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羲和是個感性的人,鳳清華一掉眼淚,她心裡也酸酸的,忍不住哽咽起來。
到了後面,兩人抱在一起哭。
鳳清華察覺到她在哭,抬起頭,鼻尖紅紅的,手忙腳亂地啞聲道:「羲和,你怎麼哭了?」
趙羲和沒忍住嚎了一聲:「你難受我也跟著難受,我也想哭,談戀愛怎麼就這麼難嘛?搞的像要生離死別一樣,人家想要甜甜的。」
鳳清華眼神茫然,不理解她的意思,取出帕子為她抹眼淚,小聲道:「我不難過了,你別難受。」
然後他們像兩個笨蛋一樣互相給對方道歉擦眼淚。
因羲和說了一句「想要甜甜的」,鳳清華不停給她餵甜食,灌了整整兩碗甜湯。
當晚,趙羲和攝入了太多糖分,成功失眠了。
她干瞪著眼,望著頭頂的床帳,上眼皮和下眼皮就像兩塊相斥的磁鐵,怎麼都合不上。
趙羲和憂傷地想,完了,明早一定她困死,別想好好學習了。
「羲和,你不想睡嗎?」
鳳清華披散著柔順漆黑的長髮,一手支著身子,在朦朧的月光下望著她。
趙羲和雙眼無神地搖頭,聲音仿佛飄在天上。
「我睡不著。」
他低低笑了一聲,復又用手撐著臉,側躺著,眼睛亮亮的,「既然睡不著,那和我講一些你前世的故事吧?」
趙羲和聽後,轉過身,眼神複雜地看著他:「……我以為你會想要做一些別的事情。」
鳳清華一震,像被火苗點燃的草禾,渾身上下灼烈地燒起來,他在黑暗中呼氣加急,語氣微澀,猶猶豫豫:「如果你想……」
好吧,她其實不想,她只是口嗨。
誰會想在看了一天書疲憊到極致的時候想瑟瑟啊?
不過,她睡不著還是可以逗逗他。
「我啊——」趙羲和拖長了語調,捏起一縷髮絲,發梢尾端不緩不慢地滑過鳳清華的脖頸,聽著他忽然壓抑的喘息聲,她輕笑道:「我上輩子壓力大時就喜歡看些露骨的風月文學,越刺激的我越喜歡,什麼書生小姐,和尚蛇妖,仙君凡女……我看過不下幾百本。」
她笑得格外蕩漾:「我就是個好色之徒,喜愛美男子。」
「那我呢?你喜不喜歡?」他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她。
「喜歡。」趙羲和挑起他的下巴,親了一口,含含糊糊道,「最喜歡你了。」
「如果我不是最漂亮最強大的妖,你還會喜歡我嗎?如果你遇見比我更好看的男子,你會不會『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他的眸光如遊絲一般蕩漾至她眼中。
趙羲和偏著頭,狀似思考。
他瞧見她居然真的在想這件事,不由胸口發堵,一把推開她,轉了個身,「看來你方才說過的話不過是哄我。」
趙羲和只覺好笑,曲起指尖在他後背的褻衣上撓了撓,他掙了掙,伸出一隻手拍「啪——」掉她的手。
「如果我立刻回答說——不會!那鳳君會不會覺得我答得太快,沒有放在心上,沒有認真想呢?」
帳幔內安靜了須臾。
接著,鳳清華轉過身,盯著她低聲道:「所以,你的答案是什麼?」
她的側臉陷在柔軟的枕頭中,嘴角牽起的弧度如半開的薔薇,眼睛在黑夜中是那麼亮,像是湖中明月。
她輕笑:「我或許會被他的容顏驚艷,但我已經有意中人了,怎麼可能移情別戀?你問了好多次相同的問題,難道我就這麼不可靠嗎?嗯?」
微涼的指尖輕輕點在他的眉心,又往下滑過他高挺精緻的鼻樑。
「不夠。」他加重語氣,有點執拗的,「一千次,一萬次都不夠,我還要聽你說。」
他捏住她的指節,放入唇中咬了一下:「我要你永遠都只選擇我,只喜歡我。」
他如小貓一樣齧咬她的指節,犬齒嵌入發涼的肌膚,心頭酸澀發狠,報復般用勁,趙羲和嘶地吸了口氣,他立刻鬆口,小心地舔舐她受傷的指節,又用濕漉漉的眼神看她。
他每次做壞事,惹怒她後總這麼做,吃准了她心軟!
