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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淮安孝嵐大婚日

2024-08-16 18:08:43 作者: 賭書潑酒不潑茶
  她在殷淮安府中這些時日,察言觀色的本事雖說長了不少,可殷淮安喜怒不形於色,她實在捉摸不透。

  明明上一秒還溫風細雨的男子,下一秒卻冷若冰霜、致人於難堪境地。因為這,慕容懷月遭過多次苦頭,為人處世變得十分膽怯。

  她攥著糖人,手心出了不少的汗,不知為何,人也有些發暈。

  「怎麼了?」殷淮安瞧她神情不對,眉心微蹙,「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慕容懷月扶著桌邊慢慢坐下,喝了口茶,才感覺稍微好點。

  殷淮安自然不信,明明剛才還歡欣的女子一轉眼就變了臉,定是心裡在想別的。

  二人同桌無言,丫鬟們井然有序布膳、奉茶。

  慕容懷月用了些熱湯,便放下調羹,一心舉著自己畫像的糖人對著燭火打量。

  殷淮安在旁看著,疑道:「怎麼只吃這麼一點?」

  「嗯,午膳吃的有些多,我不太餓。」慕容懷月掰了一小塊糖人邊兒塞進嘴裡抿著,麥芽糖的香氣縈繞在唇齒間,沖淡了心底深重的鬱結。

  缺了一角的糖人被燭火添了些暖意,恍惚間,她覺得這照她樣貌畫出的糖人有些陌生。

  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慕容懷月一頓,閉了閉眼,再定眼細瞧,竟覺得這破損的糖人有些神似秋月明。

