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懷月一頓,擱下書,將王妃的雙手捧在懷裡,認真說道:「母親為何這樣問?母親不是一直希望月兒好好讀書嗎?」
王妃略一嘆息,說道:「許是母親多心了——月兒,母親只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所以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告訴母親,知道麼?」
「知道了。」慕容懷月嬌笑一聲,趴在王妃懷中感受那份失而復得的關懷。
「至於請夫子的事情,等我問過你父親再告訴你。」
「辛苦母親了。」
王妃輕撫著愛女如墨的秀髮,不知怎地,見女兒這般懂事,她心中滿是心疼。
沒過兩日,用晚膳時,元親王故作惋惜地說道:「月兒,夫子近些時日忙著,不能來府里教書了。」
慕容懷月心下失望,但也只是笑著說道:「沒事,那女兒自己先看著也一樣。」
元親王眉笑眼開,飲盡杯中酒,欣喜道:「月兒,為父逗你的,雖說夫子不能來府中教書,但是你可以入國子監讀書了。」
慕容懷月瞪大眼睛:「當真嗎?!」
「當真。」
因當今太后之意,大周女子相比前朝可謂是自由許多,懷才者不僅可以上學堂,更有能力出眾者通過選試後可以入朝為官。
只是這番自由卻只屬於高門女子。
而那國子監更是循規滔矩,從未收過女弟子,連慕容氏的女子也不曾踏入過國子監的門檻。
看著父親氣定神閒的模樣,慕容懷月放下碗筷,不敢置信地又問了一遍:「父親當真不是在騙女兒嗎?」
元親王笑盈盈地看著她,說道:「等到了三月中旬,你隨著父親去就是了。」
「好!謝謝父親!」
慕容懷月欣喜不已,喜悅之情溢於言表,連桃花眼都眯成一條線了。
眼見著進了三月,天也熱起來。慕容懷月和秋月明經常約著一處玩,和前世並無太大的不同,只是偶爾,她總會看著一臉單純的秋月明出神。
日子一天天過,轉眼間便是要去國子監的日子,惴惴不安的到了才發現,父親早已打點好一切。
慕容懷月心下安穩不少,在自己的位置安靜讀書,只是周邊那些高門公子時不時地打量她,讓她甚是不舒服。
午後,她正支著腦袋犯困,一個青衫男子直直地在她面前落座,笑盈盈地看著她。
慕容懷月一驚,定神細看清楚樣貌後,下意識地說道:「宋灝……」
青衫男子有些驚愕,問道:「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慕容懷月垂下腦袋,一言不發。宋灝是殷淮安的好友,前世她與宋灝也是頗不對付。
宋灝摩挲著下巴,猜測道:「莫不是你芳心暗許,一直偷偷打量我?」
果然還是和前世一樣討厭。
慕容懷月咬了咬牙,忍了下來,她現在不想與任何有關殷淮安的事或人扯上關係。她好不容易回到之前,絕不會飛蛾撲火。
「怎麼不說話?」
慕容懷月低頭翻著書,並不搭理,只等他自己識趣離開。
可宋灝是個臉皮厚的,一個下午,他坐在慕容懷月對面,時不時地貧上兩句,再指點一些詩書。到最後,逼得慕容懷月終於開口:「你好吵。」
「哦,不是啞巴。我就說大名鼎鼎的安平公主怎麼會是啞巴呢。」
慕容懷月垂眼,又是安靜如舊。
之後的日子,慕容懷月過得有些煩躁,這是她新生後第一次出現這般心情。
她讀書晚,許多東西理解得慢,宋灝總是自告奮勇教她,這讓她不得不笑臉相迎。
相處下來,她知道宋灝是個好人,可她與宋灝越是親近,心中就越是不安。
「喂,我剛才說話你聽到了嗎?」
「什麼?」慕容懷月回神,抬頭看著宋灝,她剛才想事情想得出神,沒注意到宋灝何時到她面前。
宋灝無奈嘆氣,一字一句道:「我說,明日我要去波斯人開的酒肆,邀請你一起去。」
