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敲門

2024-08-04 06:36:40 作者: 神乃木生白
  梅宗的煙點了一大截,都快燒到手指了。儘管現代的捲菸工藝已經對握柄處作了極大改良,發呆燙到手這種上世紀港片裡常見的經典橋段,不太可能重現了。

  甭說燙手,煙現在都不能在屏幕里露臉了。

  但他沒抽一口。

  叼著煙,梅宗打開了電腦,開始整理電腦里的文件。

  Excel數據表,申請表,經費審批表,答辯記錄表,老闆簽字,新搜集的文獻材料,抬頭喚出滿天星。梅宗給答辯流程的各項行政文件做過電子備份。小師妹說網上的材料都消失了,他只是草草地核實了一下,雪宗師兄留了一個硬碟,是他從哈德遜帶回來的。其他的文獻,去圖書館申請調閱好了,現在先把硬碟里的材料先挖出來。

  不然論文就得過頭七了。

  實驗室的師弟妹都散了,師妹拉著他一起去吃晚飯,他似乎沒有聽見。最後小姑娘撅著嘴走了。

  這兩天校園附近不太太平,天子腳下城,竟然在夜裡出現了持刀傷人犯。

  還專門針對晚歸的在讀學生,這太危險了。

  所以這陣子梅宗管小師妹管得緊,晚上沒事兒別出門,看電影也別去。先等帽子叔叔整肅一下環境再說。

  小師妹小聲地「哦」了一下,但看樣子還是聽話了。

  小妮子清清秀秀一米七,但倔起來的時候像條牛。

  辦公室里只留著他和一支煙,沒有風,煙霧直線向上飄去,卻奇蹟般地沒有觸發天花板上的煙霧警報器,至少為他省了兩百塊罰款。走前師妹沒說他,這一個月以來,只要想到和雪宗師兄相關的事情,他就一定是這副模樣。朝秦暮楚,煙生夢死。

  師妹也許討厭煙,但絕不討厭他懷念故人。

  這年頭,能管住辦公室里這幫老釣魚空軍的,除了老闆,也就只有生了氣的師妹了。

  但梅宗想到的是,那天雪宗師兄沒能和他擺完的龍門。

  引入了鏡像神經元理論的人工智慧,和末日論有什麼關係呢?能讀兩個表情,加強決策,難道能靠擠眉弄眼就能反過來控制人類社會麼?

  出於十八年的學術訓練的磨礪,他感覺自己嗅出了金礦的味道。十八年啊,都夠再造一個少年郎了。

  點燃了一支煙,默默地看著屏幕發呆。腦子卻還在不自覺地跟著師兄的指引在走。

  如果是滲透式的病毒式傳播那也許有可能。但不能真當網字頭的正規管理部門當擺設吧?美帝的中情局在冷戰時確實圍繞圖像信息、大腦反應與意識XX重構的問題做過試驗,但人沒成功啊。這麼大規模的圖像或表情採集,就算把自己偽裝成個把小程序,也早就引來大規模網絡詐騙預警了。

  現在小程序騙個人隱私的案子那麼多,真怕牢飯吃不飽麼?

  但雪宗師兄提出了一個劍走偏鋒的設想。

  倘若情緒的傳遞,不需要通過文字報導那飽和式填鴨的報導呢?

  Insta和小綠書那麼多照片,還不夠傳神麼?智能審核平台直接就把敏感圖片給ban了,媽的師兄你難道要說智能審核平台這種賽博巨噬細胞都被感染了麼?

  這個問題梅宗與師兄當面交流過,義薄雲天到差點兒掄起整瓶啤酒互吹偽科學了。現在人工智慧頂多通過大量的信息流來淹沒使用者的理性判斷。情緒垃圾堆積多了,就能引發潛意識中的安全危機,誇大從眾效應是有的,但這一般都要依靠短時間內異常高漲的關鍵詞搜索,說難聽點兒,解決是不太好解決,但監控是完全可以監控的。

  這種東西是用來養蠱的。被網暴的個人雖然是個雞蛋,但在石頭之上,還有一隻看不見的雄壯的手。這種可控的網絡潮汐與「末日」沾不上關係。真正引發危機的還是經濟基礎或其他不可言說的背景板問題。

  不能說躺在地雷陣上睡覺就算末日吧?真當人沒本事掐根伺服器麼?

