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2024-08-17 09:23:02 作者: 昔邀曉
  顧啟錚走後,顧浮以為自己能得個清淨,誰知沒一會兒,楊姨娘又帶著顧詩詩來了。

  楊姨娘原先為了見老夫人,特意穿了顏色厚重的衣服,首飾也都是玉質的,看著沉穩大氣。後來她回了自己的院子,第一時間就把衣服給換了,結果換好衣服還沒坐穩,就聽說顧浮被罰跪祠堂,於是又忙不迭地趕了過來,連口茶都沒來得及喝。

  顧浮循著腳步聲回頭,就看見楊姨娘頭戴珍珠簪子並流雲金釵,內著藕色交領窄袖袷衣,外穿一件色澤艷麗的柿紅色褙子,綾面羅里絲棉褲外圍著繡紅梅的百迭裙,還特地用了時下最興的穿法——裙門側穿,緩步而來一搖一擺,不見冬季穿衣的臃腫,反而嬌媚動人。

  不得不說,顧啟錚的眼光還是不錯的,楊姨娘的樣貌身段衣著審美,確實是一等一得好。

  楊姨娘身後還跟著滿臉不情願的顧詩詩,顧詩詩發現顧浮在看她,昂著下巴別過臉,很是響亮地哼了一聲。

  要說顧詩詩原來也不是這樣的性格,只因這五年顧浮不在,顧詩詩是大房唯一的女兒,二房夫人李氏為了不落人話柄,對她好的不得了,楊姨娘又只有她這麼一個骨肉,自然也寵著她,結果就是將她養成了現在這副天真任性的模樣。

  對此顧浮倒不怎麼意外,因為她自小就知道,楊姨娘雖然有心機但卻不聰明,不僅沒法看長遠,就連打的什麼算盤,也總能叫人一眼看穿。

  比如方才,楊姨娘蹙著好看的遠山眉快步進來,一副要來替顧浮解圍的好人模樣,顯然是想借著這個機會,讓顧啟錚覺得她是個心善的好姨娘,把顧浮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來疼,同時給顧浮賣個人情。

  又比如現在,楊姨娘發現顧啟錚不在,先是左右看看,確定顧啟錚是真的走了,立馬收起自己臉上那副「慈母相」,甩著帕子扭著腰走到顧浮身旁,看著顧浮的眼底滿滿都是嫌棄。

  顧浮不用猜都知道,楊姨娘接下來定是要趁著顧啟錚不在,給剛回家的她一個下馬威。

  果然,楊姨娘吩咐丫鬟婆子去祠堂外侯著,一時間,祠堂里就只剩下了她們三人。

  楊姨娘抓著帕子掩了掩唇,陰陽怪氣地問:「二姑娘一路勞頓,怎麼沒回去休息,反而被老爺罰來跪祠堂了?」

  顧浮收回視線,看著牌位前的香爐,淡淡道:「姨娘可以去問我爹。」

  楊姨娘自然不敢去問,她想來想去,覺得也就只有顧浮的婚事能讓顧啟錚這般惱火,就自顧自地問:「可是因為二姑娘的婚事?」

  問完不見顧浮有什麼反應,楊姨娘又看似關心實則戳人心窩子地添了句:「說來這事也著實叫人著急,二姑娘今年……都十九了吧,尋常像二姑娘這樣的,哪個不是十三四歲就訂了親,十七歲出閣都算晚了,偏老夫人拘著二姑娘在坐忘山上禮佛,白白耽誤了姑娘的終身大事。二姑娘你也是,也不提醒老夫人一些,闔府上下都知道老夫人疼你,你若因為年紀大找不到好夫家,老夫人怕是要難過了。」

  楊姨娘平時的聲音是好聽的,偏嘲諷起人來矯揉造作,比叫個不停的夏蟬還聒噪。

  顧浮瞥了楊姨娘一眼,見她眉目故作憂慮,唇角卻微微上揚,情緒分裂得厲害,於是決定替她統一一下表情。

  顧浮調整姿勢,從跪改成了不怎麼優雅的盤腿坐,來了句:「我倒覺得,姨娘該謝我才是。」

  楊姨娘先是一愣,隨後又覺得顧浮是在故弄玄虛,便無所畏懼地輕笑一聲:「二姑娘此話怎講?」


  顧浮淡淡道:「我若早早提醒了祖母,祖母定然會和我一同歸家,到時候恐怕不止會替我尋覓夫婿,還會替我爹爹找個續弦,姨娘你說,你是不是該謝我?「

  楊姨娘聞言,像是才想到這層一般,笑容凝固。

  顧浮不等楊姨娘說什麼,又給了她一下:「不過該來的總會來,爹爹已將為我挑選夫婿的事託付給了嬸嬸,祖母那邊,應當會專下心給我爹爹找個新夫人,到時候,姨娘恐怕就不能像如今這般鬆快了。」

