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很容易放大負面的情緒,現在梅宗有點坐不住了,他的第一反應是極力地否認這件事。
「沒有理由,我不覺得我有這個身價。」
老徐沒有站起來的意思,反而伸直了一隻腿,同邊的手自然地放下,撐住了自己的背,那個姿勢的意思是,「你接著說」。
他居然真要在這裡歇一口氣。
梅宗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確認自己沒有撕了隊友的衝動。
「老徐,這筆捐贈少說也有幾十個W,要說是對付我一個人……我很感動。」
確實,要捐贈京大門檻很高,並不是什麼樣的公司都能搭上邊的。而所有能捐贈的公司,如果不是校友企業,那就是外面打破頭也不一定能擠進來的行業龍頭。梅宗認真歸認真,但對自己的身價還是有清醒認識的,這說不通。
不過老徐有一本自己的經,他緩緩地點了點頭,說:「準確地說,是衝著你的電腦來的。」
這……梅宗感覺自己也很快抓住重點了。
「雖然剛剛我也沒有見到實物,但你確實安裝了你師兄帶回來的那個程序對吧?」
「是的。」梅宗很乾脆地承認了。這個回答之後,老徐點了點頭,然後兩個人都短暫地陷入了沉默。
如果連老徐都這麼說,那麼答案就呼之欲出了。確實如電話所說,這不是一場惡作劇,而是一張張開的網。梅宗的心中甚至升出了一個想法,師兄並不是常規地結束了在哈德遜研究所的交換生活。
他可能是偷拿了什麼東西回來的。
但這種猜測在看到老徐的時候就消散了。倘若師兄在哈德遜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老徐應當是知道的。
兩人一直處於競爭關係,這種涉及科技領域的事情,不可能不波及同在研究所里的老徐的。
想到這裡,梅宗想問問老徐師兄當時在美國的情況,但老徐擺擺手阻止了他。
「這裡不合適,回去再說,」然後老徐又加了一句令梅宗感到深深憂慮的話,「不然可能就回不去了。」
老徐的話表示他已經默認梅宗的猜測。雖然雪宗師兄在海外並沒有涉及什麼高危行為,但看來他在哈德遜研究所還是涉及了某些敏感研究。至少讓對方用這種方式追到學校來了。
而這件事便如同兩個人現在所處的夜幕中一般,大概率是見不得光的。
不然研究所直接找學校施壓就可以了。
老徐拍了拍梅宗的肩,壓低聲音說:「先別想了,先離開這裡。」
梅宗點了點頭,然後小心地問了一下老徐:「我們為什麼非得要避開攝像機?這裡可是幹道啊,來往很多人,不是很正常多麼。」
老徐聽聞這話之後,似乎在對面挑了挑眉,然後小聲對梅宗提了一個讓他一愣的問題。
「不,你應該想的是,為什麼這個時間,在這條路上,他們就這麼篤定能通過攝像頭到你了?」
梅宗很快反應過來了,但伴隨著答案而來的,是一股深深的惡寒。
是啊,假設一個普通人遇到這樣的事情,他的情緒反應應當是怎樣的呢?
如果是猜忌,那麼他一定會畏首畏尾地快速離開現場,和正常人的步行相比,步行的速度一定快於常人,而躲躲閃閃的小動作,很容易就會被動態攝影機捕捉下來。
在夜間的人流中,還有肢體動作比飽受驚嚇和鬼鬼祟祟更容易分辨呢?
如果是憤怒,那麼他無論是走路還是奔跑,都會做出大幅的肢體動作,憤怒,本身就是神經系統的一種亢奮體現。
這種亢奮是無法抑制的。即便站立的時候,可以強令自己一動不動地掩飾情緒。但一旦開始步行,體態很快就會因為過於僵硬或過於板正而流露出來。
更不用說雙手抱肘這一標準性的防禦動作,誰大晚上沒事兒抱著肘來莫名湖畔踱步的?
正是由於黑匣密碼的交互機制,輸入的密碼一定要流入服務商提供的伺服器,所以密碼輸入的當口,研究所應該就確定了固定的IP位址,這個時候,不僅機器人開始在系內行動,路邊安排好的攝像頭便可以運轉了。
畢竟他們只要追蹤某個固定方向過來的行為失措的特定人員,這個任務看似大海撈針,但指向性卻很明顯。
但不對啊,從系裡出現至少有兩條不同的主幹路。如果是外人的話,怎麼能確定自己要從哪兒逃走呢?
老徐苦笑了一下:「老梅,你還記得那輛車開到哪兒去了麼?」
原來如此,剛剛啟動的汽車向另一方向開走了,而不管它停在了哪裡,都能實時對路邊進行監控;所以,慌不擇路要離開系裡的兩個學生,一定會選擇走另一條道。
這簡直是一場標準的瓮中捉鱉。
梅宗試探地問了一下老徐,被攝像機發現了會怎麼樣。
「難道他們還能在攝影機里裝手槍麼?」
老徐的苦笑還沒來得及抹去,就換上了一種關愛傻子的眼神,無比慈愛地看著梅宗。
「你是不是忘了今兒有宿舍失火了?」
「友盡」這種特殊的關係斷裂,一般只會出現在三類社交事故中:第一,你比朋友聰明一點,但不小心炫耀出來了;第二,你比朋友笨一點,但不小心表露出來了;第三,你想揍對方的時候。
而在如此慈愛的關照之中,梅宗似乎聽到了名為「友盡」的三重回響。
「問題的核心不在於你是否從這條路回去,而是你什麼時候回去。在我眼裡,他們對你的威脅是真的。」
是了,如果需要捕捉到自己回去的時間,那麼對方今晚一定還有其他安排。宿舍里的引火裝置並不單純是一個警告,既然已經花了大力氣來校內搭建安保系統,恐怕就算當時的威脅得逞了,自己的命也是留不下的。
梅宗也應該想到,動用了這麼多資源,頂著層層阻礙動手,實際是勢在必得了。
人命案固然麻煩,但如果對方得手後就立即撤離,上哪兒逮嫌疑犯去。這些布置這麼精心,又專門挑人落單的時候才接觸,就算留下了蛛絲馬跡,誰又會懷疑這些「一回生,二回熟」的布置都出於一個幕後團體之手呢?屆時只會有人在案情分析會上用「常理常情」把這事兒依照安全事故的標準結案吧
現在的處境,竟然是逃命了。
「老徐你把你那副幸災樂禍樣兒給我收一收,別以為在黑夜裡我就看不到你那看戲的表情。」
「咳咳你聲音小點兒。」
梅宗油然而生一種歪歪斜斜走過山路迷霧,回頭發現踩過的一直是懸空獨木橋的後怕感;
「那麼,現在我們要怎麼逃出去?」
在簡短的休整中,梅宗弄清楚了現在的處境。雖然他們走出學院才不到五百米,但已經快花了半個小時了。這個速度已經是要爬著回家了。如果現在是白天,他真不知道該找什麼理由給兩個人來找補。
大家一定認為他們是傻子。
但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現在的情況,是他們身邊圍繞了一群可怕的瘋子。至於這些瘋子的來路,雙方心裡都有了數,但都不敢說出口。但老徐竟然沒有勸梅宗審時度勢,這一點梅宗有些始料未及。
或許老徐也是一個性情中人吧,而在一個遍地精緻利己主義者的校園中,梅宗更喜歡這種局氣。
兩個人在黑夜中交換了一下點頭,然後向樹叢中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