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看了看面前熱氣騰騰的油燜春筍,又看了看和昨天一樣喜氣洋洋的安順,溫窈既不覺得暖,也不覺得喜,只覺得後脖頸涼颼颼的。
「皇上惦記才人,」安順眉開眼笑,說話的語氣都十分喜慶:「怕才人忙著遷宮事宜,耽擱了吃飯,特讓奴才送來的,才人再忙也要多顧著自個的身子才是呢。」
看了一天魚,一點兒都不忙的溫窈:「……」
真不是她疑心重,實在是賜菜,還是連著兩天賜同一道菜,太詭異了。
詭異到,她剛剛有一點兒鬆動要認定菜沒問題,結果轉眼就又賜了一盤。
看著安順笑得滿是褶子的包子臉,溫窈更警惕了。
難不成,容翦給她下的是慢性毒藥?
一時半會兒不顯,時間久了才會毒發,既不顯眼又不會讓人生疑,反正她馬上就要搬去冷宮,死也死得悄沒聲,多深的算計啊!
見溫才人又是和昨天一樣的反應,安順心裡那叫一個愁啊,這溫才人看著挺機靈的,怎麼總是這麼遲鈍呢?
好在他愁了沒一會兒,溫窈就回過神,沖他笑了笑:「有勞安公公,皇上恩典,嬪妾實在惶恐。」
「才人這就說笑了,」安順道:「皇上記掛著才人,才人也記掛著皇上,也是奴才們的福氣啊。」
溫窈不太明白,這怎麼就是他們的福氣了,不過她面上分毫不顯,照例讓南巧賞了銀子。
今兒安順卻沒有急著走,看溫窈氣色不太好的樣子,想來是真的勞累,他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開了口:「才人遷宮事務繁雜,盡可交給下面的人去做就是,才人還是莫要勞累了。」
雖不知道安順為什麼這麼關心她,溫窈還是道了謝。
送走安順,溫窈臉上的笑就淡了不少。
這盤油燜春筍自然也沒吃,理由還是和昨日一樣,倒也沒人懷疑。
用過晚膳,溫窈都沒開口,只以眼神示意了南巧,南巧便心領神會點頭,默默去餵紅鯉魚。
安順回到承乾宮向皇上回話:「溫才人可開心啦。」
就是今兒還是有點被賞賜驚呆了,不過沒昨兒震驚的時間久。
容翦正在看吏部的人事調動摺子,眉心一直擰著,眼底更是一片森冷,聽到安順這話,和他的心聲,頭也沒抬,只冷冷哼了一聲。
開心?
真開心,怎麼他就沒看到她的誠意?
一個兩個慣會欺上瞞下,掩人耳目,當他這個皇上是擺設嗎?
這一聲冷哼,哼得安順臉上的笑立馬就僵了,他忐忑片刻,硬著頭皮道:「溫才人看著是有些勞累,面色都很疲憊,但……才人還是很關心皇上的。」
容翦又冷哼了一聲。
關心?
她的關心在哪兒啊?
在你嘴裡嗎?
安順:「……」
他不敢再說話了,只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假裝自己是殿裡的擺設。
一邊扛著低氣壓一邊在心底懊惱:早知道剛剛就不該因為溫才人太勞累沒把她請來,哎……也不知道朝上又出了什麼事,惹得皇上這麼不高興,滿朝文武,那麼多棟樑之才,怎麼天天的讓皇上生氣呢?
從始至終安順就沒覺得皇上會生溫才人的氣,簡言之,他壓根就不知道皇上為什麼發火,還單純的以為都是因為朝政!
把吏部的摺子發回去重寫,容翦這才抬頭看了安順一眼。
安順低著腦袋,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他那碎碎念越來越嘮叨了,一句話翻來覆去在心底嘀咕好多遍,太閒了嗎?
不過……
遷個宮,這麼忙的忙?
眼底都還有烏青了?
眼前浮現那張澄淨的臉,他眉心動了動,實在是想不出她烏青著眼是什麼樣子,宮裡那麼多宮人,還用得著事事親力親為?
不會吩咐宮人去做嗎?
這麼一想,容翦眉心又擰了起來,他輕哼了一聲:「可長點心罷!」
正在嘰嘰咕咕個不停的安順登時就僵了。
長點心罷?
是他哪裡做得不盡心惹皇上嫌棄了?
幾乎是條件反射,他直接跪在了地上,也不敢求情,就跪著等發落。
他滿心惶惶,還有些茫然,仔細回憶自己近來的差事,卻根本找不出到底哪裡出了錯。
聽著他心底的惶恐,容翦簡直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
「起來罷,」他沒好氣道:「沒說你。」
安順:「……」哎呀,可嚇死他了呢!
起身後,安順把腦袋埋得更低了。
既然不是說他,那皇上在說誰?
朝中的大臣?
也不對啊,以前他可從未聽皇上這樣說過哪個大臣呢。
那會是誰?
溫才人?
『溫才人』這三字,幾乎是嚎出來的,落在容翦耳中尤其刺耳,他面帶不悅沖安順擺了擺手:「你外邊候著去。」
盡在這嘀嘀咕咕影響朕的心情!
安順哪敢多待,應了一聲,馬上就躬著身子退出了殿。
到了殿外,呼吸了幾口外面的新鮮空氣,安順神思這才安定了些。
他看了看冷寂的大殿,又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輕輕嘆了口氣。
他是越來越猜不懂皇上的心思了,不過還好,還好現在宮裡有了溫才人,這麼一想,安順臉上又多了幾分喜氣,並打算明兒就讓他的徒弟小東子帶幾個人去長信宮幫忙,這樣皇上也可寬心不是?