趙羲和也沒惱,抿唇看他討好的舉動。
他有些心虛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方才鬼迷了心竅……」
沒等他說完,趙羲和貼上去親他的唇,他頓時活躍起來,纏著她不放,像小孩吃糖一樣親一會兒,再湊上去親一會兒,吻不夠一樣。
他起身,將她攬入懷中,親親臉,又親親眉眼、鼻尖、嘴角。
趙羲和順著他,心裡想,如果他變回原型,金燦燦的尾羽大約已經高昂地抖起來,張揚地開屏。
鳳凰會和孔雀一樣嗎?或許他不會開屏。
如果知道鳳清華知道自己偷偷把他與孔雀做比較,一定會炸毛,說不定會陰陽怪氣地貶低起孔雀一族。
但他這樣也好可愛。
她忍不住低聲笑起來,鳳清華不知她的心思,卻也上揚嘴角,以為她喜歡這樣親密,低頭挑逗地咬她的唇瓣。
「你是我的小貓嗎?」
他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
趙羲和抬起手,食指指節上的牙印還未消去,她看見兩個凹陷下去的犬齒印記,心中微動,揚了揚那根食指,又笑道:「你是我的小狗嗎?」
鳳清華聽見她將自己與貓兒狗兒一樣比擬,又笑得那樣放肆,逐漸生惱,又惱羞成怒地去捂她的嘴:「不許笑。」
趙羲和撥開他的手咯咯笑,鳳清華拿她無可奈何。
她抱著他問:「你生氣了?」
他不說話。
「不要生悶氣呀。」她枕著他的肩,慢慢道,「你聽我說完。」
「你是我的小鳥啊,漂亮又驕傲,尊貴又聰慧的小鳥。」她的臉蹭了蹭他的肩膀,眼角瞥見他的臉不再繃著,又說,「可是這隻鳥兒的脾氣壞,愛啄人,又難討好,與貓相比不遑多讓,事後覺出錯來,又像狗兒一樣撒嬌討好,如此反覆無常。」
他聽後背脊僵直,想解釋一二。
然後,他聽見。
「我時常為他煩惱,可是,我偏偏喜歡這隻小鳥,就是拿他沒有辦法。」
「為什麼呢?」她笑眯眯地抬起臉,搖搖他的手臂,「你說為什麼?」
他雖還有些賭氣,心裡又掩不住快活,別過臉悶悶道,「我怎麼知道為什麼?」
趙羲和撫上鳳清華的下頜,將他的臉慢慢轉回來,對上他的眼睛:「我當初說——一見鍾情,與色相相關,但人家也很注重內心啊,我就喜歡你這個性子,就喜歡你驕傲飛揚的樣子,敏感多情的內心。」
「你在我眼裡就是最最最最——棒的!」她加重了所有的最字,語氣相當之誇張,「哪怕天上掉下個什麼絕色美男,那關我何事?再說了,他有你這麼博通古今嗎?他有你這麼足智多謀嗎?他有你這高不可攀的貴氣嗎?」
她忽然壓低了聲音,湊到他耳邊道,「而且,他不可能會像你一樣合乎我心意,讓我又恨又愛,只要一想起,萬般柔情湧上心頭。」
「我最最最最喜歡你了。」
她貼上他的臉用力的啵唧了他一口。
鳳清華猛地一哆嗦,被她親過的地方火一樣燒起來,從左臉燒到耳尖。
她最喜歡他。
最喜歡……
他一想到這句話,煉獄般無休無止燃燒的心境颳起狂風,火海起伏飄搖,裸露出焦黑乾裂的土地,驟雨如瀑傾瀉,暴戾憤怒的赤焰在冷雨中漸熄,地面升騰起奔騰似浪的白色水霧,蒸騰的熱氣混雜著灰燼的味道,又被冷冽的風吹息。
這乾涸焦渴被恨意躁鬱不甘憤怒折磨的土地終于歸於平靜。
紗幕般重重疊疊的水霧之中,一個曼妙的身影佇立。
她赤足行走於破天的雨幕,打撈起一隻奄奄一息的鳥兒。
這是他等待許久的答案,也是他渴望的終結。
不是同歸於盡毀滅一切,而是一種感情。
他被人有意忽視、淡化的感情,後又自我否決的感情。
趙羲和見鳳清華的眼睛轉變為明亮的金色,容光絕艷,高貴而妖異,望之不似凡俗中人,暗暗心驚,忽然臉上又泛起紅暈。
他這狀態似乎是動情?
她一向很會哄人沒錯啦,可威力對他有這麼大嗎?
