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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長夏荷香卻不聞

2024-08-16 18:09:43 作者: 賭書潑酒不潑茶
  樓汛語塞,不知如何作答。

  殷淮安難得在屬下面前如此挫敗,自他七歲父母雙亡後,他很少在人前表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唯有的幾次也是在殷文釗面前。

  他一貫好勝,又極愛面子,視天地為無物。當初慕容懷月一句「武將也能進宮赴宴」被他記了好久,那話語裡的輕視刺痛了一向自視甚高的他。

  可眼下,不信天地的他卻如此發問,讓人唏噓。

  殷淮安略一抬眼,看樓汛不作聲也知道他為難,只揮了下手讓他擱下茶,一副累極了的口吻說道:「你去下房問清楚水銀的事,不管他說不說實話,都殺了他扔去亂葬崗。」

  樓汛領命退下,殷淮安拿起茶盞又擱下,走到內室遠遠瞧了一眼。床榻邊圍著一群人,他什麼都看不到,只看到丫鬟手中端著的鎏金水盆里血紅一片。

  心頭一緊,他連忙退了出來。

  又是如此,又是如此!

  殷淮安略有些狼狽地坐下,悲憤交加地在外間等著。直到後半夜,聽音閣才安靜下來,雲落餵昏迷的慕容懷月服下一劑藥,便到外頭回稟情況。

  只是還未等她開口,殷淮安一擺手,說道:「別說了,我不想聽。」

  他現在只想忘掉今晚的事。

  雲落一頓,又說道:「將軍回去歇息吧,一早還得上朝。」

  「是啊,還得上朝。」殷淮安低低重複著,起身往外走。忽然,一陣涼風拂面而來,頓時落花滿地。

  殷淮安停下腳步,看著被風吹落的迎春花微微一愣,旋即,抬腳踩著滿地的小黃花遠去。

  連這麼微弱的風都經不住,當真無用。

  他幾乎一夜未眠,只是在三更天的時候略微眯了一會兒,到了起床的時辰,他是被外頭的細雨聲吵醒的。

  雨打瓦片也好,雨落綠葉也罷,這本是催人入眠的好曲兒,如今卻煩得殷淮安心裡窩火。

  左右睡不著,他便乾脆起床,守在何孝嵐身邊。

  不一會兒雲落過來,附耳輕聲說道:「將軍,該上朝了。」

  殷淮安頷首,看了眼還沉睡著的女子,便出去了。

  樓汛正撐傘後在外頭,見人出來,立刻上前為殷淮安遮雨,並說道:「將軍,宮裡傳出消息,晨起,大漠有密信進了宮中。」

  殷淮安淡然問道:「密信內容能否得知?」

  「密信是直接交到聖上手中,所以咱的人沒辦法知道信里寫的什麼。」

  「看來事情不簡單啊。」殷淮安長嘆一聲,很是煩躁。

  因著還在下雨,天灰濛濛的,殷淮安上了轎輦,聽著雨落在轎頂的聲音,總覺得心裡不踏實。

  直到午時左右,細雨才停,藥寮和膳房從晨起就一直忙著,七八個小丫鬟每人手裡捧著一個食匣子,分別往兩個不同的方向去了。

  雲落正在聽音閣給慕容懷月擦臉,見丫鬟們送來湯藥和膳食,便擱下巾帕,端起白瓷碗吩咐著:「把小姐扶起來,要小心著些。」

  兩個小丫鬟輕輕托著慕容懷月的肩膀將她扶起,雲落將湯藥吹涼,一勺一勺餵她喝下。

  本想著昏迷的人會將藥吐出一些,誰知半碗藥下去,慕容懷月非但沒有吐藥,反而輕咳兩聲,悠悠轉醒。

  雲落驚喜,連忙讓人扶著她慢慢躺下,俯身問道:「怎麼樣?身子有哪裡不舒服嗎?」

