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治雖然一直在警醒自己,對酷厲之吏要小心,但是一時半晌兒的,還真捨不得殺了索立言。
手底下有一個戰鬥力爆棚的索立言,做事是真爽啊。
索立言有用麼?當然有用,只是要看你怎麼用。
索立言在賀蘭曌手中,立下了赫赫凶名。
如今到了唐治手裡,就是一件大殺器,需要的時候拿出來嚇嚇人,就頂唐治跟人理論幾百句。
當然,不用這種人,唐治也能解決問題。
只是用更文明、更溫和的政治手段,時間會久一些。
但是現在令月公主與那個葉胡不知道在計劃什麼行動,唐治不能等。
不想等,那索立言就有大用了。
立場之爭的本質,是利益。
而利益之爭是不可調和的。
所謂的調和,從來都是一番較力之後,雙方不想兩敗俱傷,所以各退一步的談判結果。
就像總有人說,教育小孩子只能講道理。
一個成年人,知法,而且懂得違犯法律的後果,尚且總有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而去犯法。
自控能力更差的孩子,你讓他絲毫沒有敬畏之心,跟他一味地講道理?
唐治御下,也不能一味地懷柔。
目前,老索還有用。
一般來說,一位新皇帝,即位之初做的事都是有套路可循的。
首先是張羅改國號,立母親為皇太后,提拔一眾從龍之臣。讓天下看看,皇帝事母至孝,待下寬容。只要好好跟著皇帝陛下干,前途無量。
接著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調整。這個洗牌的過程必須巧妙,除了從龍之臣,對朝廷大臣要進行摸底接觸,心中有數後,開始升的升、降的降、遷的遷,直到手底下是一群能堅定執行他的命令的人。
然後是頒布一系列善政新政,刷刷存在感的同時,搏一個好名聲。所以會制定一些不傷筋動骨的政策,鼓勵農耕啊、推進教化啊、老生常談啊……
但是唐治偏偏不走尋常路。
國號,定下來了。
皇后,定下來了。
這兩件事,都是攪得滿城風雨的。
矛盾爆發的快,唐治處理的也快。
各方門閥士族接到京里自家人傳訊,獲悉國號之爭、立後之爭的消息後,立即召集家中耆老,一起研商對策,確定立場。
好不容易才拿出來一個穩妥地方案,趕緊派人進京吧。
到了京城一看,咦?事情結束了啊,熱點已經轉移了啊?
不好意思,我……才通網!
大家都以為這兩件事已經定下來了,朝廷在改元之前會安靜一陣子。
可是,唐治馬上就拋出了第三樁石破天驚的大事。
封令月公主長子,壽陽郡王賀蘭崇胤為江南東道節度使,轄無、蘇、嘉、杭諸州。
朝廷還是第一次在沒有強大外敵的地區設立節度使。
這件事立即引起了軍方大員們的強烈關注。
這個節度使,與其他地方的節度使功能不太一樣,是一種全新的模式。
這也引起了大家的好奇。
這件事的熱度還沒消退,唐治又扔出了第四顆炸彈。
明年改元,開新帝恩科。
這一科,對科舉之制進行大改。
這關係到天下所有想要從政走仕途的人,誰不關注?
唐治對於科舉文教,制定出了一套完整的計劃。
首先,是生員的培養。
如何擴大、普及全國,至少到縣一級的學校建設。
這是善政,所有讀書人都歡迎。🐠😳 🐸🐨
但是引起他們強烈關注的,是這些官學裡對於教學內容的制定。
不再只是道德文章、先賢經典、詩詞歌賦了。
諸多雜學俱在其中,其中有幾科,比如術學,居然還是主科之一,成績好壞,嚴重影響錄取分數的。
好在這個時代科舉本來就有常科和制科。其中就有道德文章之外的雜學百藝,只不過不是主要科目罷了,唐治是將其中幾科提到了與道德文章同等重要的位置。
即便如此,這也觸動了天下無數人的利益。
雖然唐治給出了緩衝期,這些科目明年就參考,但不作為錄取的標準,只作為主科成績的輔助。主科成績相仿,副科成績懸殊的,那高下就有區分了。
真正讓這些雜科成為主科成績,要在六年之後。
可是,這時候的學生們可沒有應屆適齡之說。
許多學了一輩子舊科,還在孜孜於考試的人,原來的東西都沒學明白呢,再增加新知識,他腦子怎麼夠用?
教書先生們很多也不精通這些知識,那朝廷就必然會增加精於這方面知識的先生,搶他們的飯碗。
唐治大概是打算死豬不怕開水燙,要捅簍子乾脆一次捅個貪的想法。
他推行科舉改制的方面還不只於教學內容、考試內容的調整。
科考方面,他推出了「謄錄製」。
他的祖母賀蘭曌發明了科舉「糊名制」。
閱卷官不能再看到考生的身份、姓名了。
以前,能一眼就看到考生身份,他和我老鄉啊?加兩分。
他是我老友後人吶,加兩分?
