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的天兒，真是熱得很，佛爾果春的孩子已經有八個月了，肚子挺得老高，腳越發腫了，現在下榻走兩步都很艱難。
這個孩子鬧騰得很，哪怕御膳房每日送五回膳，變著花樣哄她吃下去都不管用，什麼東西沾了她的口都得吐出來。
永和宮裡，嬪寶勒爾聽著下面人來報，說是富察貴人剛吃的又吐了，連藥都灌不下去。
「怎麼她懷個孩子這麼折騰，都要生下來了還是這也吃不下那也吃不下的。」
寶勒爾沒生養過，說出這些話也不稀奇，不過西配殿的貴人塔塔爾氏什赫珠懷過一個孩子的，直到懷胎十月的艱辛。
「嬪主兒體諒體諒，她頭一回懷孩子難免金貴些，就讓人再備一份藥和膳。」
寶勒爾性子是急了一些，不過心眼兒不壞，聽她這麼說，也懶得計較了。
「你去御膳房再傳一回膳，就要我前幾日吃的蟹黃粥，再去給她煎一份藥，若再不行就加大劑量，灌進去一滴是一滴。」
永和宮側殿，趙全也在門口急得不行，尤其是聽到裡面佛爾果春壓抑的嘔吐聲，他心疼地不行。
這時，去御膳房傳膳的宮女帶著一個食盒回來了，趙全同那宮女行了一禮，「姐姐，恕我多嘴，御膳房給我們主兒準備的什麼？」
宮女倒不嫌麻煩，揭開了半邊蓋，「我們主兒雖說嘴上不饒人，還是心疼貴人的，特地找御膳房要了蟹黃粥來，另外一碗是醃韭菜，御膳房的姑姑說這菜最開胃。」
趙全忙不迭應下，從袖口裡掏出個肉桂色繡花錢袋，掏了幾粒碎銀塞入宮女手中。
「姐姐辛苦了，這點錢姐姐收下，買兩個果子吃。」
推脫不掉，宮女只好收下，把食盒塞進趙全手裡，「快去端給貴人吧，貴人福大命大，定能安然生下皇子。」
內室，佛爾果春折騰出了滿身的汗，一向精緻整齊的髮絲也散亂開，碎發被汗打濕，黏黏膩膩地粘在臉上。
「快把主兒的頭髮拆了，頂這麼大一頭，怎麼歇得安穩。」
趙全端著蟹黃粥到佛爾果春面前，她的旗頭剛被拆下，青絲披在腦後，添了幾分嫻靜，「你們幾個出去吧，趙全伺候著就行。」
剛剛吐了一遭，佛爾果春渾身無力，虛靠在趙全懷裡，他粗糙的衣服磨得臉疼。
「你瞧這孩子把我折騰成什麼樣兒了。」
放下蟹黃粥，趙全將手墊在佛爾果春臉下，特地用沒繭的手背貼住她的臉，「主兒聽話，把粥吃了，有力氣就好了。」
「趙全，皇上說了，這個孩子生下來就要抱給別人。」佛爾果春撐著手臂，坐起身看向趙全，她每時每刻都想放棄這個孩子。
舀起一勺蟹黃粥，吹涼送到她嘴邊，「主兒上回問奴才家在哪，奴才還沒講呢，主兒還聽嗎？」
佛爾果春勉強含下一勺粥，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奴才的爹，是前朝臣子，護皇帝南逃時候，把奴才和娘留在了京城。」
又是一勺，趙全拌了一點醃韭菜一起餵佛爾果春吃下，韭菜油亮亮的，混著芝麻油的香味，佛爾果春吃起來容易了一些。
「奴才本名趙秋安，名兒是做太監時改的，當時奴才沒活路，討飯也討不著，旗人討厭漢人，連帶著漢人乞丐都要殺絕了，只能來宮裡當閹人。」
佛爾果春感覺胃裡涼涼的，她只以為是屋裡放了冰塊的緣故，咽下一口粥，眼睛望著趙全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趙全這名兒挺好，奴才娘就盼著奴才全須全尾地活著，娘說，再苦，再恨，活著也比死了強。」
「娘還說，兒子是娘的命根子，有了兒，娘就不想死，為了兒也能活著。」
佛爾果春肚子也成了涼的，一下一下收縮著，衣裳上繡的鳥兒就像是在啄她肚子一般，引得她一陣陣疼著。
「趙秋安，我活著，我會活著，快去替我叫太醫……」
炫目的血花在佛爾果春身下綻開，她肚子一抽一抽地更加明顯，趙全嚇得手裡的蟹黃粥都扔了，幾乎是爬著出了內室，徑直朝太醫院奔去。
「來人啊——富察貴人發動了——來人啊——」
整個永和宮偏殿都陷入一片混亂，主殿的寶勒爾和什赫珠聽了喊聲都嚇得直接站了起來，寶勒爾拉住送膳的宮女。
「你去偏殿時候富察貴人怎麼樣？」
「回主兒，貴人只是嘔吐，奴才沒瞧見貴人。」
寶勒爾和什赫珠對視一眼，怕是問題八成出在了送過去的膳食上，「你是給富察貴人送膳的，現在留在這別動，你們幾個看住她！」
「剩下的，分四撥人，去請萬歲爺，皇后和太后來，另外把內務府備著的接生嬤嬤全請來。」
什赫珠想到了自己難產那會，還是不放心，拉住自己貼身的宮女，「富察貴人宮裡的去請太醫了，你跟著去，多叫幾個太醫來。」
混亂過後，是井然有序的接生，佛爾果春是早產，太醫初步診斷，說是吃了蟹黃和韭菜，兩樣一個促進胎動，一個活血，全是孕婦吃不得的東西。
趙全就站在主子們身後，太醫的話一字不落地傳入他耳中，蟹黃，韭菜，活血……
每個字都像一塊巨石，重重地砸在他心上。
終於，他受不了了，趁人多手雜出了永和宮，往御花園奔去。
什赫珠眼尖，瞧見了趙全那樣子不對勁，招招手喊來一個小太監，「你去跟著富察貴人的趙公公，若出了事，唯你是問。」
「嗻。」
產室內的聲音一陣高過一陣，玉錄玳聽著心都揪了起來，這個孩子還沒出生，可是知道他以後會在自己身邊，她就忍不住心軟，忍不住關注這個孩子。
半個時辰後，佛爾果春成功生下·十一阿哥，萬歲爺賜名更甘。
這時候，什赫珠派出去的小太監也來回話了。
將人帶到自己的西配殿無人處，什赫珠才讓那小太監繼續說，「回主兒，趙公公跳湖了，奴才去的及時，已經把人撈上來了。千鯉池的人正帶著趙公公往永和宮趕，奴才先跑回來給您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