亥時末。
長信宮大部分人都睡了,獨獨溫窈,清醒得很。
她穿著雪白的裡衣,長發披散,盤腿坐在床上,兩隻水潤潤的眸子死死盯著面前的兩盤油燜春筍。
菜早涼了,油脂凝固,色彩也發生了些變化,看上去相當不好看。
南巧昨夜一夜沒睡,晚飯後和溫窈又討論了會兒,便撐不住了,所幸就直接在床前的地鋪上睡了,而今晚餵食的任務就交給了竹星。
被千叮嚀萬囑咐的竹星小心得很,借著月色,餵了紅鯉魚,看著它們把筍吃完,她便又輕手輕腳回了寢殿。
她一回來,溫窈就問:「如何?」
竹星搖頭:「沒反應,都挺正常的,還吃得可歡了。」
溫窈手肘撐在膝蓋上托著下巴,滿臉不解。
竹星猶猶豫豫,最後道:「依奴婢看,這菜可能就沒毒,咱們是不是謹慎太過啦?」
無論竹星怎麼看,皇上都沒有要殺他們主子的理由。
主子多好看啊,又沒有得罪皇上,皇上為什麼要殺她?
溫窈當然不可能跟竹星說,我是穿越的,我手裡有劇本,我就是知道容翦會殺我,但除此之外,確實沒有事實依據,既然解釋不清,乾脆就不解釋,她看了眼更漏對竹星道:「你也睡罷,既然有可能是慢性的,那就明兒起來再餵。」
竹星也困了,但她還是貼心地道:「主子不睡嗎?」
溫窈:「……睡。」
不睡也想不出什麼,要是能有個懂藥理的人幫她檢驗一下就好了。
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早知道會穿越她大學就去學醫了!
燭火熄滅,夜歸於寧靜。
竹星本就是個早睡的,今兒熬到這個時辰已是極限,她幾乎是打著哈欠回的屋子,是以並沒有注意到走廊的柱子後面站了個人。
等竹星消失在走廊盡頭,夜風裡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關門聲響,那個人影才從柱子後走出來,在清涼的月色下朝院子裡的水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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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著兩天賜菜,各宮妃嬪雖說羨慕嫉妒恨得緊,但到底不再像第一次那麼震驚,左右溫才人得寵是板上釘釘的事,與其暗自磨牙不如試著與她交好,就算交不了好,至少也別在這個檔口交惡不是?
不是每個人都像慧妃那麼衰。
這樣想法的人不少,所以第二天,天一亮,蘇貴人和常貴人就結伴來了長信宮,不僅帶了不少好東西,還帶了宮裡的人來幫忙。
東西可以收下,人溫窈當然不敢收。
第一天賞春宴的事,她至今還記憶猶新呢,這些妃嬪,沒一個是省油的燈,她可不敢給自己兜麻煩。
被溫窈婉拒幫忙的好意,蘇貴人和常貴人也不惱,三人就在亭子裡坐著,喝茶吃點心,一片其樂融融,不知道的還以為三人是什麼至交好友。
葉才人帶著人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她在心裡冷哼了一聲,面上卻是笑得溫婉:「喲,蘇妹妹和常妹妹來得倒是早,我都不知道兩位妹妹原來同溫妹妹這般要好,可是我最近不常走動,不知了。」
蘇常二人假裝沒聽懂葉才人話里的譏諷,見了禮後便轉移話題:「難得今兒看到了葉姐姐,看來是沾了溫姐姐的光,前兩日怕溫姐姐忙著過來多有打擾,思來想去,遷宮也不是個小事情,還是要親自來看看可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葉才人抿了口茶,笑著道:「那可不是麼,這宮裡啊,什麼都不多,就是人多……」
言外之意,溫才人遷宮,自有內務府忙活,用得著你們幫忙?
聽著她們話里話外的機鋒,溫窈很是無語。
她一點兒都不想接待她們,更不想聽她們唇槍舌劍。
要宮斗,回自己宮不可以嗎?
跑她這裡來幹什麼?
尤其這個葉才人,第一次見面就想害她,現在還若無其事地喝她的茶,一個人怎麼可以把兩幅面孔演繹得這般爐火純青?
因為她們三人,溫窈想補個覺的想法也泡湯了,還是到了午時,午膳時間了,三人才離開。
吃了飯,溫窈就撐不住了,連著兩夜沒睡好,還提心弔膽,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她吩咐了一聲,就回屋睡覺去了。
這一覺,溫窈直接睡到了日落西山。
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然有些暗了。
她晃了晃睡得有些昏沉的腦袋,下意識先去看案子上的油燜春筍。
兩盤油燜春筍放置久了,都有些發黑,散發著頹敗的氣息,看得溫窈心情都不大好。
但魚依然活蹦亂跳,甚至在溫窈親自去看它們時,來了個鯉魚出水——快活得不得了。
她看著在水草里游來游去的紅鯉魚,抿了抿唇,難不成真的是她想多了?
這個念頭再一次被拎著食盒笑得滿臉褶子的安順打了回去。
看著第三盤冒著熱氣的油燜春筍,溫窈只覺得呼吸不暢氣血翻騰——她想罵人了。
御書房。
容翦一邊黑著臉吃兔丁,一邊在心底咬牙,朕再給你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