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殷淮安始料未及,腦袋短暫的空白了一下,還是樓汛和雲落帶著一眾下人齊聲恭賀他時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雖然心亂如麻,可他還是要做好一個夫君該做的,於是強打起精神,微笑道:「雲落,告訴宣刈,府中上下各賞三個月俸祿。」
「是。」
「將軍,還有一事。」何大夫提醒道,「夫人這次暈倒是因為怒火攻心導致的氣血不調,所以胎像有些不穩,老朽會為夫人開一些安神固胎的藥來。只是還請將軍勸夫人寬心,萬萬不可再動氣。」
殷淮安半垂著眼,這可難倒他了,何孝嵐現在一見到他就恨不得又打又罵,讓他十分頭疼。
敷衍著應下,他屏退所有人,打算和何孝嵐好好談談。
何孝嵐已經醒了,見到殷淮安進來,別過腦袋不看他。
殷淮安坐到床邊,去碰她的臉:「嵐兒,你現在有孕,不能動氣。」
何孝嵐滿心苦澀,低聲喃喃道:「我也不想動氣,可這是我能控制的嗎?」她往床榻里側挪了挪,躲開殷淮安輕撫她臉頰的手,「你告訴我,你把慕容懷月留在府中的原因是什麼?」
殷淮安斂下眼眸,一言不發,就在何孝嵐情緒逐漸崩潰至極,他終於開口:「我想報仇。」
何孝嵐嗤笑一聲:「報仇?你的報仇就是把人養在家中嗎?」
「慕容懷月的母親今日午時過世,消息也已經遞到宮裡去了,元親王深愛王妃一事誰人不知?王妃一死,元親王必定鬱鬱寡歡、身心受創。」
「……」何孝嵐一怔,扭過頭看向殷淮安,「所以,你是想讓慕容懷月體會到失去家人的痛苦,是嗎?」
「是。」
何孝嵐瞭然,如果是這樣,她倒是能理解殷淮安。可是不知為何,她心裡總是沉甸甸的,似乎是被什麼籠罩著往下墜。
殷淮安見她神情緩和,暗自鬆了口氣,擺出關懷之至的神情說道:「餓不餓?要不要起來吃些東西?」
聽他這麼一提,何孝嵐還真感覺有些餓了,坐起身說道:「想吃些清淡的。」
聞言,殷淮安伸手扶上她的肚子,像哄小孩兒似的哄道:「那你問問寶寶想吃些什麼?」
何孝嵐「噗嗤」一聲笑了,嬌嗔一聲:「走開。」
剛才劍拔弩張的兩人此刻看起來又恩愛如常,殷淮安將她抱在懷裡,半垂著眼,斂去眼底一切情緒。
翌日聽音閣內,慕容懷月正在穿衣,瞧見弄玉喜氣洋洋地進來,也跟著笑了笑:「怎麼這麼開心?是有什麼喜事嗎?」
「夫人有孕,府里所有人都得了不少賞賜,這可太好了。」
慕容懷月一愣,有些茫然:「何孝嵐有孕?」
「啊?」弄玉擱下手中的水盆,小聲提醒道,「小姐不能直呼夫人名諱……」
「……是,是我忘了。」慕容懷月收斂笑容,梳頭的動作也緩了下來。弄玉遞上擦臉的帕子,猶豫著開口:「小姐……無論如何,這對將軍來說是一件喜事。」
慕容懷月看了她一眼,輕輕點頭,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她何必感傷。
弄玉一邊為她梳頭一邊轉移話題:「小姐今兒怎麼想起打扮了?」
「今天是我的生辰。」慕容懷月一笑,「想好好打扮一番,自己看著也開心。」
「那奴婢為小姐梳妝。」
弄玉手巧,利落地給慕容懷月梳好髮髻,拿著幾支簪子正要為她簪發時聽到有人推門,擱下髮簪到外間一瞧,立刻見禮:「將軍萬安。」
殷淮安一點頭:「下去吧。」
慕容懷月在內室聽到是殷淮安來了,莫名有些心慌,匆匆披上披風走出去,怯生生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怎麼來了?」
「我有件事要告訴你,」殷淮安坐下,也不看她,只是漫不經心道,「昨日午時左右,你母親過世了。」
「你——」這番話猶如晴天霹靂,將慕容懷月震驚的半天說不出話,她哆嗦著雙手,踉蹌著往殷淮安面前走去,「……你說什麼?」
「你母親已經過世了,人也被秘密下葬。」雲淡風輕的口吻,內容卻誅心斷骨。
「……不。」慕容懷月雙腿一軟,跌坐在地,還未痊癒的雙腿傳來陣痛,可她渾然不覺。她雙眼噙著淚,乞求地看向殷淮安,「你是在騙我……你是在騙我……」
「我為何要騙你?」
慕容懷月已然瀕臨崩潰,雙手死死扣住地面,眼淚如串珠般落下,她絕望地說道:「讓我去看一眼母親……」
「休想。」殷淮安見她髮髻還未簪上髮簪,起身到內室鏡台挑了一支牡丹簪子,又從袖中掏出一盒紫茉花露擱下。