他是我政敵之子啊,扣兩分。
他給我送過禮啊,加……
考官上下其手的地方很多。
賀蘭曌發明了「糊名制」後,一下子將這種取決於考官個人的現象減少了很多。
但是很快就有人想出了應對的辦法。
他們會收買考官,然後在考卷上做個記號,比如貌似不經意地留下的一個墨點兒。
考官看到暗號,便知道這是誰的卷子,依舊可以上下其手。
只不過,「糊名制」已經杜絕了相當多的不公平現象,只是防不住一些擁有特權,能和考官搭上關係的一些人。
而現在,唐治再度進行改制,推出了「謄錄製」。
「糊名」加「謄錄。」
考試後,隨機抽取文員小吏,隨機分派試卷,逐份抄寫,考官看的是他們抄寫後的試卷。
考官看不到暗號了,也無法從筆跡認出熟識的晚輩,就更進一步保證了公平。
狄閣老看到這裡時,不由得拍案叫絕。
唐治搶了他的寶貝孫女,一直看唐治不太順眼的,看到唐治這一妙計,狄閣老還是大為激賞。
此時,唐治與樓士德、狄閣老兩個大胖子正在同心閣吃茶。
「呵呵,狄公謬讚了。這個法子,的確能更進一步,讓科考更加公平。但是想作弊,還是有辦法的。」
狄閣老一怔:「都這樣了,還有辦法?」
唐治微微一笑:「如果,在文章中,帶出事先約定的一句古話,或者在文章中,用某個特定的通假字,來代替某個地方使用的字,那麼考官若是不公,見了這等暗號,還是會知道這是需要自己關照的人。當然,如果湊巧了,可能也會成全了不相干的別人。」
狄閣老一怔,嘆息道:「不錯不錯,果然世上就沒有天衣無縫之法。」
唐治道:「雖然沒有天衣無縫的辦法。不過,朕會加強舞弊的懲罰,現在……太輕了。加重懲罰,同時,在六年之後,主科已經不再是道德文章這一樣,它的分數隻占總分數的幾分之一,便是有人能用這種方法作弊,如果其他各科太差,這科全是上佳的滿分,又有何用?如果,此人就是文章不好,其他學識極好,那麼,便是在文章上作了點弊,朕也不是不能接受。」
樓士德捧著新擬定的科舉革新策略,反反覆覆看了幾遍,雙眉微蹙,臉色凝重。
唐治道:「樓公以為如何?」
樓士德出身寒門,應該是更擁護這個政策才對。
但他臉色凝重,似乎疑慮,所以唐治特意問了一句。
樓士德道:「陛下這新政,是利國利民之善政。但,科舉之制從出現到陛下這裡,已歷經五代百年,方有今日局面。緣何?阻力太大。
科舉,就是改變士族一家獨大之局面,但,正如攻城,圍三闕一,始終給士族留了一條出路,才沒有逼得他們瘋狂反抗。」
樓士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指了指唐治的新政,道:「增加科舉科目,加重作弊懲罰,採取保舉連坐,實行糊名和謄錄。
還有出題官與閱卷官分離。出題官由皇帝指定,一經指定,立即鎖院隔離,受命出題後,科考結束前不許擅離一步。閱卷官舞弊則斬,而且每一張考卷,都要兩位考官雙重評定……」
唐治道:「這樣不好麼?這才能以最大的公平,保障最大多數人的利益。不論權貴、寒門、平民,任何階層,都能相對公平地參與到科舉考試中來。」
樓士德苦笑道:「老臣自然是非常贊同的。可這樣一來,士族就只能與寒門、庶族公平競爭了。臣擔心,會有人心懷不滿,趁機興風作浪。」
唐治微笑道:「朕知道。朕不但知道,而且朕還料定,本來會從新政中獲得最大利益的很多寒門、庶族的讀書人,會被他們蠱惑的,成為激烈反對新政的急先鋒。」
本就出身寒門的樓士德深表贊同:「是的,他們可以說,增加雜科,對士族有利。因為士族有人有錢,而寒門士子只是讀聖賢文章都花銷不起了,哪有能力學習這麼多知識。
他們還可以說,糊名謄錄,考官拿到的卷子都不是你本人所寫了,有權有勢的人家,有的是辦法從中舞弊,苦的只有窮苦讀書人……」
唐治轉向狄閣老,道:「狄公以為如何?」
狄閣老道:「四代帝王,將科舉之制從無到有,一力推行,如今到了陛下手中,是該更進一步的時候了。」
樓士德憂心忡忡地道:「如果有心人鼓動天下讀書人,明年改元的恩科,紛紛罷考,陛下如何收場?」
唐治道:「所以,朕打算在改元之前,再下一次江南。江南,是如今最大的生源所在,只要穩住了江南,誰還會罷考?憑白把機會,讓給本來就占有優勢的江南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