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清鏡中的自己,只能憑著記憶梳妝,半晌,她苦笑一下,去水盆邊洗去臉上的脂粉,又窩回榻上出神。
晚上丫鬟來送膳食和湯藥,慕容懷月叫住她們,從袖中掏出一些首飾塞到她們手中。兩個丫鬟不知所措,忙問道:「這是?」
「明日你們過來時,可以帶一些點心嗎?」
兩個小丫鬟面面相覷,片刻後,其中一人說道:「好。」
慕容懷月鬆了口氣。
此後,每過兩三日,慕容懷月就會給她們一些首飾,讓她們帶些點心過來。
只是慕容懷月身上細軟不多,禁不住擔心以後怎麼辦。
一日,她正拾掇著首飾,盤算還能撐多久,雲落突然來了。
自從開春後,雲落就忙得不可開交,根本無暇來看她。今日突然來了,慕容懷月莫名有些緊張。
「怎麼突然過來了?」
「奴婢來給小姐送開春的衣裳,再過幾日,天就很暖和了。」
「是嗎?日子過得好快啊。」慕容懷月整日待在房裡,對外面的變化一無所知,她摸索著坐下,想和雲落說說話,「這些時日你一定忙壞了吧?」
雲落一邊為她收起厚衣裳,一邊說道:「是啊,眼瞧著春天了,要忙的事兒不少呢。」
「弄玉是不是也很忙?」
「弄玉在夫人那邊自然閒不下來,夫人現在有孕,要小心伺候著呢。不過弄玉機靈,很受夫人喜歡。」
「那就好——府里的花開了嗎?」
「那還早著,估計在暖一些才能開花。」雲落手腳麻利,很快收拾完,「小姐,衣裳都給你擱下了,奴婢得先回去了。」
「……好。」慕容懷月起身要送一下,雲落握住她的手,將人扶到貴妃榻上坐下:「小姐歇著吧,奴婢得空便來看你。」
「好,那你一定要來啊。」慕容懷月睜著一雙無神的桃花眼,反握住雲落的手腕,「謝謝你來看我。」
見她如此,雲落一時語塞,心下很不好受。她不再多說什麼,只是一迭聲應著「一定會來」離開了聽音閣。
房中又是寂靜一片,慕容懷月坐在榻上良久,盯著窗外發呆,直到眼前酸澀無比,她才拖著乏累的身軀到床榻歇下。
到了三月里,天徹底的暖和起來,萬物復甦、花開滿園,一切生機盎然。
殷淮安難得閒下空來,便陪著何孝嵐去京郊遊玩幾日。
這下雲落得了空,經常到聽音閣陪慕容懷月說說話,打發時間。
「怎麼看小姐氣色倒不如前幾日了,最近沒休息好嗎?」
慕容懷月搖搖頭,疲憊地笑笑:「還是一日睡五六個時辰,也不知怎地,這段日子特別容易困。」
「可能是春來睏乏,」雲落說著,突然想起什麼,「這樣吧,午後會有郎中來給宣總管診治,到時候讓郎中來給你瞧一瞧。」
「是何大夫嗎?」
雲落笑道:「不是,何大夫早就頤養天年不出診了,是因為將軍有請,所以一直來府中為小姐醫治,小姐沒瞧見麼,每次都是樓汛、宣刈或者奴婢去請的何大夫。眼下宣總管受了風寒,哪裡需要勞煩何大夫出面,隨便找個郎中便可以了。」
「我怎麼覺得你在取笑我?」
「奴婢哪敢——」雲落為慕容懷月倒了杯茶,「等午後我讓他來便是了。」
「麻煩你了。」
午後,慕容懷月吃完藥正發呆,雲落帶著郎中到了聽音閣。
雲落見禮,說道:「大夫,有勞您給這位小姐瞧瞧。」
「自然。」
郎中為慕容懷月安靜把著脈,雲落垂手侍立,瞥見一旁空了的藥碗,輕手輕腳拿起走出聽音閣。
很快,郎中起身拱手說道:「小姐胎像有些不穩,但並無大礙,好好休養便是。」
