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隼終於抬起頭來，臉上掛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凜冽笑意。
「夏大人，你是要抗旨？」
這一聲響頓時讓其餘官兵都看向了他們這邊，海岸線的清理工作馬上就收尾了，他們有閒心，也有想要八卦的心，紛紛側耳傾聽，不想露過兩個大人物談話的細節。
只可惜，夏中園僵硬的表情轉瞬間便有了鬆動跡象，他微微擺手，長嘆一口氣。
「罷了，都隨你吧，人就在巡撫司的牢房裡關著，你自己去。」
游隼淡淡的嗯了一聲，收回視線，提著自己的兩隻長長的官靴，面無表情的往著巡撫司的方向走去。
「真是一個怪胎……」
夏中園垂眸，忍不住嘀咕了一聲，見那些手下官兵還在裝模作樣的摸魚，氣不打一處來！
「看看看，看什麼看，還不趕緊上船，看看還有多少人質是能救活的？」
那些官兵趕忙放下了手底下的活，將延伸到甲板處的一條條木板搭建起來，前後有序的開始登船。
當看到甲板上的一幕，先上船的人那些立馬開始扶著鐵索嘔吐，剩下跟在後面的人也聞到了一股夾雜在海風中的血腥味，還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
夏中園扭過頭，對著旁邊站著的巡撫司官員說道：「你來寫摺子，本官壓印。」
後者微微點頭，隨即眉眼閃爍的問道：「那些屍體怎麼處置？明日就要放行了，到時候通商海岸一開，百姓們都會從這裡路過。」
「收收撿撿，能餵魚的餵魚，不好餵的……就一把火燒了吧。」
夏中園說的斬釘截鐵，但還是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喉結滾動之下，發出了一句不像是他原本該發出的嗓音。
「還是分一下吧，讓官衙和仵作的人先來收殮，明早之前核對出一份戶籍名單，補償金先從巡撫司墊，下個月我會從南境各地州牧府補上。」
這位官員愣了一下，原本平靜的臉色也難免動容。
「足足一百二十名南境百姓，核對戶籍的小吏有的忙了……」
這原本就不是巡撫司該過問的事，但此事牽扯重大，很快就會在朝堂上引爆。
陛下在西征，剩下的朝堂官員都在等待捷報，倘若捷報還沒有先進京，而是南境這樁樁慘案先呈上朝廷，不用多想都知道那些人的表情是什麼樣的……
更難辦的是那位薛皇后，本就對南境沒有什麼私情，勢必會加大尺度和力度來應對此事。
夏中園開春之後的日子，有些難辦啊！
這位官員唏噓一陣，剛剛回過神來，發現那抹略微佝僂的背影好像又更蒼老了一些，站在海岸前，好似一陣風就能吹倒……
……
游隼渾身濕漉漉的，但依舊沒有降緩腳下的速度。
巡撫司就在眼前，他在正門停下腳步，沒有往裡近，而是靠著門，看著從裡面匆匆趕出來的南境巡撫司司長。
「司長還能睡得著，是我沒有想到的。」
游隼揶揄了一聲，又忍不住催促道：「快一點吧，別讓紀治等太久了。」
這番話裡有話的態度，讓這位南境巡撫司的司長臉上有些難堪，但比這更為難堪的，是游隼跳開了南境的任何規矩束縛，先上船殺人，再若無其事的到達他們巡撫司。
論官職，巡撫司的職權肯定是在這個小小斥候之上，但游隼又領了皇命，所以其中的關係脈絡就變得有些複雜了。
司長自然是不想得罪這個京城來的微妙人物，可夏中園在將紀治帶來之前，又著重強調了一句，紀治倘若死在了南境，能知道趙小花的線索就斷了。
南境總是需要有人站出來頂罪，這個人不是夏中園，也不可能是他這位置身事外的南境巡撫司司長，只有可能是紀治。
面對著游隼渾身上下的滔天壓力，這位向來油腔滑調的巡撫司司長也不免有些緊張。
「游隼，讓你們見一面可以，可他不能出現任何意外，你知道的，朝廷和南境都有自己的一套規矩，您有皇命在身，但我還是希望你能按照規矩來辦事，不然我們這些人不好交差……」
游隼按住了要爆發的火氣，擲地有聲的反問道：「你們的規矩就是置平民於不顧？這場針對南境平民的屠殺，與你們也脫不開干係！」
「足足一百二十條人命，因為你們的殺心，才導致他們永遠無法見到家人！」
「中元節過去才剛剛一個月，你想好要如何跟朝廷那幫官員解釋了嗎？監察院的人可是一直盯著南境這塊肥肉，明年的開春計劃要是被他們插手進來，你們巡撫司還有臉回京城麼？」
游隼一口氣說了很多，怒氣吐露了一絲，原先的焦躁情緒也得到了緩解。
可他依舊還是咬著牙說道：「我不會管你們的規矩，但要是你們今晚攔著不讓我見，我總會有辦法的。」
這裡是南境，但從這個男人的口中說出來，就像是自己家後花園一般。
巡撫司司長察覺到了遍體的寒意，臉色一陣青一陣紅！
「你在威脅本官？」
游隼冷眼看他：「你覺得我需要威脅麼？」
他晃了晃手上提溜著的一雙官靴，一字一句道：「這雙靴子我是從皇城帶出來的，跟著我從北到南，要是沒有做好我分內的事，我同樣沒臉再穿回去。」
「所以，與其說我是在威脅你們，不妨仔細想想，你們墨守成規的那些東西，是不是也同樣在威脅皇城和朝政的安定！」
游隼說的夠多了，耐心用盡，也不再廢話，直接推開了司長大腹便便的身軀，徑直入內。
巡撫司司長立馬跟上，在他後面說道：「你要殺他我不會給你遞刀，但我也不想攔你了，只希望你能問出一些什麼東西來。」
「陛下西征了，在那之前，最好不要有什麼壞消息先比捷報傳到京城，其後果你我二人都無法承受，所以為了大家好，希望你能三思而後行。」
游隼停下腳步，後者立馬意會，補充道：「牢房在那一側，我帶您進去……」