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敗露

2024-08-17 04:11:26 作者: 咬橙
  爻燁一隻掌捂著傷口,另一隻掌撐起身軀,吐了一口污血,痛苦地喘息:「……六百年前的事,六百年前已然了解。我與鳳君往日無冤近日無讎,鳳君……為何殺我。」

  「總不可能為了人族……」爻燁一隻眼在溢血,好的一隻眼一轉不轉地黏著鳳清華,捕捉他臉上的端倪,「您難道忘記了一千多年前的屈辱,人類親手對您和您的族人做下的事,人族比起魔族,又好到哪裡去呢?」

  他一面說著蠱惑的話語,一面偷偷積蓄力量找機會逃遁:「我與鳳君沒有任何衝突,更不敢威脅您……」

  話音未落,金色的巨鞭如同龍蛇捲起爻燁,將他的脊骨一段段擠碎,火焰自他的胸口燃燒,卻繞過致命的魔丹,先是毛髮,蔓延至皮肉,臟器,像是有意折磨他。

  爻燁發出慘烈的哀嚎,拼盡最後的力量求饒:「鳳君,求您別殺我……別殺我,我願獻上我對一切……我的靈魂……我的忠誠……求求您。」

  鳳清華冷漠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具屍體:「你問我為什麼要殺你?」

  他一字一頓地報出一個名字:「陳路歧。」

  六百年前,魔王與麾下魔將突中州,離中州極近的飄渺掌門陳路歧與門派巨擘趕去支援,諸人寡不敵眾,陳路歧以身殉道。

  鳳清華居於飄渺千年,得陳路歧拂照教化千年。他心中唯二人可相交,一是陳路歧。

  當年他身為天意的執行者,不可直接插手戰爭,甚至無法為故友報仇。

  人魔之戰魔族大敗,魔王隕落,二十六魔將多死於戰亂,戰後追殺。

  爻燁是條漏網之魚。

  爻燁被鳳火燒的只剩下一副骨架和腦袋,但他還能思考。

  「你居然為了區區人類……」

  下一刻,火焰吞噬了他的頭顱,連同神魂。

  鳳清華用風浪吹走骯髒的灰燼,他本打算抽離爻燁的神魂,用火焰做個牢籠囚禁起來。等到故友的墓前,再把神魂塞回殼子,然後砍下爻燁的頭,用鮮血祭奠故友。

  這是他從人類江湖學到的報仇方法,人類相信此能告慰逝者的靈魂,但他知道沒用,而且魔族的血污穢,魔氣骯髒,他不想弄髒陳路歧的墓地。

  二十六魔將具亡,他心事了結,卻沒有快慰。

  那個人到底是回不來了。

  鳳清華飛離魔界,這狗地方魔氣遮天蔽日,終年難見日照,他一見便生厭。

  出了魔界,是西域,此地生活著異族人,不受仙盟管束。

  他在賀蘭山雪神峰的淨池裡,化為原型洗了個澡。

  他的原型是赤金色的鳳凰,每根羽毛都金燦燦的,華麗又漂亮。

  他泡了一天,直到認為從魔界纏上晦氣都洗刷乾淨後,才飛到松枝上抖擻羽毛,撣水。

  羽族天性愛美,鳳清華也不例外,他臨水自照,確信天下再沒有比他更好看的鳳凰,也不可能有比他更漂亮的鳥類。

  接著,變成人形,鳳清華法相三千,但真正的模樣是個綺麗如錦繡詩篇的少年,他並不高壯,也不單薄,比趙羲和夢中的鳳同學要高一點,半乾的髮絲垂落如同絲絛,映襯著雪玉一般的容顏。

  他細數雲州世家中風流有名的公子,確定無人比得過自己,心情才轉好。

  當初鳳清華與趙羲和說是半個月時光,不過十天,他便回到飄渺山腳。

  清風鎮依舊熱鬧,街巷間人流如織,叫賣聲不絕於耳。

  鳳清華的腳步一頓,不久前他和趙羲和來過這地方,她花了六個靈石給他買了一支鳳凰糖畫,又拉著她上各個攤子買零嘴,買什麼都想著討好他。

  清風鎮不過是個普通地方,因為她此刻看起來又不同了。

  鳳清華忍不住走了幾條街巷,看見她光顧過的大部分攤子都在,回過神來,已買了一堆的零嘴。

  這算什麼,他問自己,給她的禮物嗎?

  走到名殊閣前,鳳清華停下腳步,想起那日趙羲和路過此處,一直張望著,卻不進入。

  他以為她想買什麼物件,趙羲和笑笑說,「我哪買得起呀。」然後不由分說地拉他走了。

  這回憶像針似的扎了他一下。

  他給她滿匣的珠寶她從未取用,雲錦綾羅的華衣她也不穿。

  她到底喜歡什麼?