慕容懷月愣住,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郎中以為面前女子是在擔心腹中胎兒,便說道:「小姐無需擔心,喝幾副安胎藥便一切無恙。」
「你……你是說我懷有身孕……你是這個意思嗎?」
郎中一頭霧水,但很快恍然大悟道:「原來小姐還不知道,小姐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慕容懷月不可自控地發起抖來,她幾乎是瞬間起身,從枕下取出僅剩的細軟,從中拿出大半塞給郎中:「還請郎中不要對任何人說起此事。」
郎中這下是真的糊塗了,面前女子非但不欣喜,反而驚懼萬分,極其怪異。他正猶豫著,女子「噗通」一聲跪地,哀求道:「大夫,懷月求您千萬不要將此事說出去,一旦有人知曉此事,懷月性命堪憂,醫者仁心,還請大夫為懷月留一條生路。」
郎中聞言,急忙將面前女子扶起,猶豫道:「為何如此嚴重?」
「大夫就當從未見過我,幫幫懷月。」
哀嘆一聲,郎中雖然還糊塗著,但涉及到性命,他還是應下了。
慕容懷月擦去嚇出來的眼淚,將首飾匆匆塞到郎中懷裡。郎中想推脫,但房門一響,他便只好收下。
雲落端著一盆熱水回來,進來擱到架上,一邊打濕巾帕一邊隨口問道:「大夫,小姐身子可還好?」
郎中看了慕容懷月一眼,有些不自然地說道:「小姐身子安好,好好休養便是。」
「多謝大夫,請到外間稍等片刻。」雲落將人請出去,要為慕容懷月敷眼睛。
剛一俯身,瞧見慕容懷月眼睛似乎有些發紅,便問道:「小姐眼睛……是哭過嗎?」
慕容懷月心慌,笨拙地扯謊:「不是,只是困了,眼睛便有些發紅。」
「那小姐敷過眼睛便午睡吧。」
「好。」
雲落帶著郎中離去,聽見門響,慕容懷月扯掉蓋在額面上的巾帕,捂著肚子在房中亂走,整個人似乎處於半癲狂狀態。
為什麼她會懷孕?為什麼她會懷孕?
她明明服用過水銀,也喝過避子湯,怎麼還會有孕?
不行,這個孩子不可以留下來,絕對不可以!慕容懷月停住打轉的腳步,低頭看著肚子,暗下決心。
一連幾日,她都為怎麼拿掉腹中胎兒一事發愁。她不懂醫理,也不能去問大夫,只能自己琢磨。
她想過用假茉莉烏面馬,可這個時候不是花開的季節;又想到水銀一物,她記得之前殷淮安說她是服用的水銀才傷得身子,可是她要去哪裡弄來水銀呢……
想了好幾日,她實在想不出妥善的法子,便打算鋌而走險。
尋常的日子,一入夜,她拿出僅剩的首飾藏在身上,悄悄地離開聽音閣。聽音閣附近鮮有人來,如同荒地一般。
慕容懷月好久沒出來,一時立在門口不知道往哪兒走,等了片刻,她隨著感覺亂走一通,竟也走到一處有人的地方。
她藏在暗處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發現前面是藥寮,有兩個家丁正往裡頭搬柴火。
她在外頭暗處等了許久,見到其中一個家丁從藥寮出來,她趕緊小跑過去,攔住那人。
那家丁本想偷懶躲閒,面前突然多出一絕色女子,這夜色茫茫,差點讓他以為見鬼了。正想跑時,那女子氣喘吁吁地開口:「能否幫我一個忙?」
家丁愕然,旋即平靜下來,原來是府中的人。他略一猶豫,問道:「什麼忙?——不對,你是誰?」
「我是聽音閣的,你能幫我去弄些水銀來嗎?」慕容懷月緊張地將袖中的首飾盡數拿出來,遞了過去,「這些給你。」