「不要。」
「不可以拒絕,明日下學我們一起過去。」
容不得她多說什麼,宋灝一溜煙走了。
慕容懷月搖搖頭,有些無奈。轉念一想,她與秋月明倒是約了許多次去酒肆,但一次也沒去成。那酒肆開的地界不算太好,兩人家中都不放心,每次都說要派好多人跟著,她們覺得掃興,便也就此打消了念頭。
現下一想,明日可算是個好機會,有宋灝在,大概是沒事的。
於是她讓憐音悄悄遞了口信給秋月明,兩人約好了時辰,只等著明日了。
翌日天氣竟有些陰沉,層層陰雲遮住了大半天空,連帶著慕容懷月的心情也沉悶下來。
「今日還要去麼?恐怕會落雨。」
「淋點雨怕什麼?」宋灝話說一半,突然捂住嘴笑了兩聲,悄聲說著,「我倒忘了,安平公主身嬌體貴,確實淋不得一點雨的。」
慕容懷月早已習慣了宋灝的貧嘴多舌,只是偶爾從他嘴裡聽到「安平公主」四個字,不免還是會心顫。
捱到了下學,宋灝和慕容懷月把書本交給陪讀的書童,又囑咐了幾句,便到國子監門口去找秋月明。
秋月明已經在馬車裡等著了,見他二人出來,忙招手道:「這裡——」
三人上了馬車,慕容懷月將他二人互相介紹一番,宋灝眉眼彎彎,笑道:「你們的名字還真有緣呢,都是月。」
秋月明挽著慕容懷月,笑嘻嘻道:「我和姐姐自然是有緣的。」
宋灝問道:「你的小字是什麼?也是月兒嗎?」
「我的小字是秋兒,因為我是秋天裡生的。」
「好巧!我生辰也是在秋日。」
宋灝和秋月明聊得開心,慕容懷月在一旁聽了一陣,聽到外頭有騎馬經過的動靜,便撩起轎簾探頭望去,卻只看到馬蹄經過揚起的漫天灰塵。
宋灝猛一拍手,懊惱道:「哎呀,他們比我們快!」
「什麼?」
「淮安他們要比我們先到了。」
慕容懷月渾身一僵,下意識算了下日子,竟然已經快五月了。
倒是秋月明很是驚喜,問道:「殷公子回京了嗎?」
「昨日剛回京的,大勝歸來,可是威風呢。」宋灝探出頭去,催促馬夫快些趕路,而後又繼續說道,「而且還帶回了一個大漠女子,那女子今晚也會來。」
聞言,慕容懷月怕秋月明傷心,不著痕跡地說道:「是,我也聽父親說了,是大將軍要帶回來的,跟淮安倒是沒什麼關係。」
「咦?你和淮安是舊相識麼?稱呼如此親近?」宋灝疑惑道。
慕容懷月一頓,不動聲色道:「不是,剛才聽你這麼叫,我便順口這樣叫了。」
宋灝瞭然,很快轉了話題,幾人說話間也到了酒肆門口。
宋灝掏出一錠銀子丟過去,急匆匆往酒肆里去,慕容懷月和秋月明跟在他身後,寸步不離。
胡人開的酒肆果真異域風情,入眼儘是西域來的美人、美酒,當真讓人挪不開眼。
「這邊。」宋灝招呼著她們來到一間雅間前,還未進去,便聽到女子清脆的笑聲。
三人推門而入,雅間裡的人視線也都落在他們身上。
慕容懷月一眼就看到那個擾她心神的人,一身黑袍,束著高馬尾,與記憶中意氣風發之姿分毫不差。
心顫了一下,她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只跟著宋灝往裡走。
「淮安,不介紹一下你身旁的這位女子麼?」
一身藍衣的花雲豪爽起身,走近宋灝,說道:「你是宋灝麼?我是花雲,大漠的女子,聽淮安提到過你。」
宋灝哪裡見過這種陣仗,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殷淮安以扇遮面,笑道:「怎麼?這就經受不住了?」
宋灝忙擺著手說道:「是我失禮了。」
花雲可不愛聽這文縐縐的酸腐氣,連忙噓聲道:「我可聽不得這些,不要說了。」
宋灝傻眼:「啊?她這——」
看到依舊自由灑脫的花雲,慕容懷月倍感心安,這種熟悉感讓她禁不住放鬆下來,捂著嘴偷笑兩聲。
只是這一切卻被一直不動聲色打量她的殷淮安盡收眼底。