  登時身後一陣冷意。

  顫著手擱下糖人,她用調羹緩慢地攪著碗裡的湯,思緒卻飄回中秋那日。

  怪不得那日殷淮安如此出神看著手裡的糖人——

  團圓的日子,總會令人懷念深愛之人。

  胸口一陣酸澀,慕容懷月趕緊喝了口茶才將將緩解。她這一切舉動殷淮安都看在眼裡,雖有疑心,但他只當做不知。

  飯畢,膳桌被撤下,丫鬟們伺候二人漱口、又奉上茶,接著一行人便退到外面伺候。

  房中靜了一瞬,殷淮安淡然開口:「過兩日等雪化了,你便搬到別院去住。」

  慕容懷月一頓,抬眼看他:「…好。」

  又是無話,殷淮安又坐了一會兒,飲了半盞茶,才離開聽音閣。

  明日上朝,他便要請聖上賜婚了。

  殷淮安在汀雨殿外止住腳步,樓汛如影魅般跟在他身後,見自家主子停了,旋即也立在原地。

  「樓汛。」

  「屬下在。」

  「明日你去一趟元親王府,取一些她在王府的舊物回來。」

  樓汛自然知道主子口中的「她」是誰,於是微微頷首,回話道:「屬下領命。」

  翌日一早,又是一場大雪。

  殷淮安和殷文釗兩叔侄在宮外碰上,二人皆披玄金大氅,過了右掖門往殿內去。

  「秋月明過世不到一年便讓你再度娶妻,真是為難你了。」殷文釗目視前方,脫口的話捲起一圈白霧。

  殷淮安垂眼,在出雲橋上駐足:「月兒過世,我何時娶妻、娶誰家女子都是一樣,我不在意。」

  殷文釗在他身前也停下,回身看他:「那慕容懷月你還打算繼續留在府中嗎?」

  殷淮安默不作聲,眼睛只瞧著遠處的皚皚白雪。

  殷文釗輕嘆,轉身往殿內走去:「你如果現在殺了她也不會有人知曉。」

  良久,殷淮安跟上。

  朝堂之上,還未等殷淮安開口,已經有得了信兒的臣子向他賀喜。殷淮安笑笑,不動聲色敷衍過去。

  時辰到了,天子上朝,眾臣見禮。武將位於右側,文臣位於左側。

  臣子各司其職,稟報完要事後,殷淮安看了一眼文臣之首的何相,便出列請旨賜婚。

  高堂之上的天子面無表情,審視的目光落在堂下請旨之人身上。

  「朕記得你愛妻過世不足一年,你現在——」

  「聖上,」何相出言打斷,「殷將軍和小女兩心相悅已久,還請聖上賜婚於二人。」

  良久無言,天子捏緊手中的串珠,終是緩慢吐氣,說道:「那朕答允你二人便是。」

  朝中自然有洞若觀火之人,看得出來聖上對這門婚事不滿意。也是,殷家叔侄本來就功高震主,現在又與文臣之首結為姻親,只怕這慕容一族的天下要另移他人了。


  心中喟嘆,這種動搖天下的事情,不是他等小臣可以摻和其中的。

  散了朝,何相邀殷淮安和殷文釗去府中小坐,商談娶親事宜。殷淮安表明一切妥帖,只等擇個吉日將聘禮送來。

  三人商量下日子,又說了會兒話,殷文釗、殷淮安才離去。

  殷淮安剛回府邸,樓汛前來復命:「將軍,我從王府取回些舊物,擱在殿內。」

  殷淮安「嗯」了一聲。

  「今日太醫又去王府了,說是元親王夫人不好。」

  殷淮安一頓,頷首:「知道了。」

  「將軍要去聽音閣嗎?」樓汛大著膽子問。

  殷淮安在廊下止步,回過身,似笑非笑道:「怎麼?」

  樓汛上前請罪:「將軍贖罪,屬下只是覺得將軍有些不似尋常,怕會誤事。」

  殷淮安睨他一眼,淡然道:「我看也不必等雪化之日了,午後就將她移到別院,撥一個小丫頭過去伺候。」

  「是。」

  「那些舊物你送過去吧。」

  「屬下領命。」

  主僕二人回到汀雨殿,殷淮安在房中轉了一圈,不覺有些哀嘆。不日,這裡就是他和另外一個女子的婚房了。

  而這房中關於秋月明的點點滴滴,終將隨著時日漸長逐漸消散。

  聽雨閣內,慕容懷月午睡剛醒,就見雲落帶著一個小丫鬟候在榻邊。

  雲落見她醒來,柔聲道:「小姐起身洗漱吧,將軍說過會兒小姐要搬去別院住了。這丫頭叫弄玉,會跟隨小姐去到別院伺候。」

  雲落說時,身旁叫做弄玉的小丫鬟手腳麻利地服侍著慕容懷月起身,果然十分伶俐。

  慕容懷月剛醒,意識還懵著,直到家丁到聽音閣搬東西她才清醒過來。略一猶豫,還是拉住在旁忙活的雲落到一處沒人在意的角落,小聲問道:「淮安哪日娶親?」

  雲落看著慕容懷月,猜不透她問這句話的想法,便敷衍過去:「快了。」

  「……好吧。」

  慕容懷月知道她不肯說,可能是怕自己做出什麼事,毀了這門親事。可她只是想在那天看一眼,僅僅只是看一眼。

  心裡揣著事兒,人也十分恍惚,慕容懷月就這麼挪到別院去住了,而她身旁除了弄玉就無旁人了。

  別院沒有燒地龍,幸好有足夠的炭取暖。弄玉利索地拾掇炭盆,慕容懷月蹲在她旁邊,帶著歉意說道:「抱歉,讓你來別院服侍我,受苦了。」

  弄玉起火的手一頓,不可思議地扭臉看她:「小姐為何這樣說?這是弄玉應該做的。」

  這下輪到慕容懷月訝異了,是啊,這是身為奴婢應該做的事情,她沒必要心懷歉意。

  不知什麼時候起,她心境和以往如此大相逕庭。

  慕容懷月起身,木木地在房中走了半圈,倏地,眼眶一熱,兩行清淚無聲落地。

  弄玉注意力都在炭盆上,壓根沒注意到慕容懷月哭了,她撲簌著灰撲撲的雙手,笑道:「好了,小姐來暖暖手吧。」

  「…嗯。」慕容懷月不動聲色擦掉淚水,靠過去,在炭盆旁的小凳坐下。

  許是太久沒人住的原因,房中處處透著一股冷意,加上慕容懷月的東西不多,更顯得屋內寂寥淒寒。她哀嘆一聲,將腦袋埋在膝間,疲憊地閉上眼。

  弄玉聽她嘆息,關心道:「小姐,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慕容懷月抬起頭,勉強笑笑,「就是有點累。」

  「那小姐先休息一下,我去燒點熱茶來。」說罷,弄玉便出去了。

  慕容懷月在炭盆前烤了會兒火,瞥見擱在桌上的布包,覺得略有些眼生,便過去打開想一瞧究竟。沒成想,裡頭竟然是她在王府的首飾脂粉。

  慕容懷月想到這應該是殷淮安的旨意,只是她想不明白殷淮安為何這麼安排。

  帶著滿腹疑問,她將東西收好,又把其他一些細碎東西簡單收拾一番,這才坐下歇息。

  弄玉端著熱茶回來,欣喜道:「快晚膳了,我去膳房取些膳食,小姐喝些熱茶稍等片刻。」

  「一會兒再去吧,先坐下暖暖手。」慕容懷月拉著她坐下,給她倒了一碗熱茶,「你幾歲了?」


  弄玉有些惶恐,想要起身,卻被慕容懷月按下。她撓撓頭,粲然一笑:「我十四了。」

  「好小啊……你在將軍府幾年了?」

  「奴婢到將軍府不到一個月。」

  慕容懷月頷首,呷了口茶,便不再說話。弄玉本就對這位來歷不明的小姐感到好奇,如今一番交談後好奇心更甚,一番糾結後,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小姐——」