家丁瞧著那些一眼貴重的首飾眼睛有些發直,他看看面前女子,再看看首飾,糾結著開口:「你要那東西做什麼?」
「我……」慕容懷月不知如何敷衍,只好沉默不語。家丁撓著頭說道:「罷了罷了,我給你弄一些吧。正好我之前治療疥瘡還留了一些,你在這裡稍等片刻,我去給你拿。」
說罷,他一把拿走那些首飾快步離去。
慕容懷月在原地等了許久,本以為自己受騙、正落寞無比打算回房時,那人終於出現了。
「給你,我只有這些,不夠的話,我明日去藥館再開一些。」
慕容懷月十分感激他,千恩萬謝回了聽音閣。她將東西收好,等著合適的時候去藥寮熬煮後服下。
「雲落,讓膳房做些應時的點心來。」殷淮安將手邊的糕點推到一邊,一臉嫌棄,這些何孝嵐愛吃的糕點他只覺得膩味。
雲落吩咐下去,還未歇上一歇,又聽將軍喚她,便立刻進到殿內。
「這雨前龍井味道不如之前,換六安茶來。」
雲落立即奉上六安茶。
「雲落。」
「將軍有何吩咐?」
殷淮安拿起摺扇、又擱下,如此兩回之後,揮了揮手:「你退下吧。」
雲落見禮退下,走到外頭,迎面碰上一臉暗笑的樓汛。雲落惱火,低聲問道:「你笑什麼?」
「是不是覺得主子很奇怪?」
雲落捂住臉,很是無奈:「你也瞧出來了?」
「我又不是傻子。」樓汛聳肩。
「那可如何是好?」
樓汛搖頭:「我已經被摧殘好幾日了,也不知道何時才能結束。」
雲落哀嘆一聲,要走時突然想起一事,回身叮囑樓汛:「明日一早記得去請何大夫來為夫人安胎。」
「這種雜活不是宣刈做的麼?」
「還是你親自去請吧,他今日剛被賞了一頓板子,要躺兩日呢。」
樓汛叉腰,衝著雲落遠去的背影嘀咕:「那我也想挨一頓板子,偷懶兩日。」
次日午時,府內藥寮的奴僕絡繹不絕,早些時候何大夫給開了安胎藥,現下藥寮可就有的忙了。
何孝嵐正纏著殷淮安為腹中孩子取乳名,殷淮安用摺扇抵著何孝嵐的額頭,笑呵呵道:「不會太早了嗎?」
「不會,日子一轉眼就過去了。」
「那讓我好好想想。」
兩人正商量著,丫鬟端來安胎藥,何孝嵐一撇嘴:「又要喝。」
殷淮安接過安胎藥,一邊將藥吹涼一邊哄道:「何大夫說了,五個月前胎像還不穩固,每日都要服用安胎藥。這樣吧,等你喝完這碗藥,晚上我陪你去護城河邊放花燈。」
「說話算話?」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何孝嵐笑嘻嘻地倚在殷淮安懷裡,將藥喝下。
挨到了晚上,兩人出門,因著何孝嵐懷有身孕,殷淮安特意讓不少人跟著伺候。
聽音閣內,丫鬟來給慕容懷月送藥,慕容懷月懷揣心事,故作隨意地問道:「藥寮是不是很忙?」
丫鬟擱下湯藥,說道:「還好,一會兒等主子回來後,只需要煎一劑安胎藥,其他便沒什麼可忙的了。」
慕容懷月心下一動,看來殷淮安和何孝嵐不在府內,那府中奴僕偷懶的定是不少,那麼今晚她可以偷偷去藥寮了。
服過藥後,她揣著水銀出了門,一路只看見零星幾個家丁。
到了藥寮,果然裡頭沒人,她悄悄進去,見炭盆上隔著一個藥罐子,她猜測這是給何孝嵐煎藥用的,便將藥罐取下,從角落裡找了個落滿灰塵的藥罐擱在炭盆上。
她抖著手將水銀盡數倒在裡頭,又舀了半瓢水進去,直勾勾地盯著藥罐,半天沒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