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和梅宗在窗前大眼瞪小眼,但雙方都沒有笑話對方異想天開。
梅宗認為,普通的商業間諜而已,不太可能弄出人命。
老徐認為,普通的程序檢查而已,不太可能弄出意外。
然而現實卻向兩位篤信常識的主角揮出了一記重拳,被打懵了的兩人此刻只能相信一切皆有可能。
不過,當慣常對常識的信仰被打破後,人們很容易不加選擇地接受所有信息,因為大腦已經無法處理噴涌而至的信息,放棄自我保護的本能。當然,現在實際已經是身體最艱難的自救,否則大腦只會因為無法處理海量的恐懼感而自戕。
而門外的機器人在用掃地的程序,執行地毯式搜索的任務。這種挖地三尺的態度,找遍整個屋子是遲早的事。
所以梅宗與老徐緩緩地蹲了下去,誰知道是不是有人此刻正用望遠鏡瞄著窗口呢?兩個人應當儘快交換所掌握的信息。
至少要弄清楚下一步的計劃。
梅宗搞清楚了的是現在的危險處境。
「這些機器人都是行走中的自爆裝置麼?」梅宗小心翼翼地向老徐打聽,後者已經不介意梅宗提出任何傻問題了。當然他們知道對方並不是真的豬隊友。
但梅宗對機器人的工作原理看起來懵懵懂懂,如果不是在危機中,老徐會瘋狂嘲笑他。
一個做人工智慧末日論的博士生,對機器人的程序工作原理,不說一無所知吧,至少是啥都不懂。這專業委員會能讓你過了開題,華國的未來就危險了。
但梅宗眯起眼睛盯著他的時候,他還是會縮縮脖子的。玩笑話而來,不值當用命來開。
老徐告訴他,一樓大廳的機器人是按照內置地圖的行動路線來運動的,而第一次進駐新場地,都會到處亂竄。這樣,雷達和感應器交互運作,可以描摹出一張完整的平地圖。然後在根據內置的算法,優化出循環巡邏的路線。
由於系的辦公室多,一台機器人要巡邏到所有的房間,至少需要四個小時。
但現在一次性來了十二台。因此,只要每台機器人縮小自己的掃描範圍,掃描工作很快就可以結束了。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品字形的學院上下三層,三道迴廊。扣掉在廣場上來回巡邏的兩台機器人。一層迴廊進駐固定巡邏範圍的三台機器人,就還有一台機器人進行機動巡邏。這個陣仗就不是某個大一新生自帶乾糧玩兒小雞快跑的規模了。
「不至於,這些傢伙怎麼打開辦公室的門?」梅宗就像想到了什麼似的,熱切得差點兒喊了起來。老徐一下按住了他的肩,然後用關愛傻子一樣的眼神壓住了他的狂喜。
「他們……不需要。」
這只是一個簡單的排查動作而已。每間迴廊從樓梯口左右排開,各十二間辦公室。單個矮頭虎腦的胖墩子,只要摸清楚有多少錢間辦公室,多少扇門就可以了。老徐用手指了指門鎖,說:「你該不會忘了咱們系的辦公室都換了智能門鎖的吧?」
系裡為了追求科技感,啊不對,貫徹保密條例,將辦公室的門鎖換成了智能感應門鎖。這玩意兒頂著個高功率的干擾器就能打開。
「我們這個屋子的門鎖可沒換那麼高級。」梅宗已經在對老徐拼命眨眼明示了。
老徐從口袋裡掏出了一盒煙,抽出一根叼在嘴裡,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下。
「沒用,別想peach了。這玩意兒連個概率都算不上。」老徐頹然說道。
是的,一層樓中沒有換鎖的房間,只有功能性的清潔雜、茶水和庫房。機器人只要掃描了能開鎖的房間,剩下的房間就都是重點懷疑對象。樓上樓下攏共不到六個房門,用的是老式機械鎖。到時候十台機器一起用力,門都直接給你沖爛就完事兒了。
何況車子還停在系門口的小路上,裡頭百分之一萬有人。只要打交道的對象是人,這幫職業信息販子有一萬種本事讓人開口;何況他們之前的布置都很危險。