「罷了,我來給你們介紹吧。」宋灝指著慕容懷月剛要開口,殷淮安就略一點頭,說道:「我和安平公主、秋小姐在元宵家宴上見過。」
慕容懷月強作鎮定地輕輕頷首,坐下後便不再看他。
秋月明也點頭示意,挨著她坐了下來。
花雲湊到慕容懷月面前,瞪大圓眼睛打量著:「公主麼?」
殷淮安用摺扇遮住花雲那雙略顯無禮的眼睛,將她往後撥了一下:「不得無禮。」
慕容懷月忙說道:「沒關係。」而後一頓,她笑盈盈地看著花雲,柔聲道,「你要坐我旁邊嗎?」
還未等花雲發話,宋灝可不幹了。
「那我呢?」
花雲一指殷淮安身旁的位置:「你去那邊。」
宋灝眨巴著眼,含著幾分震驚看嚮慕容懷月:「你當真沒良心,我平日教你讀書,你竟這般對我。」
「你少胡說。」慕容懷月推了他一把,「快過去吧。 」
宋灝老大不樂意地坐過去,還沒等坐下,就被殷淮安用摺扇敲了一下。
「啊,我沒看到你過來。」
宋灝咬了咬牙,擠出兩個字:「瞎子。」
花雲颯爽善談,秋月明為人隨和,而慕容懷月則是多了一段記憶,三人坐一起相談甚歡,很快熟識起來。
殷淮安喝著酒,不動聲色地看著斜對面的慕容懷月。
剛才她與宋灝之間過於自然親近的相處讓他沒由來的有些不舒服。
說起來,他與慕容懷月也只見過兩面而已,但他總覺得與他們之間似乎相識已久,好像上輩子就已經認識了似的。
他用摺扇抵著額頭,想將腦子裡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摒棄出去,卻被宋灝一爪子拍到身上,嚇了一跳。
「幹嘛!」
宋灝舉著壺三勒漿酒,問道:「傻愣著想什麼呢?樓汛呢?」
「剛才逮了個偷兒,送官去了。」
「那不等他了,我們先喝著。」宋灝叫來店小二,要了許多酒菜,又拉著店小二問道:「最近有新來的胡姬麼?」
「自然是有的,公子稍等。」
片刻後,異域風味的美食美酒端了上來,緊接著五六個胡姬滿面含春地進來,手裡頭都拿著琵琶或者小鼓。
熱情大方的胡姬扭動著水蛇腰,清脆動聽的笑聲不絕於耳。花雲也來了興致,起身加入她們扭動著。她雖不是波斯人,但同為西北方的女子,性格總是相近。
鬧了一陣,胡姬坐下陪著喝酒,時不時地彈上一曲,很是有趣。
慕容懷月初始還不適應,但很快也沉浸這醉人的氛圍里,頗是自在。
花雲喝了一壺葡萄酒,高興地摟著一個胡姬問道:「你會彈什麼曲兒?」
那胡姬笑道:「我給幾位公子小姐彈一首我們波斯的曲子吧。」
「我要聽歡快的曲子。」
兩個捧琵琶的胡姬坐下,身子扭成一個極惑人的姿勢,纖細手指在弦上起落、翻飛,歡快的曲調勾的人心癢得厲害。
花雲起身,就近拉起慕容懷月,要和她一起跳舞。
慕容懷月哪會這個,擺著手推脫求饒。花雲不依,摟著她隨著曲調又是扭又是跳。
宋灝捂住臉狂笑,而後腦袋上挨了一扇子。
「你打我幹嘛?」宋灝瞪著殷淮安問道。
殷淮安將摺扇擱到桌上,氣定神閒地飲了口酒:「哦,沒注意。」
他喝著酒,眼睛卻定定地看著被迫扭動的慕容懷月,眉眼、腰身,一舉一動都占據了他的視線。
慕容懷月無可奈何地扭著,好不容易趁花雲去鬧秋月明的時候趕緊抽身出來,喘著氣趕緊坐得遠遠的。耳邊突然有人說話,她僵了一下,不自在地回身看去。
殷淮安端著酒壺過來,給她倒了杯酒說道:「喝杯酒歇歇吧。」
「多謝。」慕容懷月並不多看他,只是道了聲謝便捧著酒杯轉過身繼續看花雲。可殷淮安卻不回自己位置,而是在她身旁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感受到身邊那抹存在,慕容懷月不自控地握緊酒杯,呼吸也逐漸急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