  慕容懷月木然,緩了好一會兒,才記起來發生了什麼。她抬手搭上自己的肚子,聲音喑啞:「孩子……還在嗎?」

  雲落抿了抿唇,艱難地搖了搖頭。

  「……啊。」慕容懷月閉上眼,旋即又睜開,「何孝嵐的孩子呢?」

  雲落艱澀開口:「……夫人的孩子也沒保住。」

  慕容懷月那雙無神的桃花眼呆呆地看著雲落許久,驀然,她瞳孔驟縮,想起了那個被她遺忘掉的藥罐,瞬間情緒激動起來。

  「是我、是我害死了她的孩子……是我……」

  她身子未愈便如此激動,雲落十分擔心,一邊按著她一邊安撫道:「小姐別多想了,現在養好身子要緊。」

  慕容懷月哪裡聽得進去,一把抓住雲落的衣裳,含淚說道:「是我害死的……又是我害死的孩子……」她越說越激動,到最後痛哭不已。


  雲落忙使眼色給身旁的小丫鬟,兩個小丫鬟趕緊出去叫何大夫。何大夫忙了一夜後並未回家,為了方便照顧二人,他直接在將軍府中的客房睡下。

  正安睡著,房門被人猛烈敲著,何大夫披上衣裳開門,來叫人的小丫鬟急忙說道:「何大夫不好了,聽音閣的小姐醒了,正大哭著呢。」

  這可怎麼行!何大夫二話不說,提上藥箱子趕去聽音閣。

  「何大夫,您可來了。」雲落一見到他跟見到觀音菩薩似的,忙不迭讓開位置。

  何大夫見捂著臉痛哭流涕的慕容懷月哀嘆一聲,急忙掏出銀針,在她幾個安神助眠的穴道施針。

  很快,慕容懷月便安靜下來,緊接著沉沉睡去。

  雲落長吁一聲,帶著歉意說道:「何大夫,真是麻煩您了,您快回去歇著吧。」

  「無妨,年紀大了,覺少。」何大夫淡然一笑,又說道,「看樣子夫人那邊應該也快醒了,我提前過去看著吧。」

  「有勞。」雲落讓人帶何大夫過去,她則繼續守在聽音閣。

  床榻上的女子雖說安睡著,可緊皺的眉頭說明她似乎並不好受。雖然知道是她害得將軍失去了兩個孩子,可一見到她那張毫無生機的面孔,雲落到底是恨不起來。

  何孝嵐快晚膳前才醒,醒來後得知孩子沒了也是哀聲痛哭,弄玉在一旁服侍,也難受得直掉眼淚。

  殷淮安還未踏入殿內便聽到了何孝嵐的哭聲,立即快步到寢殿,何孝嵐一見到他更是哭得不行,聲淚俱下道:「淮安,我們的孩子……」

  殷淮安抱住她,拍著她的後背安撫:「沒事,我們會有孩子的,別哭了,哭壞身體可怎麼是好。」

  「都怪我、都怪我……」何孝嵐邊哭邊說,「我不吃那些茶點就好了,都怪我——」

  殷淮安一頓,知道她誤會了小產的原因。

  張了張嘴,他緊緊摟住何孝嵐,沒有將慕容懷月同樣有孕小產之事和水銀一事告訴她。

  哭了半日,何孝嵐哭累了,趴在殷淮安懷裡默默抽泣。殷淮安扶著懷中人的秀髮,滿是歉疚地低喃道:「嵐兒,是我對不起你。」

  「什麼?」何孝嵐十分疲憊,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

  「……我明日要隨叔叔去大漠,鐵步汗族犯進,李成駱將軍恐不敵對面,我得離開一段日子。」

  何孝嵐委屈不已:「一定要走嗎?我不想你走。」

  殷淮安沉默,只是抱著她。

  李成駱是殷文釗的部下,自鐵步汗族向大周求和便一直負責駐守邊關。可大周與鐵步汗族和平相處不足一年,近來又開始屢屢試探大周底線,雖說目前都是些不痛不癢的試探,可晨起那封密信卻告知聖上,鐵步汗族接下來似有大動作。