  師兄說不是,然後拿出一張面具。

  「你能保證自己不笑麼?」

  這個問題將梅宗囧住了。

  師兄拿出來的面具梅宗認得,是從羅馬戲院的遺蹟中發掘出來的「笑」的複製品。古希臘的演員演喜劇的時候,必須戴著面具。其中最受歡迎的是大笑的面具,據說尼祿也戴過這樣的面具當眾朗誦,所以這張表情非常有名。比這個還有名的,只有金凱利戴過的變相怪傑了。

  面具上的嘴咧得非常誇張,最初是為了方便演員張嘴說話的。怪異瘮人,反而迅速傳播開來。倫巴底諸邦的小宮廷聘用的小丑,用的都是這個「笑」;巴爾扎克用這個靈感寫的笑面人,嚇倒了一大片讀者。


  當然今天的讀者就記得漆黑的怪男爵了,聳肩。

  但當雪宗使用拿出面具的時候,梅宗就感到背脊一陣發冷。用文雅一點的話說,叫毛骨悚然。

  那個笑臉的嘴角咧得太過分了;以至於看到面具的時候,他就不自覺地想要咧起嘴角。

  但笑得比哭還難看呢。

  然而嘴角的肌肉只要稍微再牽動一點,雞皮疙瘩就如同生物電信號一般,從背脊上擴散開來,如同一滴液氮泛起的漣漪。

  面部肌肉一牽動,內心就開始激盪。似乎那個詭異的笑容不僅能被感受到,還貼在臉上不斷放大,而內心則不斷地陷入詭異、疲憊而又恐怖的笑林。

  他當然知道這是恐怖谷效應。森弘政提出人類會對人形物品產生好感,但在相似度超過百分之七十,而沒到百分之九十的區間時,會產生極其強烈的厭惡感。而這一效應在機器人工業造成了極大的負面影響。

  然而,恐怖谷效應作為一種認知理論,根本的原因就在於鏡像神經元系統的作用。在一次圍繞類人猿的內部參照組的對比實驗中,神經學家發現,當黑猩猩在看到人吃香蕉的時候,也會流口水;但當它發現人類手上實際沒有香蕉,只是如馬三立老爺子一樣表演口技的時候,即便表演再逼真,黑猩猩都會瞬間興趣缺缺,拂袖而去。

  作為參照組的人類卻會持續地分泌口水,甚至於根本無法自行停止。

  換言之,鏡像神經元的作用是自動生效的,當對方的行為與動作被訓練成巴普洛夫的狗一般的自然反射,那麼一個觸發符就能決定自發地做出一個動作,或者形成一個想法。

  比如說,「笑」。

  「笑」並不單純等同於開心。它還可以代表掩藏、虛偽、謊言、陰惻惻、膨脹。

  還有「恐怖」。

  誰說笑得合不攏嘴就一定代表開心快樂呢?表情和情緒與實際行為產生矛盾時,笑既是盾牌,又是匕首。

  因為笑代表對自己行為的滿足與得意,並且炫耀式地向所有觀眾展示。

  貼在門口的文明標語,「禮貌微笑,迎接創文明」,此刻變得格外刺骨。

  倘若利用鏡像神經元理論的人工智慧,已經掌握了能夠影響人類情緒的方法了呢。哪怕只是對圍繞機器人或仿生臉的詭異笑容,進行顏色對比、排版、搜索內容進行重新排列,用這個視覺效果來重新呈現米蘭昆德拉的《笑》。你能掉ban血淋淋的照片,還能ban掉笑出聲的爛梗圖麼?

  硬著陸似乎沒用。

  但就算是這樣,又能起什麼樣的作用呢?大哥咱做的是末日論的智械危機,得點題啊。看了幾張表情圖能咋樣?

  雪宗師兄深深地看了梅宗一樣,說,留了份材料在電腦里,解壓縮之後是某份他從哈德遜帶出來的文件。

  文件不要放在自己的電腦上看,不能找保密的電腦就找一台要報銷的的電腦斷網了再看,看完之後把電腦處理掉。

  神神叨叨的,我們一群窮學生傻樣兒你不清楚啊,電腦這種工作利器還不能這麼糟蹋。

  雪宗師兄轉移了話題,

  倘若人工智慧決策系統已經通過鏡像神經元理論,掌握了不需要手機就能進行傳播的方法呢?