  過了好些年舒坦日子的楊姨娘聽了顧浮的話,滿臉恍惚與無措,五官的情緒表達十分統一。

  這邊楊姨娘敗下陣來,那邊顧詩詩不滿顧浮拿爹爹續弦一事擠兌她姨娘,便親身上陣,又一次撿起了顧浮的年齡,拿顧浮至今沒許人家一事做刀劍攻擊顧浮——

  「你管我姨娘還不如先管管你自己,我平日與人來往都沒臉讓她們知道家裡有個還沒嫁人的姐姐,也就你個老姑娘不知道羞,還一回來就惹爹爹生氣,活該被爹爹罰跪。」

  顧浮看向顧詩詩,上挑的眼尾不經意間帶出幾分冰霜:「四妹妹當真覺得,我是個丟你臉的老姑娘?」

  顧詩詩被這一眼看得脖頸發涼,但還是硬氣道:「不然呢?!」

  顧浮不怒反笑:「那四妹妹可要小心了,長幼有序你總該知道吧,只要我沒嫁出去,那就輪不到你,也就是說……」

  顧浮緩緩勾起唇角,滿是惡意地笑著:「只要我拖上個三四年,四妹妹就和我一樣,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顧浮怕顧詩詩腦袋笨理解不了,故意放緩語速,看著顧詩詩從微愣到訝異再到驚恐,最後自欺欺人一般,搖著頭說:「不、你、你不敢!你才不敢!」

  拖上三四年,那顧浮不就二十多了嗎,除非絞了頭髮做姑子,不然全京城都找不出一個二十多還不嫁人的官家女,顧詩詩不信顧浮就為了她剛剛那一句嘲笑,敢做到這個地步。

  顧浮悠悠道:「好叫四妹妹知道,我是不怕被人說的,不僅不怕,還覺得說我那些人可笑,就是不知道四妹妹怕不怕了。」

  顧詩詩看著顧浮眼底盈滿的笑意,嚇得後退了兩步——她敢,她真的敢!

  是啊,她怎麼不敢。八歲那年,三哥的同窗接連數日故意打翻三哥的午飯,她就敢和三哥換衣服,假扮三哥去書院把欺負三哥的人揍得滿地找牙。

  這麼大膽的事情都能做得出來,她還有什麼不敢的?

  時隔五年,顧詩詩終於想起顧浮是個自小就離經叛道,不受約束的瘋子。

  正常人哪有瘋子豁得出去。

  母女兩個的心態從最初來看顧浮笑話,變成了惶惶不安。正當這時,又有人來了祠堂,並對楊姨娘和顧詩詩問道:「你們怎麼在這?

  楊姨娘和顧詩詩轉頭看向那人,楊姨娘福了福身:「大少爺。」

  顧詩詩也喚:「大哥。」

  顧浮則是在她們叫人的時候,就把自己的姿勢調整回來,重新跪到了團蒲上,並在心裡感嘆:今兒的祠堂可真熱鬧。

  顧家的大少爺,顧浮和顧詩詩的大哥,不用說自然就是顧沉。

  楊姨娘在家最怕就是顧啟錚和顧沉這對父子,見顧沉來了少不得要找個藉口,好好解釋自己為何會在祠堂,假惺惺地表達一番對顧浮的關心關愛。


  可如今她滿腦子都是顧啟錚要續弦一事,說話也沒了成算,最後只能落荒而逃。

  走之前顧詩詩還想和大哥告狀,說顧浮要害自己當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只是話還沒說出口,她就被楊姨娘拉走了。

  大哥看著楊姨娘和顧詩詩離開,直到兩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外,他才轉頭看向跪姿端正的顧浮。

  和顧啟錚一樣,大哥知道顧浮這五年去了北境。不僅他知道,他們的表妹穆青瑤也知道,因為他們一個是顧浮的嫡親哥哥,一個是和顧浮關係最好的閨密,即便老夫人用了上山禮佛來為顧浮打掩護,他們二人也總會在去看望老夫人的時候,找顧浮見上一面。

  顧浮一次兩次稱病不見還能說是巧合,一整年下來一次都見不著,他們不起疑心才怪。

  所以老夫人上山頭一年,他們就發現了顧浮並不在坐忘山,他們找顧啟錚問真相,顧啟錚告訴他們後,讓他們倆也幫著遮掩。

  作為知情人之一,大哥有一肚子的話想對妹妹說,

  先前在老夫人那,他顧及旁人不敢多言,現下終於有了單獨和顧浮說話的機會,卻反而不知該怎麼開口。

  他怕說得太過,傷了妹妹的心,又怕不說,妹妹會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日後再犯。

  糾結的他開始來回踱步,並時不時長吁短嘆,欲言又止。

  重重的嘆氣聲讓顧浮腦殼疼,顧浮直接道:「大哥,你想說什麼就說,別把自己憋出病來。」

  顧浮不出聲還好,一出聲大哥就忍不住了,他走到顧浮面前,訓斥道:「我想說什麼你心裡也該有數,軍營中可都是男人!你、你做出此等醜事,傳出去會帶累家中姐妹的你知道嗎?」

  大哥羞於啟齒顧浮的所作所為,就用「此等醜事」來做指代。

  顧浮聽大哥這麼說,微愣後慢慢收起了自己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正色道:「保家衛國,不是醜事。」

  顧浮這話說得認真,語氣也沒怎麼慷慨激昂,就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因為太過直接簡單,反而令人無法忽視。

  大哥愣愣地望進顧浮眼底,雖然顧浮跪著他站著,是他至上而下看著顧浮,但此刻,他卻有種被人從高處審視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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