  殷淮安這才知道,鐵步汗族竟然有當今聖上的眼線。

  何孝嵐見他不說話心裡也明白了,於是抬起頭,眼淚汪汪地看他:「你要去多久?」

  殷淮安也拿不準,猶豫著說道:「大概三個月吧,或者也可能是半年。」

  「半年……那就入秋了……」何孝嵐心裡難受,可又無可奈何,「你什麼時候走?」

  「明日一早就得離京。」

  「這麼快?」何孝嵐說著又要落淚,「我剛小產你就要走……」

  「……雲落他們會照顧好你的。」殷淮安頓了一下,又說道,「如果你在府里待著無聊,可以回你父親那邊住些時日。」

  何孝嵐想了想,搖頭說道:「算了,我不想讓父親太過擔心。」

  「你父親是最疼愛你的。」

  「你去收拾行李吧,大漠苦寒,你要好生照顧自己。」

  殷淮安寬慰一笑,又將何大夫叫了進來:「何大夫,我不在的時日勞煩您多來府中照看著。」

  「那是自然。」何大夫心照不宣,只是應下。

  季春時節多雨,停了半日的雨,入夜後又淅淅瀝瀝落個不停。

  殷淮安已經將一切備好,站在書房的窗子前看雨,府里有雲落打點上下,他並不擔心,只是——

  他抽身往外走去,樓汛趕緊跟上:「將軍現在就要去軍營嗎?」

  「先去聽音閣一趟。」

  聽音閣鴉雀無聲,慕容懷月半個時辰前醒來,也不出聲,只是睜著眼默默流淚。聽到有人進來,她眨了眨眼,緩慢看過去。


  殷淮安也不走近,站在離床榻兩三步遠的地方看她。

  兩人相視無言,就這麼安靜了許久,慕容懷月終於帶著哭腔開口:「……對不起。」

  殷淮安垂眼,不去看她:「你有孕之事為什麼要瞞著我?」

  「我知道你不喜歡這個孩子,就想悄悄把孩子拿掉,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對不起,我不僅害死了秋月明,還害你失去了兩個孩子……真的很抱歉……」

  殷淮安無言,良久,輕嘆一聲道:「是三個。」

  慕容懷月哭得厲害,壓根沒聽到殷淮安說什麼。

  殷淮安藏在袖中的拳頭捏緊,心底有股難以被他接受的情緒幾乎按捺不住,他拼盡全力才克制住自己。

  慕容懷月哭了好一陣兒,他就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女子崩潰。終於,慕容懷月止住哭聲,淚眼婆娑地看他:「你殺了我吧。」

  殷淮安一頓,斷然否決:「我不會殺你。」

  「你該殺了我的……你該殺了我的……」

  「我說了我不會殺你!」殷淮安赫然發怒,可慕容懷月麻木至極,已經不像往常那般害怕了。此時的慕容懷月十分心力交瘁,感覺一呼一吸都是無盡的痛苦。

  她第一次不懼怕死亡。

  殷淮安額角青筋暴起,他怕自己再待下去恐怕會做出些失控的舉動,於是咬牙說道:「你好好在聽音閣待著,哪裡都不許去。」說罷,深深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女子,便轉身離去。

  哪裡都不許去——她不是一直都如此嗎?慕容懷月心底陡然升起一股絕望。

  殷淮安一走便是數月,何孝嵐身子已經痊癒,可以和雲落一起料理府中事宜。只是聽音閣那邊她從來都不管不問,只管交給雲落去打理。

  這樣也好,省得雲落左右找藉口。

  雲落從外頭悄悄弄了一些明目的珍貴食材,盯著廚子做好後便拿去聽音閣。

  她推門進去,在八仙桌上擱下食匣子,去內室瞧了一眼,見慕容懷月在貴妃榻上假寐,便上前推了推她:「小姐,起來用膳吧。」

  慕容懷月睜開一雙無神的眼睛,緩了半天,視線才落在面前的雲落身上。雲落小心扶著她在桌前坐下,又拿起筷子放到她手裡,再將膳食往她面前推了推。

  慕容懷月落筷,沒夾起任何東西,又試了一次,還是空空如也。她使勁睜著眼睛,想要通過模糊的色塊分辨哪些是膳食、哪些不是。

  自從母親過世後她的眼睛便哭傷了,好不容易養回來一些,又因為小產之事每日以淚洗面,現在她眼睛壞得厲害,只比瞎子強一點點。

  雲落在旁看著,不忍心道:「讓奴婢來為小姐布菜吧。」

  「不用。」慕容懷月倔強地握著筷子,試了半天,終於夾起一筷子菜。

  雲落暗自無奈,自從小產後,慕容懷月對她也不親近了。

  一頓飯吃了許久,慕容懷月一聲不吭地漱口、洗手,又窩回貴妃榻上。等雲落拿來湯藥,她在起身,像提線木偶似的喝完藥,又繼續躺下。

  每日都是這麼過著,她一日比一日憔悴。

  轉眼到了朱夏,殷文釗、殷淮安大破鐵步汗,班師回京。

  宮中的賞賜、官員的慶賀,將軍府迎來送往,熱鬧異常。

  可殷淮安卻心事重重,他回府後只想去聽音閣看看,可前來拜賀的官員眾多,他實在抽不出身。

  在大漠的數月,他幾乎夜夜都能夢見慕容懷月,夢見她一襲紅衣,在孔明燈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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