  單純利用技術手段控制網絡,還不會嚴重到給第四天災帶來末日。說難聽點兒,真要人類危機存亡的時候,管掉根伺服器,各國搞個大區域網,有什麼控制不了的?並且,現在的敏感信息與管理部門使用的系統,說是大型內部網,也一點兒都沒埋汰他們。這換成是你,你敢讓全球這麼多發射井的作業系統接入網際網路打蜘蛛紙牌?波斯國出事兒的那幾個核工程項目負責人還不夠攢教訓的啊。

  梅宗不認為雪宗師兄的研究到此就可以與「末日」掛鉤,還缺少幾個關鍵性的步驟:

  潛伏日久的人工智慧就算滲透進了人類社會,也大概只會被擋在管理部門的內網之外。

  短時間內,一幫反人類AI可能會對通過交通事故等方式,製造出殺傷,但網絡部門一旦投入反擊……人工智慧只是嫌人類低能,又不是生來超雄綜合徵以殺人為樂,鬧呢在這兒?

  人類社會是有生命的,這種生命不是來自每一個組成部分的生命,也不是簡單的1+1等於2。

  亞里士多德曾經打過一個比方,國家是大寫的人。他原本的意思是,由人建設起來的村落、城邦和國家其實就是一個俄羅斯套娃。而人的靈魂,村落的靈魂與國家的靈魂都像共角三角形一樣,嚴絲合縫地嵌套在一起。


  但這個嵌套只是渺小的個人和巨大的政治生物小孔成像一般的映射。巨大的城邦和國家,就其本質,也只是一個大寫的人。同樣以植物的靈魂來生存、動物的靈魂來奮進,人類的靈魂來思考。同樣,城邦之中有黃銅的階級,就像植物靈魂與沒有理智的動物一樣,四處進食和尋覓財富,以滿足口腹貪慾;白銀的階級,用來表現自衛的勇氣,黃金的階級來思考未來。在他的理想之中,一個有一定年紀的中產階級男性所具有的靈魂,是最健全的靈魂。而國家,也是一個等比例擴大的老人,一個健康而勻稱的靈魂。

  梅宗被自己的腦洞逗樂了,鍵盤仍然打得飛快,對師兄留下的資料進行最後的整理。

  梅宗馬上聯繫了小師妹,問她是不是把備份電腦帶回去了。人可能還賭著氣在吃飯呢,壓根兒沒回他。

  好吧,等會兒再說。先把論文目錄做完。

  回頭想想,人類在對未來進行想像的時候,都集中在以整體對抗整體的思維上,就好像振臂一呼,巨型機器人與外星怪獸大打出手,又或者人類組成的孤勇部隊,對抗已經失控了的殺人機器軍團。但是,人類社會真的是依照嚴格的制度與體制運轉的,具有自我修復意識的整體麼?

  倘若作為整體的人類社會,具有某種由整體出發的自我調整或自我療愈的能力;那麼一兩個超級智能,是無法剿滅或奴役人類文明的。結構主義學家和神學理論都堅定地支持了著一說法,結構先於成分,整體先於個人,每一刻螺絲釘構成的機器人能幹的事兒,一堆螺絲釘是幹不了的。

  但如果可以繞開吹哨人機制呢?

  雪宗師兄一直想要成功地回答李約瑟問題,那可是現代化進程歷史研究的桂冠吶!但他始終沒有辦法繞開文明制度優劣的比較問題:為什麼華國沒能孕育出近代科技,從而保持歷史慣常的領先優勢?這個題也可以理解為,為什麼一整個文明都沒有誕生出吹哨人,在真正的危險到來之前提前自我警醒?

  師兄啊,你這個研究再做下去很危險啊,再這麼搞你就成神棍了啊。

  梅宗滿頭黑線地從已有的文稿中抽身出來,目前論文還沒完成一半,前期的文獻回顧是都做完了,但論文主體的部分一個字兒還沒動,何況這個研究是點名了要跑程序的。

  也能理解,為了避免把科研攜程科幻,師兄剛剛敲定了大綱;但關於失控的智能將要如何滲透進人類社會,還沒個準確思路。

  能用傳染病模式麼?就多年前那個從中二出圈的墮落之血模型?

  但人工智慧又怎麼和傳染病聯繫上?這整個模型要怎麼將「滲透」和「感染」聯繫在一起?要知道研究的基本前提是排除關鍵事件的具體內容,把它解構成一個質子事件。說成人話就是老子哪管你是怎麼染病的,你沾上病毒了就當是個病人。概率論?讓做量化的數學狂們去考慮吧。

  抱定了這種可愛的傲慢,梅宗決定晚上加個班,把論文大綱肝完,不然趕不上系裡的開題。

  他摸出了師兄臨行前留給他的U盤,除了安裝軟體外,只有一個TXT文件。

  TXT里放著師兄留下的論文步驟和程序操作指南,保姆級教程,快讓梅宗把他當男媽媽了。

  但裡頭有兩行話他不是很能理解。第一行話是讓梅宗去柜子里取師兄之前存放在密碼櫃裡的電腦,價格貴得讓梅宗以為這玩意兒是用來套現經費的。但TXT里特別囑咐,開機之前必須把電腦內置的網卡拆掉,換成可插拔式的外置網卡。

  師兄啊,令堂就沒有教過你不要暴殄天物麼?