  鳳清華走入名殊閣,夥計上前逢迎,他一睇,威壓如山,夥計皆不敢上,他施施然坐在客堂的交椅,雙手交疊:「你們這兒有什麼響噹噹的寶貝,拿出來讓我瞧瞧,最好要女子喜歡的。」

  他氣勢熏天,話說的響亮,夥計們不敢接陣,只有掌柜的親自出山。

  穿暗紫色綢袍的王掌柜幾步走上前,雙手籠袖,討好地笑道:「您來的可巧,前一陣子我正好收了一批寶物,您掌眼?」

  他從袖子中取出一枚納戒,佯裝神秘:「東西都在戒指里,有雲彩法衣,極品的丹藥,東海的珍珠衫……好東西說不完哪!」

  鳳清華懶得聽他自抬身價,分出一絲元神探入納戒,忽然臉色大變,他一把抓住王掌柜的衣領,那麼圓胖的一個男人,居然像雞崽似的被拎了起來。

  他的怒火在眼裡跳躍,前幾日才動了殺心,此時的殺氣如狂風般席捲名殊閣,幾個客人見狀不妙立刻跑了,夥計們忙去街上找維持治安的飄渺弟子。

  空氣滾燙,客堂的木質家具噼啪作響,有的已經冒煙,王掌柜如懸在火山口,稍有不慎,就會被岩漿燒成灰。

  他嚇得屁滾尿流,不知如何惹了這尊煞神,慌亂地捂頭求饒。

  「我問你。」鳳清華從牙縫裡擠出字句,控制著自己胸口的鬱火不發作,否則他真會忍不住燒了這間華美的商鋪,「你手裡的東西,是誰給你的?」

  「是、是一女子,看著年輕,大約十七八歲,鵝蛋臉,長得很漂亮。」王掌柜命在他手上,腦子轉得飛快,「她托我在名殊閣售賣,這東西不算我的……小姐您別錯怪好人,我是良民啊,我我這兒還有她簽下靈契,萬般抵賴不得的。」

  王掌柜感覺身子一輕,結結實實摔倒在板磚上。

  鳳清華面上的憤怒如滔天巨浪,眼裡的殺意仿佛要化作利劍戳死王掌柜:「靈契呢?」

  王掌柜身子抖如篩糠,很快從貼身的儲物法器中找出一張用契子,雙手奉上。

  白紙上飽有靈力的字跡鳳清華再熟悉不過。明明是個醫修,卻不願好好寫字,不僅藥方寫得龍飛鳳舞,名字也寫得潦草無比。

  原來她一直想著離開。

  同他共游清風鎮也是籌謀。

  果然,人類多是奸猾狡詐之輩,她也一樣!

  鳳清華的指尖刺破了那張契子,地上的納戒飄到他掌心。

  「……趙羲和。」他捏著那枚戒指,五內如焚,咬牙道,「普天之下,只有你敢如此欺瞞我!」

  瞬息之間,鳳清華回到了寒玉宮,但他感應不到人氣。

  她不在。

  鳳清華冷笑,恨得雙目赤紅,她又去了藥谷,她果然不想待在他身邊。

  他如同傻瓜似的在期待什麼?!

  一個人類的真心嗎?

  人怎麼會有真心。

  ——

  藥谷,千金堂。

  趙羲和正借沉如玉的手臂練習針灸。

  針灸是醫修的基本功之一,她在感業寺經常為貧苦的百姓針灸治療,輾轉至飄渺後,久而不練,日漸生疏。

  千金堂有標明穴位的人偶模具,但嵇卿卿說模具比不上真人,拉沉如玉做她的陪練。

  趙羲和嚇得連連退卻,沉師兄雖不是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也是個矜貴公子。她手生,一不小心扎錯地方,就是大罪過。

  她不能拿這清風月明的貴公子做練習工具。

  沉如玉很坦然,直言藥谷的弟子們都是互相在對方身上練習的,無需顧忌。

  趙羲和捏著針,很為難的樣子,沉如玉抿唇笑了笑,報出穴位,讓她依言扎針。

  一炷香的功夫,沉如玉的手臂扎滿了銀針,趙羲和取下針,準備換一隻手臂,無意中瞥見天空彤雲滾滾,如烈火燃燒。

  她眯眼一瞧,不是雲,是真的烈火!

  站在烈火中的人,不是大小姐又是哪個?

