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後，碎裂的宮門內走出一隻玉傀儡。
它撐起一把避風傘，為趙羲和引路。
趙羲和鬆了一口氣。
還好，他沒有黑化，也沒有完全沉浸於負面情緒。
她的裙裾淌過一地碎玉，隨玉傀儡走向正殿。
正殿沒有受到高溫損壞，完整如新。
玉傀儡持傘站在門外，沒有推門。
趙羲和一愣，眼裡情緒複雜，短暫地停留了一會兒才推開門。
密閉的正殿隔絕火焰，屋宇內的桌台擺設毫無損壞，如同另一個世界。
她瞪大了眼睛：「你……」
他坐在最高處的玉座，長發逶迤，半梳髮髻，裙裾如同月色織就的紗，天青畫帛像無骨的葉蔓散落，唯一的艷色是垂髻上的琉璃簪，盈盈的，像一掬弱水。
他看了趙羲和一眼，很快側過臉，凝視著殿柱垂落的青紗。
趙羲和嘴唇微動，突然覺得尷尬。
也分不清楚是分手後主動見前男友的尷尬，還是看見前男友再次女裝的尷尬。
她走近幾步，眼尖地瞧見鳳清華臉上有一層細微的脂粉，長眉連娟，眼眶發紅，像是才哭過，如同畫卷上留白的侍女，弱柳扶風。
她大約知道他的狀態了。
「你還好嗎？」她開了個頭。
「很好。」他依舊望著青紗，眼睫輕顫。
這隻彆扭至極又驕傲至極的鳳凰啊。
她單刀直入：「可我看出來，你並不好，你的心理狀態很糟糕。」
他緩緩轉移視線，落在她身上，冷漠道：「你說這些做什麼？似乎你很清楚我的情況，比我自己還清楚。」
趙羲和微微抿唇：「……飄渺，乃至雲州的靈氣都在失控。」
他挑眉，聲音發寒：「你就是為了這件事來找我？」
趙羲和沒有回答，等同於默認。
鳳清華轉過臉，繼續無視她：「我自會處理，不用你費心。」
見他一副拒絕交流的樣子，趙羲和深吸了一口氣：「你的狀態很不對，我如果晚來一步，寒玉宮就要燒毀了。」
「燒毀了，再建一座便是。」
趙羲和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是我影響了你嗎。」
「讓你想要重新認識這個世界的心再度封閉起來。」
「你不想對我說實話嗎？」
他捏緊了扶手。
良久，才吐出一句話：「與你無關。」
趙羲和抬起藏在背後的右手，她還是不太敢看傷口。
「我剛剛摸到了鳳焰。」
他仿佛高高在上的冷靜剎那間破碎。
「你不要命了！」
他聽見那聲尖叫立刻收回了火焰，隨即又懊悔。
他以為她又在使詐，像以往一樣戲弄他。
可他真的沒想到，她這麼怕疼的一個人膽敢去觸碰鳳焰。
他急步奔下階，險些被裙擺絆倒，他狼狽地牽起一側裙裾跑到她身邊，抓起那隻受傷的手的手腕。
指腹的皮已經完全脫落，暴露出一塊光禿禿的紅肉。
他感覺不到鳳焰的高溫，但他知道那一定很疼。
「你……」鳳清華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幾乎失語。
趙羲和風輕雲淡，反而是他眼角凝淚，好像傷在她身，痛在他心。
他賜下福祉，很快，她的傷口在一片聖潔的光暈中癒合，那種火辣辣的痛感消失了。
她低聲道：「謝謝。」
「為什麼？」
「嗯？」
他望著她恢復如初的指尖，「你為什麼冒著被燒傷的危險還要來找我，只是因為靈氣失控嗎？」
又自嘲般笑了一聲：「我以為你再也不會踏入這個地方。」
「是也不是。」趙羲和收攏五指，「我既為了靈氣失控，也為了你而來，我想知道你的情況。」
他鬆開手：「你不是討厭我了嗎？為什麼還來找我。」
趙羲和沒想到他會這麼想，他似乎因為分手而陷入了某種自厭和自我懷疑中。
她耐心解釋：「我從未討厭你，我們只是不適合再做戀人，我們還可以做朋友。」
他仿佛被刺了一下，抬首，微腫眼尾淚光閃爍：「我只想要你愛我，像從前一樣。」
「只有你愛我，我才像鮮活的。你給了我這種感情，你抽走它，我就像行屍走肉。」
「並不是我給了你這種感情，你一直都有愛人的能力，只是我告訴了你。」她擦掉他的眼淚，「你依舊擁有愛，你可以愛任何人、妖、魔。」
「不。」他的聲音變得堅定，抓著她的手臂，「我只要你。」
他睜著眼，痴痴地，水意朦朧的眼眸如鏡面一樣映徹著趙羲和，他牽起她的指尖，撫上他的面龐，流暢輪廓，下頜，唇。
纖細的指節，停在唇上。
掠過鮮艷紅馥的唇，在唇中壓下。
隨著一點指尖凹陷下去的紅唇，仿佛欲望的開關。
「你不喜歡嗎？」他輕聲問道。
他的眼眸柔情似水，連眼淚都是恰到好處，如晨光中盛開的白山茶的凝露。
趙羲和沒有說話。
他的神情有片刻凝滯，很快，他笑了一聲，風情繾綣，帶著她的手往下。
紅色蓮紋的上襦。
坦領下墜。
趙羲和確信，他沒有動情，也有發情，他的眼眸沒有任何妖化的跡象。
他在故意勾引她。
在用欲望，用自己的身體。
她果斷抽回手，鳳清華愕然地凝望著她，臉上閃過一絲脫離掌控的慌亂。
趙羲和沒說話，轉而為他整理衣服。
她將系帶纏緊，打了一個漂亮的結。
而此時他下低頭，忽然雙肩顫抖，唇齒間發出的哭聲就像什麼東西破碎了。
趙羲和抱住他，手掌一下一下撫摸他的後背，仿佛在用一種無形的力量把他重新拼合起來。
「清華，不要這麼做。」
「沒有任何事物值得你這麼做，我也不值得。」
她撤身，雙手摁住他的肩膀，對著他濕漉漉的眼睛，被淚水洗淨鉛華的容顏：「不要做任何傷害自己的事挽留我，證明你愛我。」
「不要抱有任何『奉獻』的想法。」
她認真說道：「在我眼裡，愛是兩個生靈平等地站在一起產生的感情。」
「我的想法或許驚世駭俗，但這世上，再強大的尊者，也沒有支配另一人的權力。」
「哪怕以愛為名。」
「因為這本質上不是愛，而是一種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