  第二個要求是,在新電腦上安裝好軟體後,不折不扣地執行跳出來的第一條互動指令。

  梅宗不是很清楚這第二條指令是什麼意思,不過不妨礙他感到中二感爆棚。好吧,就算打開的軟體是Abstergo也認了。

  解密軟體需要輸入一長串密鑰,輸入界面在哈德遜提供的網站上。打字時要特別小心,因為這麼長的密碼只能使用一次。使用完之後,伺服器會自動派發一條新密碼。

  輸入成功,開始傳輸數據。

  梅宗聚精會神地碼著字,而對周遭似無所聞。沒有注意到師妹留在他書桌上的小蛋糕。也沒有留意到,此刻辦公室外走廊傳來了輕微的摩挲聲,細聽起來,不像腳步聲。

  腳步聲有很多種,老闆走的是四方步,威風八面中,腳步穩中帶重。

  師弟們的腳步或緊或慢,但大多有些拖拉。很少有人輕快地走路,大多都是拖著鞋底走路。因為他們習慣於低頭思考問題。


  師妹的腳步很輕,但也輕快,因為她總是注意挺胸抬頭,整潔儀表。

  此刻走廊里的摩挲聲,很明顯,是「小胖墩」在門口走廊里行走的聲音。

  小胖墩是疫情時學院拉來的贊助。看來京州大學的名號,國內的一家機器人製造商捐了兩台機器人。這樣值班老師就不用自己去取快遞了。

  信件和快遞分揀後消毒,送到每個辦公室,也能節約防護服,一舉兩得。

  這個點兒,可能小胖墩是給其他的辦公室送快遞吧。

  但此刻梅宗心思根本就沒往上放,門外的人在門口停住,也沒有任何進一步的動作。

  他在聚精會神地解壓安裝包。

  辦公室里的時鐘滴答作響,解壓的進度條在慢慢向後拉。梅宗用咖啡機給自己打了杯美式,晚上習慣加班了,必須得給自己來一杯子。

  有這麼一壺給自己墊底,頭天如果休息得好,晚上效率會很高。畢竟血清素分泌在夜間最穩定。

  藉助這個短暫的休息時間,梅宗在構思論文的第二章。博士論文的分章功能很明確,序章介紹研究意義與價值、關鍵概念,研究方法與文獻回顧,這一部分工作無疑繼承了師兄的勞動成果。第一部分空了幾節,還沒想好怎麼下筆,但可以先開正文。

  第二章的主體是人工智慧網絡。

  進度條拉到了底就可以進入安裝程序了。按照師兄的意思,我先停用了新電腦的網卡,打算明天去找師傅把網卡給拆了。雖然會失去質保就是了。

  但崽賣爺田不心疼。電腦是師兄的,論文可特麼是自己的啊啊啊啊。

  不過師兄讓安裝軟體的時候斷網,這一條梅宗不是很能理解,密碼是通過白盒技術輸入的,離開了網根本沒法兒解密安裝文件。但為什麼安裝之後要嚴格在斷網狀態下運行?現在的個人電腦早就不是終端的概念了,它僅是網絡中的一個點,將個體的人類直接連接在一起。脫離了網絡,電腦也幾乎無所作為。畢竟知識載體已經不靠光碟介質來傳遞了。

  午夜的時候,咖啡的馥郁香氣總是令人心安。

  每天都沉浸在思考之中,梅宗其實不是很習慣與人打交道。人麼,多少有些社恐。但深夜允許一個人徜徉於自己的世界之中,而不至於變得不合群。

  梅宗對著窗外朦朧的夜景發呆的時候,電腦跳出了提示音,看來安裝好了。點擊確定前,梅宗已經關掉了路由。

  「軟體安裝已完成,點擊確定結束安裝流程。」

  確定。

  電腦界面迅速跳出一個黑框,裡面湧現了一行又一行的代碼,視窗系統本來就是降低人機互動的技術成本的,不稀奇。

  新程序有著非常驚艷的美工效果,視窗系統呈現出一點點融化的效果,取而代之的是非常復古的像素界面。其實,能保留交互式人機界面,梅宗就已經很滿足了。畢竟小時候學元祖級dos語言的時候,電腦用起來和計算器沒什麼太大區別,別說輸入指令才能找到電腦老師偷偷存起來的遊戲了。

