自己的學問感化了,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他也就打算回家去了。
「林先生!」
當他正要向城裡走去,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自己,他扭過頭一看,原來是和他地挨著的那位老者。
林溪連忙走上前去。
老者說:「今晚寒舍略備薄酒,特邀林先生前去小酌幾杯,可否賞光?本想進城去家邀請如今在這裡恰巧碰見,索性現在直接就走如何?」
林溪聽了說:「感謝老伯盛情邀請,只是剛從地里回來,滿身黃土連衣服也沒有換就冒然前去老伯家顯然不太妥當。」
說完尷尬地笑了。
老者也笑著說:「嗨,莊家人哪講究那麼多,林先生不嫌寒舍簡陋肯光臨就算我老人家的榮幸了,哪敢嫌棄林先生沒換衣服啊。」
林溪笑著說:「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著跟著老伯向他家走去。
老者的家離城堡不遠,從南門走一段路程,然後路過一片樺樹林再走幾步就到了。
太陽下山了,他們走進村子,三五戶的人家,牛羊已經歸欄了,遠遠地聽到了犬吠。
老者的家在一處土坡圍成的凹形地上有三間土房,老者把柴門打開,請林溪進院。
院裡的幾隻雞好像沒有見過陌生人,「騰!」地一聲,都嚇得飛到了樹枝上看著他。
他們踩著深秋時節落在小院的幾片紅葉,進了老者的屋子。
正是黃昏的時候,屋裡的光線不好,他模糊地看見屋裡擺著幾件老家具。
屋子雖然簡陋,但是打掃得很乾淨,可見老者雖然生活受到了打擊,但是他是個熱愛生活的人。
老者說:「寒舍簡陋,林先生別客氣先上炕坐著,炕熱著呢,我那會兒出來時候添了把柴火。」
林溪說:「好的老伯,那我先去院子裡拍拍身上的土再上炕。」
老者笑著說:「莊稼人就是整天欺負土坷垃的命,家裡哪有不沾土的。你快去炕上吧。」
林溪笑著說:「好吧,老伯。」
說著他脫了鞋子,上炕盤著腿坐了下來。果然老者剛燒了炕,林溪感到屁股下面還熱呼呼的。
老者把飯桌擺了上來,然後在桌子上點了一盞油燈,頓時一粒黃豆大的火苗在屋裡亮了起來。
老者說:「林先生渴了吧,先喝口茶。」
說著提著一個茶壺,往碗裡倒了多半碗茶水。林溪聞著一股茶香撲鼻。
林溪說:「老伯,這是什麼茶啊?我從來沒有聞過的味道。」
老者說:「這是去年夏天我去山上采的野茶。你喝口嘗嘗。」
林溪端起茶碗,放在嘴邊一股清香的味道,然後喝了一口,頓覺口鼻生香,柔和潤喉。
「好茶,好茶。」
林溪不禁連連讚嘆。
老者說:「林先生喜歡喝就好。我每年夏天幹完農活之後就去山上采一些,然後炒干殺青,放起來就夠一年喝了。林先生要是喜歡,一會兒我給你包點,你帶回去喝。」
林溪說:「那太謝謝您了,老伯。」
這茶真不錯,林溪也渴了,一口氣連喝了兩大碗。
老伯看著笑道:「留點肚子吃飯。」林溪也笑了。
說著老者端上來一大盤雞肉。他笑著說:
「寒舍沒有什麼稀罕的飯菜,平時養了幾隻雞,林先生嘗嘗味道如何?」
林溪說:「就是進院時飛到樹上的那些雞嗎?」
「嗯。」老者點點頭。
林溪說:「老伯您太破費了,您留著等趕集的時候去城裡換點零花錢,咱們隨便吃點就行了,你還為了這頓飯殺了只雞,我真的有些吃不下,您的盛情款待我有點受不起啊。」
老者笑道:「寒舍平時也沒什麼客人,您的學問人品讓老夫敬佩,能遇見你也是我的榮幸,殺只雞算什麼呢。再說我就一個人,養這麼多雞也吃不了,也不需要換那麼多零花錢。你就別多心了。」
說著老者從柜子里拿出了一壇酒說:
「這酒是去年快過年時從城裡買的,本想過年喝點,可是拿出來了,又覺得一個人喝沒意思,又放回柜子里了。今天你來了,正好咱們一起喝才有意思。」
林溪不說什麼了。老者拿出了家裡最好的東西來款待他,林溪為老者的熱情感動了,再要和他客氣也就沒意思了。
老者倒滿了酒,端起來說:「第一碗酒幹了。」
林溪點了點頭,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瞬間一股熱流貫穿全身,在這個溫暖的土屋,在這個熱情好客的老者家裡,林溪受到了深深的感動。
林溪對老者說起了,那會兒和兵痞發生的事情。老者聽後沉默了一會兒說:
「現在王將軍治軍嚴格兵痞已經很少了。我常聽文人們說:孤塞的大風含著細沙,蹙著一個深深的愁結,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老者繼續說:「在我年輕的時候遇見過一個從外地征來的兵,才十三歲,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個孩子,他剛來的時候身體單薄,瘦弱。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他,那天他對我說:徵兵的時候他的老父親老淚眾橫,老母哭倒在地上。年少的他,不舍親人,徵兵路上他一步十回頭。」
老者停頓了下來擦了一下眼睛,一會兒又說:「後來很長時間就沒有了他的消息,我向其他士兵打聽他的下落,其他士兵對我說,他在戍邊大營負擔繁重的兵役,且受盡兵痞的欺凌,不幸染上勞疾,他的身體日趨消瘦。
一天夜裡,擄寇突然偷襲並攻破戍邊大營。大風猛烈地刮,在守軍亂作一團紛紛逃跑的時候,他跑不動了。
當其他將士們喊著血泊中的他快跑時他說,他跑不動了,他聽到了遠方父母的嗚咽……
就這樣,一個年輕苦命的孩子,他的生命結束在了荒涼的塞北戰場上。」
林溪聽完老者的講述,不禁淚流滿面。
老者把酒倒滿,他們又一飲而盡。
老者說:「林先生,你是讀書人,你讀的書多,你覺得有沒有一種法子,可以阻止人間的這種戰爭災難?如果有的話需要怎麼樣才能實現?
我是過來人,這些年看見了太多的生死離別。我自己何嘗不是?」
說著掉下了眼淚。
林溪沉默了一會兒說:
「人間需要愛的力量,人間如果充滿了愛的力量,就會阻止戰爭,百姓就不會受到戰爭的苦難。」
老者說:
「愛?愛的力量?老夫沒有讀過書,理解不了。」
「嗯,愛的力量。」
林溪篤定地說。
老者又問:「去哪裡尋找呢?林溪說,我現在還不能給你一個具體的回答。」
老者聽完又沉默了。
一會兒老者又把酒斟滿,舉起碗說:
「喝酒。」
他們又把碗裡的酒一飲而盡。
吃完了飯,他們又說了一會兒話。
林溪看了看外面,院子裡已經灑滿月色。時間不早了他起身要走,老者把他送出村子。
老者佇立在村口,遠遠地望著林溪越走越遠。
林溪回望的時候,看見老者還在那裡站著望他遠去。林溪看著路邊掉下的紅葉,和籬笆上成群的麻雀,不禁作了一首詩:
寂寞霜紅葉,疏籬雀成群。垂老別相送,回望輕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