老徐搞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與電話的內容,到現在他才反應過來這麼大風波的起因竟然就是梅宗背著的小書包。
「要不咱打開電腦看看?你不是說人工智慧交互框給你發了消息麼?」老徐咽了一下口水。
「現在……行麼?」梅宗有些遲疑,透過門底縫的光,梅宗瞥見了矮矮胖胖的機械死神來回巡邏的影子,「先出去吧,如果打開電腦之後被破門而入,我們未免太被動了點兒。」
梅宗不是一個特別有安全感的人,按常理,這種人擱遊戲裡都得是先打完野怪再跑回安全屋存檔的地圖強迫症患者。系裡不大,現在應該已經被機器人掃描完了。
老徐嘆了一口氣:「那靠咱倆能想出什麼辦法來?」
梅宗豎起耳朵,聽到了走廊里滾輪滑過的細簌聲由遠及近,門鎖時不時發出「滴」的聲音,應該是機器人進門了。
時間緊迫,梅宗在大腦里大致地跑了一輪圖,然後小心翼翼地拉住老徐的袖子說,「你看能不能這麼辦。」
隨後取出了電腦,打開了……畫圖軟體。
老徐默默地用手扶額,以前還沒發現梅宗你是個軟體小白啊,咱換個靠譜平面圖軟體行不?
至於梅宗說起的神奇AI更是一點兒影子都沒有。時間緊迫,來不及翻安裝文件的根目錄驗明正身,但AI的不靠譜與它的清高一樣,已經給兩位博士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別說這是真是假……萬一是真的,這玩意兒的觸發機制比談戀愛時對象的小心思還難猜啊,一個賽一個的天威難測。
兩個人還是將注意力放回了「怎麼逃出去」這個問題上吧。
辦公室的氣氛瞬間從緊張變成了尷尬,不過兩個要死不活的人,此刻心情倒還真是稍許舒緩了一點。
電腦很快就模擬出了學院的平面圖,無論是九台機器人分工的掃描區域,還是第十台機器人的機動路線,弧線將整面區域畫成了一道麻花。
也就是說,只要第十台機器人時刻保持移動,那麼在任何一個平面上,四台機器人都可以保證雷達的完全交錯,說句人話,沒有死角。
老徐在梅宗背後,眯上了眼睛盯著屏幕,似乎在努力辨認著什麼。但很遺憾,除了鬼畫符的計算路線不斷浮現,整個屏幕沒有任何一絲異常。
這使得在數百年前進化中不幸退化了有力上肢,而習慣用雙腿的人類沒法兒一路溜煙兒地「跑」出去。
從二樓翻窗,無疑會直接落入貨車司機的視野里。何況廣場上還有兩條來回蹦秧歌的機器人,在這種空曠路面上,只要出現了能反射超聲波的障礙物,機器人能撒歡兒地超速去圍堵。
老徐提了一個設想,既然這些辦公室是呈兩側分布的,能不能緊緊地扒在門上,用腿一蹬,然後利用慣性將抱著門的自己盪到另一側,利用一卡通把門刷開。
機器人的雷達與傳感器應該只能作用於和自己等高的時限內,即便有攝像頭,望之也不似生靈的光明法門,能自主轉向視線外的運動物。
老徐想利用非偵察機器人程序上的底層邏輯試試脫險。畢竟物流機器人的探測設備更集中在「下半身」。
梅宗搖了搖頭。
「開門的方向錯了。」
除了特種用建築,譬如監獄、精神病院和其他多少帶有些強制性意味的建築,「門」都是從內側合上的。內開門保證了鎖芯校內,同時也保證了屋內人的安全。畢竟拉門時能操作的力矩,遠遠長於推門。所以內開門才是「正在向」。在平面圖上能看出來,門在打開的情況下,門扉都是靠向室內。所以扒拉在門扉上,腳不沾地地以形換位到門口,這種事情是不可能實現的。
辦公室的天花板是鋁製的蜂窩板,可以拆卸。老徐想試試能不能爬出去。
梅宗伸手攔住了他。蜂窩板的支架就是極細的鋁製邊框,根本撐不住兩個成年人的重量;唯一可能鑽進去的是通風管道,但為了防止有人非正常鑽入,施工的時候就設置了擋板和防護網。