  趙羲和本能地感到危險,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竄到天靈蓋。

  滾燙的風息如浪潮拍擊千金堂的小院,大小姐每走一步踩裂一塊石磚,神情猙獰的像一隻凶獸,仿佛下一刻就要咬斷她的脖子。


  趙羲和從沒見過鳳清華這副樣子,嚇得打顫,腿腳軟的像麵條。

  她這幾日除了不學習,沒做錯事,大小姐卻一副要生吞她的樣子。

  她又怕又委屈。

  沉如玉起身擋在她面前:「鳳師姐,你這是做什麼?這是藥谷,不是動武的地方。」

  鳳清華似是眼中沒有這個人,從納戒中掏出一把珠寶丹藥反手扔在趙羲和面前。

  珠玉瓷瓶摔落,碎裂聲扎耳。

  趙羲和直直盯著地面的寶貝,面如死灰,這是她精挑細選送去名殊閣的。

  事情敗露了!

  還朝著她最不期待的方向走去。

  趙羲和哭喪著臉,想要挽回:「小姐……」

  「你閉嘴!」鳳清華聽見這兩字,如同被針扎一般反應劇烈,他劇烈地喘氣,眼神陰翳,「我今日才知,原來我的侍女日日都想離開。」

  「你以往的撒嬌耍痴,不過是糊弄我的手段,你騙我!你竟敢騙我!」

  胸口的鬱火無限的擴大,想要毀滅一切的欲望尤其強烈,他想要報復,想要撕碎眼前這個騙他的人類。

  「你還有什麼可說!」

  紅色的火焰染紅了天宇,這一方天地色變,千金堂內的弟子察覺異動,紛紛趕到小院,嵇卿卿了解內情,幾步上前護住趙羲和:「鳳師姐,有事咱們好好說,何必嚇人呢。」

  鳳清華薄唇微揚,只吐出一個字:「滾!」

  嵇卿卿臉色一冷:「鳳師姐非要在藥谷的地界大鬧,我只有稟告掌門,請他出面以正視聽,縱你為道君首徒,也不能蔑視門規!」

  「憑你?」鳳清華扯出一個冷笑,剎那間萬鈞威壓如海水倒灌撲向嵇卿卿,她瞳孔微縮,噴出一口鮮血。

  「師妹/卿卿!」

  趙羲和立刻抱住嵇卿卿,她太清楚大小姐的脾氣和手段,當即認錯:「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和卿卿沒有半分關係,求小姐放過卿卿吧,我和你回去,我認罰!」

  嵇卿卿啐了一口血涎,反手握住她的五指,怒斥道:「傻子!你跟她走哪有好日子過,你不想回家嗎?」她扯大嗓門:「正好大傢伙都在,我們扯開天窗說亮話,瞧瞧誰有理!」

  她一轉臉,乜向鳳清華:「鳳師姐,羲和當日與你簽下靈契,她欠你鳳家五萬下品靈石,做你五年侍女,可那契子上也寫明了,她若提前還與你五萬靈石,你便要放她回家。」

  「這滿地都是她的家私,哪一件不值五萬下品靈石,契子上寫的明明白白,你憑什麼死拽著人不放!」

  「家私?」鳳清華像聽見一個笑話,勾起唇角,眼中卻毫無笑意,「她若非我的侍女,豈會得到長老們的賠禮。你所說的東西,都是她仗著我的勢所得的好處。可她吃裡扒外,拿著這些好處想要毀契,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趙羲和羞愧地低下頭,她也清楚自己所取的是條捷徑,大小姐未必會認。

  嵇卿卿不管三七二十一,爭辯道:「賠禮既給了她就是她的,她想怎麼處置都是她的事。」

  「那我便召長老收回賠禮。」

  嵇卿卿沒想到他毫不講理,咬牙道:「鳳師姐莫要開玩笑,送出手的東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鳳清華冷漠地睥著她:「我說有就有。」

  「不過是五萬下品靈石,誰沒有啊……」嵇卿卿作勢要掏錢,趙羲和拉住她的手搖頭。

  趙羲和本想等錢湊夠和大小姐好好談一場,天算不如人算,這麼一鬧,幾乎將兩人的臉皮撕破了,事情既無轉圜的餘地,不如就此一拍兩散。

  但這終歸是自己的事,不能讓卿卿為她出頭。

  「小姐,我從沒有騙你,我一直說我想回家。」趙羲和平靜地望著鳳清華,「這次是我不對,不該用長老送的賠禮償還債務。」

  手伸進衣領中,趙羲和取下一條海月珠項鍊,海月珠產自東海,稀少珍貴,那隻珠子足有嬰兒拳頭大,是能上拍賣會的珍品。

  她提著那條寶光流轉的項鍊,淡聲道:「這不是兩位長老送的賠禮,這是我母親的遺物,它的價值應該能抵得上我欠小姐的靈石和那套打碎的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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