回到外間,他俯身為她簪上髮簪,低聲道:「好好為你母親哭一場吧。」
殷淮安走後,慕容懷月再也忍不住,崩潰慟哭起來。
這一年裡遭受的欺侮和凌辱她都撐了過來,可此刻,這一切如同潰堤的洪水一般,洶湧而出。那些痛苦和絕望,幾欲將她淹沒。
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被硬生生扯斷了,痛得她喘不過氣。
從此以後,支撐她苟活於世的支柱就這麼斷裂開來。
一連哭了幾日,到最後慕容懷月幾乎都看不清東西了。
她摸索著起身,想要倒杯茶水,雲落進來看到後,趕緊擱下水盆,倒了杯茶遞給她。自從何孝嵐回府後,弄玉就被叫回去伺候了,現在聽音閣除了兩個來送膳食和湯藥的小丫鬟、就只有雲落經常會來看她。
雲落捧著打濕的巾帕為她敷眼睛,好心提醒道:「小姐,不管怎麼樣還是要照顧好自己,元親王……還在宮裡呢。」
慕容懷月撫上雲落的手,啜泣道:「父親有聖上庇佑,不會有事的。」
「我聽說元親王因為王妃過世,人一下子病倒了。」
慕容懷月愕然,心急地問道:「父親可有大礙?」
雲落取下巾帕,又再次浸水敷上:「奴婢不知,只是小姐一定要保重好自己,不然元親王得知小姐玉體有恙,恐怕更加寢食難安。」
慕容懷月仰著頭,被巾帕遮住的眼睛微微發痛,她閉著眼,默默流淚。
「今兒是元宵,小姐可有什麼想吃的?」雲落柔聲問道。
慕容懷月沉默良久,喑啞著嗓音開口:「…我想吃麥芽糖人。」
雲落應下,又說了好一些寬慰她的話這才離開。
殷淮安正在聽音閣外不遠處站著,雲落上前,回稟道:「已經按照將軍吩咐的說了,懷月小姐似乎聽進去了。」
殷淮安頷首,問道:「她說想吃什麼?」
「小姐想吃麥芽糖人。」
殷淮安微微蹙眉:「就這個?」
「是的。」
「好,你去準備吧。」殷淮安轉身要走,突然想到什麼,又說道,「晚上我陪夫人去何府赴宴,去庫房隨便挑幾件字畫包好。」
「是。」
殷淮安暗自思忖,他今晚得和何孝宸好好聊聊。
晚膳時,兩個小丫鬟依舊擱下食匣子就走。慕容懷月眼睛還沒好,看東西還霧蒙蒙的,她摸索著將飯菜擺出來,悶頭吃著。
不一會兒,她聽見門響,茫然地抬頭看去,只看見一個影綽綽的人影進來。
「小姐,您要的麥芽糖人奴婢拿來了。」
慕容懷月一聽是雲落鬆了口氣,站起身往雲落跟前走:「謝謝你。」
「小姐客氣了。」雲落將幾個糖人擱下,又扶著慕容懷月坐下,「小姐用膳吧,奴婢服侍您。」
「你不回去嗎?」
「今兒是元宵,將軍去何府赴宴了,左右奴婢也是閒著,來陪小姐說說話。」雲落笑笑,拿起筷子遞到慕容懷月手中。
對啊,今天是元宵,原來她與殷淮安相識才三年,可她怎麼感覺像是過了一輩子似的。
雲落見她心不在焉,扒拉著米飯也不吃,以為她沒胃口,便說道:「府里懸掛了不少花燈,小姐膳後要出去看看嗎?」
「嗯?不了,我還是少出去走動吧。」慕容懷月除了雲落和弄玉,不想碰到任何人,她害怕見到生人。
元宵一過,天暖了兩分,積雪也有融化的跡象了。
殷淮安和何孝宸挑明梅林一事後並沒有太過追究,而是讓他安然回了駐地,只是二人暗中達成協議,將來有一日,何孝宸必定會助他一臂之力,否則何孝嵐難逃一死。
誰也不知,面對天子一日日的試探,殷淮安早已不想忍受。
日子一天天過,眼見著出了正月,府里又忙了起來。
軍營的事纏得殷淮安分身乏術,在府中的時辰愈來愈少;雲落和宣刈忙著府中開春後需要的衣裳物件;何孝嵐則專心養胎,至於聽音閣——她懶得去想,反正也見不著面,就當此人不存在便是。
慕容懷月自然也不會出門亂逛,別說她身子還未好全、不適出門,就算她已大好,也不想到外頭去。
她側臥在貴妃榻上,望著窗外愣神,過了這麼久,她的眼睛看東西還是有些不清晰,總像是隔著層薄霧一般。
嘆了口氣,她感覺有些餓,起身倒了杯茶水喝下。不知怎地,這兩日她總感覺自己時不時就想吃東西,難道是天暖和了,胃口也跟著好起來了?
可是她這裡沒有小點心讓她充飢,幸好,茶水很多。
又灌了杯茶水,感覺好些後她在鏡台前坐下,想梳妝打發下時間。摸索著打開一盒水粉,撲鼻的清香氣息讓她有些陌生,她將那盒水粉舉到眼前,睜大眼睛想看清楚水粉的樣式,卻只是枉然。
罷了,她想,一盒水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