  「嗯?」慕容懷月抬眼看她。

  「小姐是京中人嗎?」

  慕容懷月溫柔笑笑:「是,我從小便在京中長大,一生沒去過別的地方——你呢?你是哪裡人氏?」

  「我是揚州人,跟隨母親進京來投靠舅舅的,沒成想舅舅家中出現變故,我就被賣到府中當丫鬟了。」

  「那你母親呢?」

  提到母親,弄玉紅了眼眶,哽咽道:「母親在我進府沒多久就染病過世了。」

  慕容懷月一頓,想要安慰,卻不知說些什麼。她之前驕縱慣了,瞧不上任何人的悲歡之情,現在想心疼他人,卻做不到了。

  抿著唇,她伸手去撫弄玉的後背,算作安慰。

  弄玉吸吸鼻子,喃喃道:「讓小姐憂心了。」

  「沒有。」慕容懷月說。

  「我去膳房拿晚膳回來。」弄玉揉揉眼睛,擱下茶碗,一溜煙出去了。

  慕容懷月裹緊披風,想出去走走。別院緊挨著將軍府,從將軍府後庭院的小北門出去,再走兩步,便是別院的正門。

  慕容懷月踩著厚厚的積雪,在清幽的別院中走著。天已經黑了,別院又沒油燈,幸虧殘月皎潔,地面又有積雪,她才得以看清腳下的路。

  只是再怎麼走,她這輩子也只能如此了。

  她走到正門前,和提著食匣子的弄玉碰上,弄玉以為她是來接自己的,興高采烈道:「小姐,我們回房吧,外頭太冷了。」

  「好。」慕容懷月溫柔一笑,和弄玉互相攙扶往回走,「弄玉,等來年開春,我們便在別院自己做飯吧。」

  「是,小姐。」

  到了年下,日子便過得極快。慕容懷月在別院無事可做,便和弄玉倒騰她之前收起的那些牡丹花瓣。

  以前在王府時,她就喜歡親手做些脂粉花醬之類的小女子喜愛的玩意兒,母親讓她讀書,她也不肯,父親也寵著她,說:「她喜歡就隨她吧。」

  一想起之前,正搗碎花瓣的慕容懷月神情落寞無比。弄玉發覺,憂心道:「小姐,你怎麼了?」

  「嗯?沒事。」

  「…小姐,將軍今日娶親——你是不是為這件事傷心難過?」

  慕容懷月一怔:「今日嗎?」

  「嗯,昨兒個府中就布置下了,特別喜慶。我怕小姐傷心,就沒敢跟您說。」

  慕容懷月起身,從衣架上取下披風,又回身看向弄玉:「你為何會覺得我傷心?」

  「小姐……」弄玉覺得自己說錯話了,也不敢吱聲,一個勁兒地絞著手。

  慕容懷月將披風繫緊,往外走去,剛到別院大門,卻被一人攔住。

  慕容懷月看清那人樣貌,問道:「樓汛?你為何在此?」

  「今日將軍大婚,自然不希望出現任何差錯。」

  慕容懷月緊咬下唇,半晌,回話道:「我只是去瞧一眼。」

  樓汛不吭聲,但態度很堅決。

  慕容懷月深深望了一眼一牆之隔的將軍府,悲涼一笑:「恭祝殷將軍大婚。」說罷,她轉身回到房中。

  弄玉見她回來,替她解下披風,端上熱茶。

  慕容懷月捧著茶碗,低聲問道:「你知道外面有人守著,是嗎?」

  「是的,一直有家丁守著,今日連樓護衛都出面了。」弄玉小聲說道。

  慕容懷月不置可否,只是捧著茶碗,任由碗中的熱氣將她雙眼熏得發紅。

  不知過了多久,迎親的敲鑼打鼓聲終於遠遠傳來,慕容懷月晃了下發酸的脖頸,凝神仔細聽著。鑼聲刺耳,鼓聲錐心,慕容懷月還是坐不住,顧不得披上披風,往屋外去了。

  她出不去,便倚在正門旁,往那熱鬧的將軍府望去。樓汛靠在一側牆角,拎著壺酒,冷眼看她。

  弄玉從府中取了好些佳肴和喜餅,一出來就看見慕容懷月衣衫單薄地立在門邊,她「哎呀」一聲,小跑過去:「小姐,會受風寒的。我們回去吧。」

  慕容懷月怔怔地望著遠處:「府中熱鬧嗎?」

  「……熱鬧。」

  「來的客人多嗎?」

  「奴婢沒有去正廳,所以不清楚來了哪些貴客。」

  慕容懷月一頓,扭頭問道:「花雲…今日會來嗎?」顯然,這話她是在問樓汛。樓汛自然也知道,只是他不想搭理她,便自顧自地悶頭喝酒。

  慕容懷月心下瞭然,轉身和弄玉往回走。

  走到門口,慕容懷月聽到爆竹聲,她停住腳步,回頭看去。驀地,胸口一沉,鋪天蓋地的寒意不知從何處侵入心臟,凍得她幾欲無法呼吸。

  果然,她是傷心難過的。

  哪怕此時的她畏怯殷淮安、怨懟殷淮安,但深埋心底深處的愛意還是在此刻翻湧而上,將她擊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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