趙羲和莫名覺得嗓子有點癢,曲起手指撓了撓脖子,皮厚如她,一時也有些不好意思。
甜言蜜語是說不下去了,想說點其他的轉移話題,卻驀地瞥見那棣棠花一樣明艷的瞳孔中凝出濕潤的薄霧,化為雨露,順著纖細的眼睫墜落。
他眉心微攏,雙眸定定地凝在她身上,神情似喜似悲。借著從窗欞透出的月光,趙羲和看見,那目光,幽靜深邃、甜蜜痛楚,像是第一次認識她,又像他們已經闊別多年,方才相見。
她一驚,伸手去抹他的眼角:「怎麼突然哭了……」
鳳清華的手掌附上趙羲和的指尖,攏住,感受她的溫度。
涼的像一塊白玉,這是人的體溫,鳳清華卻覺得不真實,仿佛她成了冰雪塑造的人,隨時都會化去。
「怎麼會這樣涼?」他有些慌亂,忙不迭把她整個人囫圇摟進懷裡,「你冷不冷?」
他熱的就像一個大火爐,在燥熱的初夏,誰受得了這樣的高溫,趙羲和被他捂得渾身發燙,七手八腳地掙扎。
「我怎麼可能冷?如今是六月,蟬都要躲到樹下叫,倒是你,好熱!」她一搡搡開他的懷抱,「你故意臊我呢?」
他輕抬眉梢,眼神中有幾分不解,後又想到什麼,目光黯淡下來,似是自言自語:「我忘了,我不是人。人,是冷的。」
他身體的溫度逐漸降下來,然後握住她的手:「是這樣嗎?你會熱嗎?還是覺得冷?」
他在模仿人的舉動,他以前也如此,為了隱匿於塵世,遊戲人間,抱著戲謔的態度觀察人類。
現在是,為了……她。
趙羲和愣了一會兒,心像被一隻揉皺了,又痛又酸,她想了想,抬起他的手,在纖細修長的指節上印上一吻:「你現在和我一樣……在冬天,你可以變回原來的溫度,這樣我們倆抱在一起就不冷了,你比陽光還要暖和。」
「是嗎?」他不太相信。
她一笑,彎起的眼睛傾瀉出溫柔又幸福的光亮,眉隨眼而舒展,因笑容而走勢上揚的兩頰豐盈如飽含汁水的夏果一樣,嘴唇飽滿柔和,上唇微翹,有點俏皮,笑起來像盛開的月季,只是看見她的笑容仿佛就聞到馥郁的芳香。
她像是生於春天,在夏季茂盛,頂著烈陽開花,四季常青的植物,有著迷人的風姿,動人的香氣。
她仰起雪白的脖頸,紅唇如風中花掠過他的下頜,低低呢喃:「是啊。」
夏日的夜晚,蔓草中蟄伏著紡織娘和蟈蟈,此起彼伏地鳴唱,水池中的荷葉下藏著青蛙,還有蟬,不如白日聒噪,卻也動靜不小。
風從水池吹來,卷過荷葉,送來清幽的荷花香,還有夜晚的歌聲。
在數不清的雜亂聲音中,鳳清華聽著她的心跳。
一聲一聲。
如織的月華,照映出她的容顏,雪膩的肌理,柔和的輪廓,因月生輝。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他貼上她的額際,像是感嘆,又像是惋惜:「你為何來的如此晚?如果我早些遇見你……」
趙羲和捶他一下:「你可饒了我吧,再往前推,你還沒有出感業寺,再往前算,便是你在雲州毀天滅地,接著人魔之戰爆發,浮屍千里……我們相遇的時機,就是最好的。」
「再說……」她忍不住懷念起過去,「我那時還在我原本的世界過普通人的生活,如果不是一場意外,我不會來這個世界。」
「你有了二世為人的機會,應該高興才是。」鳳清華最怕她懷念過去,立即搶過話頭,「一切都是天意……」
他耳根子尖泛紅,垂下眼,有些難為情地囁嚅道:「……天註定你會有一個鳳凰丈夫,我會有一位人類夫人。」
「不對不對。」趙羲和故意否認,戲笑道,「是我會有一個鳳凰老婆才對!」
她埋在鳳清華頸窩裡用力蹭了蹭:「香香老婆!」
鳳清華瞬時漲紅了臉,試圖抵抗她這種倒反倫常的行為,動了動嘴,卻發現無論說什麼都沒用,趙羲和平時說幾句話就能哄得自己認下這個稱呼,他急於否認反而壞了氣氛,讓倆人都不高興,又是何必?
一個稱呼而已。
他的心緒漸漸平靜,甚至十分順暢地接受了。他佯裝嬌弱地倒在她懷裡,攥著她的手放在心口,眼睛一眨一眨地望著她:「那你可要待我好些。」
他一撒嬌,趙羲和魂要飄。
他妖化後,那雙華光流金的眼睛似水含情,清冷的音色染上欲望,像紅絲絨包裹著碎玉,說話像帶著小鉤子,勾得她心裡痒痒的。
這是犯罪!犯罪!
正義的趙羲和必須將這妖孽繩之以法!
他似是無意說道:「你心跳得好快。」
趙羲忍不了了,雙手抵著鳳清華的胸口輕輕一推,他順勢倒下,烏髮蜿蜒散亂於涼簟,身著細娟且輕薄的紈制褻衣,隱約可窺見絲織下的肌骨,他枕在青瓷枕上,似笑非笑地凝著她,睇眄流光。
趙羲和的臉很紅,咬著下唇,探上褻衣的衣領,像剝開一顆甘美多汁的果實,慢吞吞道:「我今晚不想睡……我想做一些……沒試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