似乎此刻生活與電影現在處於一個疊加的模糊態中,有了電影那般危險,卻沒有電影那般脫險的通道。
梅宗的汗珠沁出了額頭,而老徐則叼著那根沒有點火的煙在嚅喏。兩個人看似不在一個頻道上,但又思考著同樣一件事。梅宗突然拍了拍腦袋,一把扯過老徐的胳膊,小聲說了兩句。聽完一陣嘀咕,老徐心說好傢夥,你這真是瘋了。
夠冒險了,但博士沒白讀。
正準備依計行事的時候,兩個人的電話都震動起來了。老徐眼疾手快地掏出了手機按下靜音鍵,但看清手機屏幕的時候,叼在嘴裡的煙差點兒沒掉下來。梅宗顯然也注意到了老徐的表情。作為一個資深I人,梅宗的電話常年是靜音狀態。能打出響兒來的只有白名單。
來電號碼是亂碼。
老徐深呼吸了一口氣,轉頭望向梅宗,那眼神里的意思是,對方這是真下了血本要把你找出來。
車裡很可能有個偽基站,鎖定了向方圓五十米內的手機打打電話。如果這個時候兩人的電話接通,電話鈴聲和信號會幫助機器人快速鎖定兩人的位置,這已經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很緊急了。
梅宗立馬從書包的小兜兒里掏出了打火機,可憐的老徐不得不用一種老菸民特有的那種樸素的階級仇恨,盯著他麻利兒躥上了桌子。自己緊了緊喉嚨,多吞了一口口水,怕一會兒太緊張引起喉頭蠕動,不自覺把菸草吞了下去。至於梅宗,他動作敏捷地在天花板上找著了煙霧報警器。點燃了剛剛從老徐手裡順過來的煙,
青煙繚繞好逃命。菸頭距離報警器這麼近,哪怕只是一根煙,已經足夠激活整棟樓的煙霧警報和灑水器了。
這麼玩兒很危險,如果沒有合適的理由,檢討材料能從東門鋪滿西南門,這是衝著記大過處分的去了啊。
但門外的動靜確實不省心。好在老徐在檢查主板的時候拍了照留了證,還給技術員兒發了過去,有了第一手證據,至少能跟保衛處把問題解釋清楚,
即便是逃命,也有逃命的尊嚴。總不能逃出校門奔向法場吧?
老徐還想著捧哏,梅宗遞出去的香菸已經成功地激活了煙霧警報,學院的走廊開始響起了報警聲。
有用。
堆在門口的機器人先是集體停止了活動,似乎有生命一般愣在了當場;然後好像接收到了什麼信息一樣,如蟑螂一般抱團湧向了電梯。
這個邏輯其實很簡單,今晚既然在宿舍群里發生了火災,那麼校園內各個單位的火警情況都會得到密切關注。辦公樓里的煙霧警報器採用的是離子式傳感器,敏感度很高,而且出警迅速。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會有巡邏的保安來查看情況。
剛算法沒有用,打擊的是躲在算法背後的「人」。
門口的車輛顯然受到了震動,可以看到廣場上的機器人也停止了巡邏,匆匆地滾回了大廳。依照老徐的觀察,應該是機器人集體回到大廳後待機,而車子裡的人先撤。否則,出現在警報現場附近的外來人員都要受到盤查。
果不其然,車子很快就發動了。梅宗像幹了壞事一般,麻溜兒從桌子上溜了下來。恢復原位的時候還不忘把自己的腳印給抹了。
而老徐在這整場短暫但有效的詭計中,也得出了一些結論:
梅宗手上的AI智能是個麻煩精,離得遠點兒比較好。
以及,雪宗的死,可能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兒。
不過,眼下梅宗好像不太想和自己聊這些事兒,現在的情況也不適合深談。畢竟保安部門在這種責任到戶的時刻,是真辦事兒啊。
他拍了拍梅宗的肩膀,提醒他該撤了。
於是,兩個人如同走入黑夜中的兩頭黑牛,從大門處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