  那時候英語課甚至沒有普及到小學。

  電腦屏幕出現了一個輸入框,看起來是輸入指令和代碼的交互窗口。梅宗嘗試著輸入了幾個視窗的常用指令,但系統沒有反應。看來作業系統的邏輯底層已經不是視窗的了。

  梅宗帶著一種令人傾佩的鬆弛態度回到了電腦前,眼前的程序可能是一個簡單AI的原始碼。在校學生,理當寫不出特別複雜的程序,能寫出個有潛力投入開發的原型就不錯了。當然每一個實驗AI多少帶有一點開發者自己的喜好,細挖一番,可能能找到彩蛋。

  但眼前的程序好像有點兒……原始。梅宗連續輸入了幾個不同的指令,都沒有得到反饋。

  不會吧,師兄你整的程序至少得有個能問答的架子吧,不然答辯咋過啊?

  沉默半晌,手指愣是沒停下,換了好幾種人工語言,交互框仍然沒有反應。

  梅宗感到是真坑啊。

  但在準備起身的時候,交互框迅速發來了消息。

  「在科學與神學的交界之處,有一片無人之境,極易受到兩邊的攻擊。在這裡,神學攻擊它不夠玄思,無法真正接觸到最後的形而上;而科學攻擊它的方法不夠經驗科學般嚴謹。」

  這是什麼情況?敢情這AI不是靠輸入指令獲得回應的?

  辦公室里猛然響起了座機的鈴聲,梅宗顯然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嘀嘀嘀的聲音嚇了他一跳。


  這年頭誰還用座機,而且現在明顯是下班時間。

  梅宗皺了皺眉頭,電話應該是小胖墩打來的。

  好吧好吧,辛苦你深夜前來啦。梅宗又好氣又好笑地拿起了話筒,等待著小胖墩內置的童音奉旨賣萌。

  「快開門快開門,有你的快遞啦。」

  果不其然的合成童聲,但深夜聽到這種腔調刺破寂靜,拿腔拿調地賣萌時,普通人多少還是會有一絲不快。

  形式的和諧是根植於人類心靈深處的安全感來源之一。各個部分的比例勻稱和諧,顏色綿連,都會產生生理上的愉悅感。至於超出常識,不可理解的對比,則在壯美與詭異之中來回跳動。

  小胖墩的聲音,在寂靜的迴廊中,太尖銳了。而且在一篇理應無人的月下之地,突然響起了掌聲。

  想想也要恭喜你,撞鬼了,還是一林子吉賽爾一般的怨靈拿命來跟你跳舞。

  這點讓梅宗感到一絲怵惕。

  梅宗決定先開燈。辦公室的燈光是冷色的。打開之後,雖然沒有碼字寫論文的氣氛,但明亮到冷淡的色溫可以驅散一切疑心暗鬼。剛剛畢竟只開了一盞檯燈,集中了注意力也容易餵飽黑夜中的想像力。

  倒是電腦突然發出了叮咚的提示音,交互界面出現了全新的文字。

  「不要開門。」

  梅宗非常清楚地記得雪宗師兄的TXT文檔里的每一句話,因為除了代碼之外,用漢字寫成的就這麼兩句,翻來覆去不想記下來,也都記下來了。裡頭就叮囑兩句,別聯網,一定要執行第一條指令。現在這條指令驀然出現了,但透著濃濃的荒謬感。

  是惡作劇麼?如果師兄不是出了意外,梅宗幾乎就要認為這又是師兄和小師妹合夥的捉弄了。

  但現在的情況是什麼?門口站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小胖墩,呆呆地杵在辦公室的門外。

  這個時候的梅宗還是機靈的,擱抽屜里翻出通訊錄,給門衛室打了電話。說是不是有什麼快遞包裹發過來了。畢竟快件都是由值班室分揀的。

  電話打通了,但電話里傳來的竟然是剛剛的聲音。

  「開門,開門,有你的快遞。」

  「開門,開門,有你的快遞。」

  對話效率高得像是矩陣,簡潔而有力地有如斯巴達人。

  串線了?

  伴隨著系統聲,小胖墩似乎有了動靜,開始「咚咚」地撞門。

  媽欸,您別驢我,這年頭機器人有自動撞門的指令麼?我也看《銀翼殺手》啊,阿西莫夫的機器人三不準定律我也會背啊。機器人製造商也特麼怕出事兒啊。撞門撞成這樣,這算安全事故了啊!

  何況哪家安全事件能讓你機器人直接把安保室的電話線給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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